初遇

初遇

夏槐打開車門,撲面而來的熱浪令她煩躁不堪,一屁股坐進車裏,長長舒了一口氣,太陽穴中間一直在跳,視線被車外白灼的熱浪灼燒得一片模糊,她太累了,連日的疲倦還未來得及恢復,今天滿滿的日程才跑了一半,她已經累得崩潰,這種累,不同於體力勞動,而是一種由精神傳遞到身體的徹骨勞累,如果允許的話,她真的很想此刻就關掉手機,掉頭回家睡上三天三夜。夏槐看了眼時間,距離下一場還有一個小時,除去開車的時間,還有20分鐘可以休息,她調整車座椅,閉上眼睛,試圖排空腦袋裏亂糟糟的一切。

「我多想再見你,哪怕匆匆一眼就別離......」手機鈴聲又響起了,因為連着車載藍牙,音樂聲直接將夏槐從朦朧中提出來。

「喂!」她接起電話,語氣稍有些不耐煩。

「你好,外賣到了。」原來是她剛剛點的快餐到了。快遞小哥正好在她的車前,她搖下車窗,接過快餐,匆匆道謝,又匆匆搖下車窗。

打開快餐盒,濃重的油味撲入鼻腔,她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急忙打開車門,跳下車奔到路邊,扶住垃圾桶一陣嘔吐,結果只吐出一堆酸水,原來她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東西,早就餓過頭了。

夏槐擦了擦嘴,試圖站起來,但是雙腿一直發軟,乾脆蹲下來休息一會兒,她平視前方,視線越過長廊和石凳,定格在平靜的河面,陽光下,波光粼粼,有漁船開過,劃出淺淺的浪花;對岸是一座帶着煙囪的工廠,細長的煙囪直衝雲霄,在淡藍色的幕布映襯下,幾縷淡淡的煙裊裊升起;橋上有汽車飛快經過,輪胎碾壓柏油路面發出「刺啦刺啦」的摩擦聲,行人腳步匆匆,悶熱的空氣令他們面露不耐煩之色。夏槐是一個局外人,她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儘管一直忙碌著世俗的事務,但是她的心門始終關閉,外界的一切都走不進內心。好吃的食物、漂亮的風景、細鎖的話語、複雜的交際......在她心裏,雁過也不留痕,都被心臟堅硬的外壁擋在外面。

成年人的崩潰是悄無聲息的,數月累積的壓力,首先從摧殘脆弱的胃部開始。夏槐搖搖晃晃站起身,手機上的時間告訴她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停留了,下一個日程正在等著,不消多久,甲方的電話會轟炸過來。她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啟動車輛,一腳油門,離開,快餐盒被原封不動地仍在後座上。

下一個目的地是城北面的一家新晉外資企業,主編剛剛談了合作,夏槐奉命去送合同,車子馳進嶄新的辦公園區,她小心翼翼地停在一輛嶄新的白色凱迪拉克旁邊,生怕自己的廉價騏達擦到了這輛名車。下車后,步行5分鐘走進辦公主樓,和前台秘書說明來意后,被熱情地帶進電梯,新電梯里瀰漫着一股濃濃的油漆味,夏槐的胃又開始不舒服起來。

電梯停在15樓,踩着高跟鞋的秘書一臉官方的笑容,指點她在第幾個辦公室,然後又帶着官方笑容坐電梯離開。夏槐沿着長長的走廊走到一間最大的辦公室前,伸手敲了敲門。

「進來。」一個女聲從門內傳來。

夏槐推門,一股涼風撲面而來,攜帶着淡淡的玉蘭花香,沁人心脾,將她內心的煩躁吹薄了一些。

「您好,我是南風網編輯夏槐,我來送合同。」夏槐自我介紹的時候習慣性地打量一圈辦公室,直到最後一個字說完,視線定格在她身上,瞬間沒有了呼吸。

這張臉,完全長在了夏槐的審美點上:鵝蛋臉型、披肩長發、眉毛細長、鼻樑高挺,眉宇間透著一股高冷氣息,那種冷,不僅僅是視線,而是從骨子裏傳遞出來,冷得令人透不過氣。

夏槐緩了一口氣,但視線沒有離開對方,直到對方抬起眼,四目相對,她感覺自己嘴邊的空氣又被抽走了。這雙眼睛,美得像一汪清泉,棕色瞳仁深不見底,表面卻折射出清冷的光輝,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眼角有些許向上翹,增添了好幾分嫵媚。

「謝謝。」對方站起身,伸出一隻手,一身黑色職業裝,身材又細又長,因為瘦的關係,手腕一側的恥骨筋突特別明顯,手指修長。

夏槐猛地回過神來,雙手遞過合同,戀戀不捨地移開視線。她保持站着的姿勢,迅速翻了一遍合同,拿起桌上的黑色鋼筆,飛快簽字,合上,伸手遞過來。

「謝,謝謝。」喉嚨突然被口水嗆了一下,幸虧及時恢復過來。

「不客氣。」她簡單地回了一句,坐下,繼續低頭工作。

空氣靜默了三秒鐘,夏槐意識到自己該識相地離開了,張開嘴想說句:我先走了。看到她渾身散發出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讓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能默默轉身輕輕打開辦公室門。

「等一下。」門即將關上的瞬間,她突然講話了。

「是!」夏槐像聽到了軍令一樣,扶住門把手,站得筆直。

「你路過文華路的星巴克嗎?」她問。

「嗯,路過。」夏槐點頭。

「好的。」她站起身,拎起包和手機,徑直朝門口走來,渾身散發的高冷氣壓又令夏槐不能呼吸,眼睜睜看着走出辦公室,不由自主鬆開門把手,「砰」,門關上了。

她穿了高跟鞋,個子和夏槐一樣高,兩人肩並肩站在電梯里,夏槐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她,側臉稜角分明,長發蓋住耳朵,鼻尖勾勒出完美的曲線,但是依舊很冷,感覺電梯里的溫度低了好幾度。

電梯停在一樓,夏槐輕扶住電梯門,欠身讓她先出去,她看都沒看一眼,徑直走了出去,或許這樣級別的人,早已習慣這樣的待遇。

室外的溫度又高了好幾度,一冷一熱,夏槐的鼻子痒痒的,很想打噴嚏,但礙於面子只能強忍,她走到騏達邊,打開車門,看到對方還站在自己身邊,迷惑了一下。

「我坐哪兒?」對方看着車子,平靜地問。

「啊,啊!」漫長的反射弧終於到了末端,夏槐差點跳了起來,趕緊奔到另一邊,打開副駕駛車門,「抱歉,請坐。」

她依舊沒有看她,面無表情地彎腰坐進去,夏槐伸手擋在她的頭頂,不小心碰到頭髮,又軟又滑。

車裏很熱,未吃完的快餐散發着一股味道,又憑空多了個陌生人,夏槐壓力倍增,小心翼翼地發動車輛,生怕油門踩得過猛。

汽車行駛在平緩的馬路上,不知是空調夠給力,還是對方實在太冷,車內的溫度很快降了下來,味道也散掉一些,但是氣氛依舊沉默,幸好,性格內斂的夏槐很習慣這種沉默,她倒沒覺得尷尬,既然這樣,專心開車。

「你叫什麼名字?」沉默了五公里,她開口了,一個問句,聽起來就像一個命令。

「夏槐,泥雨城東路,夏槐作雲屯。」這是夏槐一貫的回答,幾乎沒人能懂。

「嗯,詩經。」她平靜地說道。

夏槐吃了一驚,轉過臉看她,她指了指前面,提醒道:「紅燈。」

剎車終究還是有些猛了,但是遠不及她心裏的吃驚,她竟然還能碰到能理解自己名字出處的人,真是千年等一回的奇迹!

等紅燈的間隙,夏槐佯裝看後視鏡偷看這個女人,此時此刻,她正看着窗外,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她能猜到她此時的眼神,清冷中透著一絲寂寞。

到達星巴克門口,夏槐穩穩停車,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她開車門,下車,關門后,轉身說了一句:「謝謝。」嘴角向上扯動出略顯僵硬的笑容,又沒等夏槐回答,她又踩着台階走進星巴克。

夏槐愣了半分鐘,遲鈍的大腦里將剛剛發生的一切回憶了一遍,拿出包里的合同,翻到她簽字的那一頁。

冷冬羽。

來自詩經: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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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們跳起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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