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眾人
趙明枝心底有些慌,不知陸沉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得扯了個柔和的笑,走到他身邊福了福禮,「不知世子昨晚在何處歇息的?」
陸沉歪著身子,左手靠在紫檀木炕几上,淡淡的看她一眼。
「西苑書房。」
趙明枝抿了抿唇,聽說書房裡有個鵲兒是專門伺候陸沉的。
又聽陸沉清潤的聲音道,「我會一直住在書房裡,你不必擔心。」
趙明枝心道,她自然不擔心,反正他什麼也做不了。
沒等她回答,男人起身走到了床邊。
趙明枝好奇的看過去。
只見陸沉從懷裡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對著手指頭割了下去。
「啊,世子,你這是做什麼?」她驚呼一聲,語氣擔憂,表情卻有幾分幸災樂禍,恨不得那匕首在他手上再劃出幾道口子來。
陸沉沒說話,俊臉綳著,手指微微翻轉,將那指腹的鮮血滴入床上的那方白色帕子上。
趙明枝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不解其意,只是天生的潔癖讓她覺得把血弄在床上,很臟。
「世子,你……你你怎麼把床弄髒了?」
她有些心疼自己的床,這……都是血……讓她晚上還怎麼睡?
她一個剛被一劍刺穿的人,對鮮紅的東西有陰影……
陸沉收起匕首,瞥她一眼,握住她去拿帕子的手腕兒,嗓音低沉,「別動它。」
趙明枝有些委屈,扁了扁紅唇,「世子,這麼多血,晚上我會睡不著。」
陸沉凝著她嬌嫩單純的小臉兒,突然低笑一聲。
「世子,你笑什麼?」她越發不解。
男人嘴角微勾,倒顯出幾分莫名的柔和,「你出嫁時,家中母親沒教過你?」
「什麼?」趙明枝差點兒露餡,想來應該是出嫁女子應該學習的一些伺候夫君的道理和禮儀,她還沒嫁人,家裡也並沒有拿出些什麼隱秘的夫妻相處之道來教她,於是,急忙找補道,「教……是教過的,不過一路奔波至祁京,又絕食了幾日,我……可能……忘……忘記了。」
看著她迷糊的小模樣,陸沉嘴角淡淡勾起一道小弧線,難得耐心跟她解釋了一番。
陸沉平日里是個話不多的男人,故而高深莫測。
眼下,他輕笑,原本冷峻的臉彷彿春風拂面,看得人心曠神怡。
趙明枝只覺得胸口那顆被他一劍刺了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她忽然有些亂,一番話聽得亂七八糟的,慌忙將視線移開。
「這張帕子一會兒自會有人來收,你不必管它。」
他就站在她身前,眼神專註的低眉瞧著她,指節微曲,撫了撫她眼下的青黑,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你今日的狀態也很好。」
趙明枝總算是聽懂了,因他那親密的動作,渾身一顫,往後退了一步,耳根子滾燙不已。
原來,這竟……竟然是新婚之夜男女圓房之後……
她輕輕咬唇,登時又羞又惱,傳言中他不是不行么,還做這種假戲做什麼?
難不成,他還藉此成婚之機,要向世人證明,他非但能大展雄風,還很厲害?
呵,男人!
「走罷。」
他伸出手來,取了玄墨色羽緞對襟大氅披上,又將掛在紫檀木衣架上的狐裘拿下來。
「世子,我讓霖兒來。」趙明枝蹙了蹙眉,不太習慣與陌生男子這樣的親昵,身子往後退了退,心頭微亂。
「我來。」
他聲音低沉悅耳,雖淡,卻夾著幾分詭異的溫和。
趙明枝忽然便走不動道兒了。
她父兄皆是美男子,元凌生得也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
她自認為自己不是個會被男子美色迷惑的人,可對著陸沉這張冷峻的臉,讓她無法拒絕。
是以,她乖巧的站著,就像在家裡等著爹爹給她系風帽一樣,俏靈靈的用一雙眼睛去瞧他。
陸沉身上少了些昨晚的寒意,月白的袍子讓他看起來溫和不少,身上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忍冬的清冽香氣。
她不覺紅了紅臉,這死對頭身上的味道,怪好聞的。
如果不是他殺了她,她或許對他有幾分好臉色。
可此刻,她盯著他的胸口,袖中的拳頭緊握,腦海里想的卻是怎麼趁他不注意把隨身攜帶的銀簪插進他的心臟。
「好了。」
他親自替她系好。
然後眉目深深的望了她一會兒,將她柔軟的小手牽住,「我引你去見父母。」
趙明枝低著頭,視線在他骨骼分明的手指上繞了繞,沒說話,只在心底不住提醒自己。
趙明枝,這個人,是殺了你的人。
按道理,殺死自己的仇人牽自己,這實在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她原來是該怒的,又或是厭惡、噁心,直接甩開他。
可是……他的手修長有力,又暖又滑,牽著,也沒那麼讓人討厭。
她輕輕轉頭,看了看走在她身側的男子一眼,高眉深目,挺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但那雙眼裡,時常深不見底,像是藏著種種難以說出口的情緒。
她雖是昨晚才見他。
但每次他看她的時候,都會給她一種他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的錯覺。
於是她明知故問,「世子剛剛那樣認真看我,在看什麼?」
陸沉動作微頓,聲音復又莫名冷下來,「沒什麼。」
情緒變幻莫測,實在叫人難以揣摩。
趙明枝眨眨眼,心知他定然發現了趙翡煙和她長得相像,可讓她不解的是,他在面對趙翡煙的時候,眼底卻沒有一絲殺氣和厭惡。
那他當初對她,為什麼敵意那麼大?
還是說,他厭惡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國公府和太子一脈?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忘了自己的手還在仇人手心裡。
「看路。」
手指被人輕捏了一下,趙明枝急忙回神,心裡實在又彆扭又尷尬,臉上帶著一抹薄紅,「謝……謝世子提醒。」
陸沉不再說話。
兩人身後跟著幾個丫頭婆子,相安無事的一路往榮安堂走。
陸沉偶爾會給她指一指路,告訴她哪些地方是她能去的,哪些地方是她不能去的。
趙明枝從未來過宣平侯府,這是第一次。
整個侯府雕樑畫棟,錦繡繁華,亭台樓閣,崢嶸軒峻。
下人們恪守規矩,表情冷肅,見了主子們便低眉順目的行禮,也不多說話,整個府邸牢籠一般,孤寂得很,總給人一種冷凄凄的壓抑感覺。
就像陸沉這個人一樣,沒什麼活氣。
也難怪,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養出這樣的人來。
不多時,兩人到了榮安堂。
正房裡,丫鬟婆子們一應昏沉的素色服飾,垂著頭,安安靜靜的沒個聲響。
一大早,宣平侯夫人張氏便和侯爺端坐在椅子上等著新人過來敬茶,張氏手裡握著一串佛珠,眉頭緊皺,面色青黑,閉著眼,嘴裡不知呢喃些什麼。
趙明枝同陸沉走進屋裡。
一股檀香撲面而來。
她忍住這股濃烈的味道,牽開嘴角,落落大方的跟著陸沉走到大堂內。
大堂里人也不多,卻格外讓人覺得壓抑。
上頭坐著威嚴的宣平侯和一臉兇悍的現夫人張氏。
下首,坐著一個面帶病容的清麗女子,右手邊,坐著一個身量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小男孩兒,粉雕玉琢,模樣可愛。
男孩兒看到陸沉,眼裡率先露出一抹欣喜,「四哥!」
「放肆,坐回去。」
說話的,是宣平侯。
「父親!」男孩兒努了努小唇,奶聲奶氣的有些不服氣,卻還是聽話的坐回了椅子上。
「嗯?」宣平侯面色不悅的壓了壓眉。
那男孩兒癟了癟小嘴,便徹底退縮了,不再說話。
趙明枝看著這奇奇怪怪的一家人,好歹也是府中世子成婚,怎麼一絲喜氣的感覺也沒有?
這幾個親眷,臉上表情各異,沒有一個人真心祝福。
她皺了皺眉,勉為其難維持著自己國公府嫡女的大家風範,才不至於失態。
而她身側的男子,始終保持著淡漠的表情,帶著她跟堂內的幾人見禮。
「這是父親。」
趙明枝從善如流的福禮,「父親安好。」
丫頭奉上茶盞,趙明枝本著委曲求全的心態,端著茶杯遞給宣平侯。
宣平侯斂著冷峻的眉眼,面帶不悅,並不准備喝她遞上去的熱茶。
一時間氣氛很是尷尬。
她退也不是,上前也不是,若插嘴,又顯得沒有禮數。
良久,站在堂內的男人才徐徐開口,「父親怎麼不喝?」
宣平侯冷道,「呵呵,她是個什麼身份?不過是個低賤的商戶之女,本無資格嫁入侯府,更沒有資格讓我喝她的茶,逆子,她是你自作主張娶進門兒的下作商婦,我侯府不認這樣的媳婦!」
趙明枝蹙額,自作主張?
這樁婚事竟然不是宣平侯做的主?
面對宣平侯的怒火,陸沉不以為意,淡笑一聲,「她是我三書六禮光明正大娶進門的妻子,今日帶來與父親見面,不過是讓煙兒認識認識府中人罷了,父親又何必大動肝火?」
宣平侯臉上一陣青白變幻,難看得很,「逆子,你不聽我的勸阻,執意娶商女,是在故意報復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