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妻四妾
謝祈心神微動,被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看,平靜的心湖彷彿投進一枚細細的石子,乍然盪起了一片漣漪。
她似乎有些冷,臉頰微微發紅,兩人就這麼安靜的對峙著,在對方眼裡都看到各自的戒備。
她眼睛很漂亮,眼波瀲灧,氤氳著天真純善。
他長這麼大,在祁京活這麼多年,已經顯少在公卿權貴中看到這樣清澈的目光了。
「你——」他開口。
回答他的,是一聲虛弱的貓叫。
趙明枝愣了愣,放開他的衣襟,轉身一看,假山的角落裡,窩著一隻渾身發抖的白色小奶貓兒,看起來剛斷奶,巴掌大小,可憐巴巴的喵喵叫著。
她也不怕臟,蹲下身將小奶貓兒捉起來,攏在袖子里。
許是感受到溫暖的人氣,小奶貓兒閉著眼,小腦袋靠在她手邊停止了叫聲。
謝祈看向小貓,「陸世子從來不喜歡這些小動物,侯府怎麼會有幼貓?」
趙明枝溫柔的摸了摸小傢伙沾滿了雪花的頭,「應該是不小心走丟的吧?天氣冷,我帶回去養著。」
謝祈伸出手指,也摸了摸小傢伙的頭,「姑娘叫什麼?」
趙明枝目光落在他格外白皙分明的指尖上,「追月。」
是她以前貼身婢女的名字,侯府沒人知道,侯府丫鬟婢女這麼多,估計謝祈也聽不出來。
謝祈老神在在的笑了笑,「是個好名字。」
趙明枝莞爾,「公子住在哪個院子里?」
謝祈柔聲道,「暮雨齋。」
趙明枝略一思忖,她掌管過侯府的賬目,自然知道這個暮雨齋的開銷,不大,但是每個月都有花銷,看來謝祈是常住在侯府里的,只不過他不是陸家人,很少出來見面。
「公子是侯府貴客,夜黑路滑,不若奴婢送公子回去吧?」
她在試探。
謝祈覺得很有意思,並未拒絕,「走吧。」
「公子到我們府里多久了?」
「有幾年了。」
「公子與我們世子是好友么?」
「談不上。」他思忖了一下,道,「他救過我。」
陸沉會救人?
她怎麼就那麼不相信呢。
趙明枝虛偽的攢了個笑,「我們世子真是個大好人啊。」
謝祈反問了一句,聲音聽起來珠玉一般清冷,「是么?」
就這一句,趙明枝在心裡默默給謝祈定了位。
一個被陸沉撿回來的可憐人,可以利用。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青石板的小徑上,風聲,雪落聲,偶爾還能聽見奶貓微弱的叫聲,喵喵喵的,別有一番風景。
謝祈很瘦,雙腳似乎有些不便利,走路微跛。
但周身氣質依舊光風霽月,月白圓領布衣長袍,被他穿出了一身文人風骨的高華。
走到暮雨齋前,趙明枝才發覺,這是個有些偏遠的院子,位置卻處在後宅與前院之間,古樸幽靜,裝點雅緻,院中還種了不少花花草草,看得出來,這裡的主人即便清貧,卻是個有情趣有雅興的人。
她站在暮雨齋院門口,面帶疑惑,陸沉為什麼要將一個身份神秘的外男安排得離后宅這麼近,一道側門,一牆之隔,便能走到暮雨齋。
「謝公子也喜歡畫畫?」
「你也喜歡?」
趙明枝站在正堂門口,看見房間掛著一副前朝聖手杜仲的蘭草圖,再看謝祈時,眼裡已然有了幾分欣賞。
「奴婢入府前,也曾學過皮毛。」
謝祈眼眸微亮,「索性時辰還早,這裡有紙筆,姑娘若是得空,可以畫上一幅。」
趙明枝看了看天色,並未推諉,她走到案前,將小奶貓兒放下,然後就著紙筆畫了一幅看起來非常簡單的墨畫。
謝祈眼底攜滿了溫潤細碎的眸光,看向她,「姑娘慣用左手?」
趙明枝眨眨眼,她剛剛一時忘了掩飾,不過,在謝祈面前也沒什麼好掩飾的,他不過是在侯府客居,與陸沉關係也一般。
就算陸沉知道她是左手作畫又如何?
這世上左撇子的人何其之多,他應該也看不出什麼來。
「因為奴婢右手曾受過傷,所以……」她揚起一抹苦笑,不再說下去。
謝祈愧責道,「是在下冒犯了。」
趙明枝唇角微揚,「公子不必自責。」
謝祈於是不再多問,將注意力放在她的畫上,談不上高雅,也說不上大家之風,但比起一般的女子,又精妙許多。
看得出來,她在故意藏拙。
只可惜,她眉目之間光芒四射,是個自信洒脫的姑娘,有些東西,與生俱來,想要藏起來太難了。
「公子,奴婢在府內寸步艱難,可否央求公子替我將畫拿出府去典賣些銅板?」
謝祈垂眸欣賞了一下她下筆的線條和習慣,嘴角幾不可見的牽起一個淡淡的弧度,沒有一番功夫是做不到的,這丫頭是個聰慧的人。
「奴婢知道,奴婢的畫不值幾個錢,只是……」
他欣然應允,「好,我答應你。」
趙明枝微愣,「公子沒有說笑?」
謝祈將她的畫拿起來,爽朗笑道,「我知道都中有一家書畫鋪子,名叫鶴鳴軒,物美價廉,老闆性格極好,定能給你這幅畫一份好價錢。」
鶴鳴軒?!
正是國公府趙家的產業!
趙明枝眼眸微彎,看似淡定的表情下,其實小手已經冒了層層冷汗,她本在心裡找好了萬種說辭要將畫賣到趙家的畫鋪,聽到這兒,緊張的咽了口唾沫,「多謝公子垂憐,若這畫真能賣錢,奴婢定然會報答公子,日後,奴婢的畫所賣銀錢,皆與公子分一半。」
謝祈面色溫柔,將她扶起來,「你我都是這府里的可憐人,自當相互扶持,何必客氣。」
趙明枝感激的彎起嘴角,將小奶貓兒捉起來重新攏入袖中,「公子,天色已晚,奴婢要先回去了,不然主子醒了不見人,定會罰奴婢。」
謝祈點點頭,見那隻小奶貓兒在她杏黃的中衣袖中探出個圓溜溜的小腦袋,唇角微微一抬,「姑娘且去吧。」
趙明枝從暮雨齋出來,長出了一口氣。
她裝作若無其事,卻在那畫里暗藏玄機,也不知道謝祈能不能如她所願將她的畫送出去。
不管怎麼樣,至少謝祈是她的一個突破點,更何況,他住的位置很好,若她能與他走近些關係,以後說不定能隨意出府。
霖兒半夜出來尋她,著急的問她去哪兒了。
趙明枝將偶遇謝祈一事告知了她。
霖兒呆了呆,「謝公子?奴婢見過他,他長得眉清目秀,也很不錯。」
趙明枝抽了抽嘴角,「你是個看臉的?」
霖兒搖了搖頭,「奴婢有一次出府,不小心迷了路,是謝公子帶奴婢回來的,奴婢覺得,謝公子人真的很不錯,性子溫柔妥善,說話彬彬有禮,對奴婢也能一視同仁,並未有半分看不起奴婢。」
趙明枝想起謝祈臉上總是溫溫柔柔的淺笑,確實如春風拂面的感覺,又想起他和她一樣,喜歡前朝聖手杜仲,會心一笑,「以後,若我能離開侯府,我們或許能成為知己好友。」
霖兒歡喜道,「要是世子當真不喜歡小姐,要與小姐和離,小姐出府之後莫不如與謝公子成婚吧?!」
趙明枝沒好氣的敲了敲她的腦袋,「這樣的話,不要亂說。」
霖兒亦趨亦步的跟在自家小姐身後,愈發興奮雀躍,「小姐,奴婢是說真的,奴婢混在花樓多年,花樓里那些漂亮有手段的姐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
趙明枝微曬,「三妻四妾不是你這樣用的。」
霖兒道,「話粗理不粗,憑什麼男子能三妻四妾,我們女子卻只能傻乎乎的守著一個男子?」
趙明枝深以為然,「那倒是,憑什麼女子要對一個男子從一而終?除非那個男子是我真正喜歡,非他不可的人。」
霖兒親熱的湊近過來,靨頰勾起促狹的弧度,「小姐。」
趙明枝愣了愣,她從小生在國公府,大丫鬟追月追星克己復禮,說話做事三規六矩,教養極好,其他二等三等丫頭更是連她的身也不敢近,很少有丫鬟敢像霖兒這樣跟她沒大沒小。
她偏轉過頭,看見霖兒凍得通紅的小臉在夜色里真誠又可愛,心裡一暖,沒有推開她。
主僕兩窩在一方青綢傘下,有些擠,卻很溫暖。
「那小姐有真正喜歡非他不可的人么?」
趙明枝託了托腮,遲疑了一下,「好像沒有。」
元凌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是御賜婚姻,天定良緣。
但若談喜歡,卻也不是非他不可,在她心裡,她只當他是哥哥,不嫁給他也可以,嫁給他也可以,因為元凌是她表哥,總會護她一輩子平安喜樂,嫁給他只是她最好的選擇,也是父親母親族中親人眾望所歸,更是皇上姑父最好的安排。
可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她卻並不明白。
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個男子,是她心之所願,而神嚮往之。
「那表少爺呢。」
「不許再提表少爺。」
「小姐不喜歡錶少爺了么?」
「不喜歡。」
「那世子呢。」
「我對他,只有討厭!」
於是,霖兒在心底默默將世子的位置排到了最後。
謝公子第一,表少爺第二,世子第三。
謝公子是小姐的妻,表少爺是寵妾,世子是不受寵的通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