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心疼

姜玿華來到唐見淵的寢殿外,見裡外伺候的人都肅然站著,以為唐見淵還沒睡。

這都亥時了,他還不睡,除了在處理政事還能是什麼。

姜玿華板起小臉進門去,拿出十足的威嚴,準備對病號好好說教一通。

師奉恩忙對她鞠躬行禮,默不作聲。

姜玿華滿屋子找唐見淵的身影,最終在床上看見了他。

他靠在床頭,手上拿著一卷奏疏,卻已經睡著了。

「睡了?」姜玿華問師奉恩。

師奉恩彎腰點頭:「陛下剛睡著。」

「快讓陛下躺下,小心又著涼。」

師奉恩苦笑道:「奴婢沒用,連奏疏都拿不下來。」說著,上去演示了一遍。

唐見淵緊緊攥著奏疏。

小太監們都試了個遍,大家一籌莫展。

「要不,太後娘娘試試?」師奉恩低聲提議。

姜玿華沒有多想,過去抽紙張,他果然攥得緊。她快速掃他一眼。

他生得高大,兩人都坐著,他仍比她高出將近一頭。雖然是在病中,又忙著處理朝政,頭髮卻梳得一絲不苟,在頭頂挽成一個髻,用玉冠束著,白玉溫潤,柔和了他鋒利高貴的面龐。

細看去,似乎帶著別樣的柔情。

緊握著奏疏的手垂落在腿上,手臂修長,肩寬,腰細。

這個男人,扛著的是整個大祁帝國,是大祁和鄰邦所有百姓的安寧富足。

姜玿華的心柔軟下來,低聲說:「陛下,該休息了。」

說完,手上一用力,就把奏疏抽了出來。

唐見淵卻彷彿受驚一般,伸出手,抓到了姜玿華的手腕,重新放回自己腿上,面容才平靜下來。

姜玿華有些尷尬,把奏疏遞給師奉恩。

師奉恩雙手接過,在案几上放了,那裡的紙卷堆成一座小山。

為了緩解尷尬,姜玿華一邊試圖抽出手,一邊低聲問:「今天怎麼這麼多奏疏?」

師奉恩低聲道:「這只是陛下晚膳后處理的,之前處理的分了好幾批送出去了。」

「陛下龍體抱恙,有些小事可讓大臣們商量著辦。」

「太後娘娘說得是,奴婢也是這樣勸陛下的,不過陛下總要親自看過才放心。」

姜玿華不由低聲道:「陛下真好。」

師奉恩幾乎要淚流滿面,這話要是在陛下醒著的時候說該多好!

「好了,我該走了,你們好好伺候陛下。」姜玿華說著,想要抽回手,卻發現掙不開。

「母后!」唐見淵低呼一聲,握緊了她的手腕。

細而白的一段手腕,握在他寬大的手中,像是孩子的手。

姜玿華覺得這樣不妥當,試著去掰唐見淵手指。

師奉恩也來幫忙,一邊找下手處,一邊說:「陛下喊的是先皇后。」

「陛下很思念先皇后。」姜玿華說。

「是。說句大不敬的話,先帝和先皇后在世時,陛下從沒有體會過父母天倫之愛。」

「怎麼說?」

「先皇后只生了先太子和陛下兩位。」師奉恩開始回憶過往,眼神渺遠起來。

姜玿華想起唐見淵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徐太妃剛遇害,他為了給靜王討公道,親自去聽雨榭找線索。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淡漠得像是在說毫無干係的人,可眼中的光芒又滿是不舍。

姜玿華在心中笑自己,事情過去這麼久了,自己怎麼還記著他的神色?

「先帝和先皇后伉儷情深,在所有子嗣中,先帝最疼愛陛下,可帝王的疼愛與尋常百姓家的疼愛不一樣。」

姜玿華看著唐見淵冰冷的表情,道:「看出來了。」

「陛下像靜王殿下這麼大的時候,先帝以為先皇后太過寵愛陛下,要讓陛下早早懂事起來,就在冬夜裡命人把陛下從床上抬出來,用畫舫載著陛下,將陛下一個人留在了仙洲島上。」

姜玿華一驚:「四歲都不到么?後來呢?」

「先帝下令,以後陛下每晚都要留在仙洲島上,如果他啼哭一次,就多留三晚,直到陛下再也不哭為止。」

姜玿華聽得揪心。

四歲,那麼小的孩子,連飯都不能好好吃,又是最依戀母親的時候,居然就被先帝這樣無情地錘鍊。

她難以想象如果是靜王或者姜姝被扔到孤島上過夜,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陛下在島上哭,先皇后在宮裡哭,先太子也不忍心,想接陛下回來。可是先帝斥責先皇后溺愛陛下,又認為先太子過於慈悲……」師奉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徐徐說著,「那時候奴婢剛進宮伺候陛下,急得不行,站在殿門口等,風吹得奴婢們很冷,陛下一個人在仙洲島上怎麼撐得下去。第二天天剛亮,先皇后就去接陛下,陛下已經暈厥了過去,萬幸的是沒有生病。」

姜玿華能想象到那畫面有多悲慘。

自己小時候磕著碰著一點,母親就會驚慌得不行,哪怕自己笑嘻嘻反過來安慰母親,她還是放心不下,得親自看著自己。

更何況當年唐見淵那麼小,還在孤島上凍了一整晚。

「先帝還是覺得先皇后溺愛陛下,甚為不悅,先皇后怕先帝再罰陛下,此後對陛下的關愛慢慢淡了,只敢在無人處關心陛下。」

「可先帝與先皇后感情一直很好,怎麼忍心這樣對待陛下?」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先帝說,陛下先是大祁的皇子,再是先皇后的兒子。先帝對大祁的未來太過憂心,除了自己勤於政務,對皇子們,尤其是陛下格外嚴苛。陛下到了第三晚就不哭了,可之前兩晚得罰六天,所以陛下一共在島上過了九晚。從那之後,陛下再也不向先皇后撒嬌,也沒有再笑過。」

姜玿華聽得心驚,好久才回過神來:「其他親王有被送到仙洲島上嗎?」

「沒有,只有陛下,連先太子也不曾被送去仙洲島。這是先帝對陛下的偏愛。」

「這偏愛也太可怕了。」

師奉恩點頭道:「陛下漸漸大了,與年齡相仿的恆王、泰王、宣王走得還算近,可是因為先帝對陛下的偏愛,幾位親王也慢慢與陛下疏遠了。只有先太子像往常一樣待陛下,可也不敢與陛下太過親近,生怕先帝動怒。陛下從小以帝王規格教養,無人敢親近陛下,陛下心中也很少有親近的人。這麼多年了,能與陛下說得上話的,也只有姜世子、崔護衛,和已故的輔國大將軍之子葉公子。」

「原來是這樣。」姜玿華低吟著,抬頭看唐見淵。

每個孩子在三四歲時都活潑而多話,他卻在先帝的錘鍊下逐漸走向孤寂,心中除了政事再無其他。

他的一生不該是這樣的。

「陛下辛苦了。」姜玿華用左手拍了拍他緊握住自己的手。

彷彿聽見了她的話一般,唐見淵的手終於鬆開。

姜玿華抽回手起身:「快給陛下洗漱。」

「是。」師奉恩讓謝和等小太監端了水來。

大家忙開。

師奉恩低聲道:「陛下是一國之君,平日里無法表達對先皇后的思念,所以只能在夢裡追思了。」

姜玿華有些心疼,看著他被伺候著躺下,她親自上前去給他掖好被子。

怪不得總覺得他對自己有特別的感情,原來是他把孺慕之情轉移到了後母身上,這可憐孩子。

師奉恩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恭敬地說:「如果太後娘娘能時常來看望陛下,定能彌補陛下從沒有享受過天倫之樂的遺憾。」

姜玿華溫和地一笑:「好,我會的。」

師奉恩低聲道:「多謝太後娘娘,請太後娘娘早些歇息。」

姜玿華點頭離去,第二天也是早早醒來,看望了靜王、朱雀和青鳥等人,大家都還沒起,鳳儀宮

里一片靜悄悄。

她趕往唐見淵那邊。

沒想到天還沒亮,這邊已經燈火通明,唐見淵裝束整齊坐在案幾前,將一份奏疏扔在了地上,面帶慍色。

他喜怒不形於色,能讓人看出怒意,看來是氣極了。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師奉恩忙走向那份奏疏,「不如陛下先用早膳?」

「不許撿!」唐見淵冷冷說。

師奉恩嚇得又把奏疏扔回了地上。

姜玿華進去,師奉恩見了正要行禮,她豎起食指在嘴前,作出噤聲的手勢。

師奉恩鬆了口氣,太後來了就好了。

姜玿華緩緩跨過門檻,小宮人們趁機脫去她的牡丹雲紋錦鞋,她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聲響。

她彎腰撿起那份奏疏,沒有刻意去看,但「江南水患」、「妖后」等字眼還是躍入眼帘。

她已經猜著了大概:江南水患未除,派去治災的官員又開始推諉責任,說自己是禍國妖后!

唐見淵終於用餘光看見了她,怕她看見奏疏上的內容,向她伸出手來,裝作若無其事:「母后今日起得早。」

姜玿華把奏疏遞過去:「沒有陛下早。」

「朕習慣了。」他的鼻音還是很重,「母后再去睡一覺。」

姜玿華聞言,又是敬佩他,又是不好意思。自己在家時,每到冬日就格外愛賴床,將近午時起床是常事,偶爾巳時起,母親都會驚慌,以為自己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卻帶著病這麼早起,想來也是從小習慣了,所以這場病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他不僅馭下嚴厲,對他自己也不會有絲毫放鬆。

姜玿華笑笑,說:「聽人說早睡早起精神好,回籠覺就不睡了。」

唐見淵讓師奉恩過來,把奏疏遞給他:「燒了。」

師奉恩接過去,投進香爐中。

姜玿華見他面色嚴肅、還在為奏疏生氣,便說:「陛下為政事生氣,不值當,政事是處理不完的,難道陛下要生一輩子氣?」

唐見淵收斂了怒色,淡淡道:「江南水患再起,朕已經派人去治理。」

「既然已經派了人去,陛下為什麼還生氣?」

唐見淵不答,抬頭看她,卻見她笑得眉眼彎彎。

「陛下氣他們罵我?說我是妖后,那是他們嫉妒我長得美、有權勢!要是我長得丑,他們還好意思說我是妖后么?所以他們是在誇我呢!」她在他對面緩緩跪坐下來。

「咳!」唐見淵笑得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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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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