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

接近

「等兇手。」唐見淵說完,扭過頭去,石雕般一動不動。

「我不是兇手。」姜玿華從朱雀手中接過燈,對他道,「你去外面守著,有可疑的人經過就把人抓住。」

「太后……」朱雀猶豫地向唐見淵看了一眼。

姜玿華明白他的意思,說:「沒事的,去吧。」

朱雀退出去,師奉恩便把自己從牆壁上拔了下來,邁著小碎步退至屋外。

姜玿華把燈放在屋子中央的小案几上,整間聽雨榭被昏黃的燭光照亮,唐見淵的臉朦朧而剛毅。

今日他幫自己過了壓勝這一關,心中對他的敵意減輕不少,姜玿華開始在聽雨榭內仔細查看,一邊嘆:「沒想到陛下日理萬機,竟會親自來查兇手。」

「靜王是先帝最後一個孩子,朕不忍見他遇害。」

姜玿華不可思議地扭頭看他,他說得認真。「陛下也有不忍的時候。」

他永遠面若冰霜、沉默寡言,似乎從來不會有關心的人,他心裡全是江山,眼中只有權術。

「母后只生了先太子和朕。」

姜玿華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假裝找線索,卻留上了心。

「幸虧母後去得早,不然就會看見先太子被自己的手足殘殺。」

唐見淵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勾起姜玿華不太明晰的回憶。

記得在她十三歲那年,賢德仁厚的先太子在出行時被盜匪殺害,死無全屍。先帝震怒,查出來幾位可疑的皇子,一併殺了,其中就包括鄭太妃所出的壽王。

太子之位空缺,於是接下來的爭鬥血雨腥風,姜玿華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最後勝出的人成了太子,很有手段,還讓皇帝殺了幾個要害他的兄弟。

所以她剛進宮時,打從心眼裡懼怕唐見淵。

唐見淵覺得自己已經抒發了太多情感,沒有說別的,就回到正題上:「所以徐太妃去世,朕不會不管靜王。」

姜玿華看著他的神色轉瞬間從悲戚到冰冷,自己的心跟著顫了一下,生出同情來。

他站在帝國權力的巔峰,那孤獨和恐懼,一定比自己多了百倍千倍。

自己有家人保護,他卻只有孤身一人,無處訴說。

她覺得這時候該過去安慰他,與他打好關係,以後自己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

於是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想要充當一次知心後母的角色。

卻沒想到腳下被翹起的毯子絆著,她不可控制地往前倒去!面前就是紫檀木螺鈿案幾,這一摔,臉正好摔在桌角,不是破相就是痴獃!

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

唐見淵忽地起身,知道拉她已經來不及,就徑直坐在了案几上,就像上次在皇陵地宮用自己身體阻止她撞牆那般!

於是姜玿華七手八腳地摔在了他的小腹上,兩手抓在他腰間。

兩人瞬間怔住。

而她摔下來的衝力太大,案幾承受不住,「嘩」地一聲,被唐見淵坐斷了。

姜玿華臉埋得更深,幾乎要埋到他的□□去。

唐見淵坐在地上,聽雨榭一片寂靜。

兩人僵著,久久不知道該怎麼動彈。

「太後娘娘!」朱雀在外面緊張地出聲,就要推門進來。

「我沒事!」姜玿華整個人趴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對上唐見淵的目光,把剛才來不及說的話說出了口,「別、別太難過了……」

「一張案幾而已。」唐見淵誤解了她的意思。

姜玿華也不解釋,問:「為什麼、不拉我?」

「來不及。」唐見淵臉沉得像冰塊。

「你可以踢走案幾。」

「不雅,有損龍威。」

姜玿華想象起唐見淵踢案幾的動作,是挺不雅的,況且地上鋪著毯子,沒法踢開。

今天的事還沒辦,她顧不得許多,掙扎著要起來。

唐見淵先起身,把她扶起來。

姜玿華摔到了膝蓋,雙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唐見淵牢牢扶著她。

自己摔得痛了,她還不忘關心對方:「你屁股沒事么?」

唐見淵頭一次被人問候自己的臀,而且還是自己心儀的姑娘,尷尬之中有一種奇妙的滋味,卻還是嘴角下撇,冷冷說:「還好。」

姜玿華揉著膝蓋,從破案几上提了燈,開始彎腰尋找線索:「如果有人來過,可能會丟下什麼東西。」

唐見淵看著毯子上的破案幾,深色的紫檀木屑間,一小塊淺金色木屑特別耀眼。他撿起那木屑辨認片刻,說:「金絲楠木?」

姜玿華忙湊過去:「是金絲楠木!不是案几上的!是被人帶進來的!」

「金絲楠木能做什麼?」

姜玿華靜下心來,閉眼回憶各個宮中的擺設:「案幾、屏風、梳妝台、各種匣子都是用紫檀木做的!那就是……團扇的扇柄!」

她把木屑從唐見淵手中拿過來,碰著他的手也沒不好意思,湊到燈前細細查看:「木料還很新,去尚工局查一查最近的金絲楠木扇送到了什麼地方!」

姜玿華急匆匆要往外走,唐見淵拉住她的手腕。姜玿華回頭,不解地看著他。

唐見淵解下披風,為她披上。

姜玿華這才聽見外面又下起了雨,可她不想接受唐見淵的東西,想要解下,被他抓住了手腕。

「辦事要緊!」他說得認真。

姜玿華沒答他,和他一起走出聽雨榭。

朱雀看見姜玿華披著唐見淵的披風,覺得自己又成了「黑雀」。他跟在她身邊,來到馬車旁。

姜玿華伸手準備扶他的胳膊上馬車,他卻握住她的手,直到把她送進車中。

唐見淵見了,沒說話,放著自己的御駕不要,直接上了姜玿華的馬車。

姜玿華一見他進來,忙坐直了身子,解下披風,折好放在他身邊。秋天的雨夜有些冷,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唐見淵趁她低頭,默不作聲往她這邊靠了靠,手腳利落地把披風重新為她披上。

姜玿華驚愕地抬頭,原來他對姐姐的情絲還沒斬斷?

唐見淵迎著她的眼神,淡然說:「母后如今是靜王的依靠,別病了。」

一提起靜王,姜玿華暫時管不了那麼多,就安心攏好披風。

兩人是第一次在如此密閉狹小的空間中獨處,姜玿華覺得比那次和他緊貼著搶鎖還逼仄,有些喘不過氣來。

好在馬車很快就到了尚工局。

唐見淵沉著臉要出去,被姜玿華攔住了。

「陛下親自來尚工局,會走漏風聲,我去。」說著,她下了馬車。

尚工局的宮人們見太后深夜駕臨,都有些驚慌,很快就把兩位尚宮給叫了來。

「不要慌,我來抽查宮務。把司寶局領用物品的記錄拿來。」姜玿華被眾人迎了進去,一個捲軸被捧上來,她專門找團扇的去處,找著找著就皺起了眉,「這一個月都沒人領過團扇?」

一名尚宮答道:「太後娘娘,這兩個月天涼,所以無人使用團扇。」

「最新一批團扇在哪兒?我要看看。」

眾人領著她去庫房查看。

姜玿華看過後說:「金絲楠木扇,少了一把。」

其中一名宮人忙出來解釋:「太後娘娘,是婢子們辦事不力!三天前昊陽公主拿走了一把,婢子忘記登記了!」

姜玿華柳眉一挑:「確定是昊陽公主?」

另一名宮人忙不迭點頭:「是!公主殿下沒事就會來尚工局玩,有什麼喜歡的,就先揀走了!最近天涼,婢子們本打算把這批團扇封了,來年再獻給太妃、長公主們,沒想到公主殿下看中了一把……」

姜玿華便把聽雨榭撿到的木屑遞過去:「比對比對。」

宮人們忙拿了把團扇來,和這木屑對照,便連連點頭:「回太後娘娘,這木屑應當就是那把扇子上的沒錯!這些扇子用的是同一塊木料!」

「好,我明白了。」姜玿華沉著臉回到馬車上,望向唐見淵,「昊陽在三日內去過聽雨榭。」

「天晚了,朕先送你回去。」

馬車在鳳儀宮外停下,她剛下車,就見飛鸞撐著傘從長階上跑下來。

「陛下、太後娘娘,靜王殿下醒了!」

兩人忙趕回宮中。

遠遠地就聽見靜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要母妃!我要母妃!我要回去!放我走!母妃!」

裴夫人在耐心地安撫,宮人們亂成一團。

姜玿華趕過去,見靜王臉頰通紅,滿臉淚水,一個勁地推裴夫人,想要從床上起來。

「母妃!我要母妃!啊啊啊啊!母妃去哪裡了!」靜王哭得天昏地暗,小小的一個人,差點喘不上氣,忽然變了臉色,「哇」地一口,把這兩天吃進去的幾口粥給吐了出來,又是一口,吐出的卻是膽汁,吐得渾身發抖。

姜玿華忙在榻邊坐下,輕輕拍著他小小的身子,說:「你母妃這兩天照顧你太累,此時已經睡下了。靜王乖,睡一覺,明天母妃就會來看你,好不好?」

靜王趴在床邊抽抽搭搭:「沒有母妃、我、我睡不著!要母妃、抱我!」

姜玿華哭和笑都容易受人感染,此時忍不住眼含淚水,對靈犀道:「去拿徐太妃的東西來。」

靈犀忙取了一件衣衫,交到靜王手中。

靜王抱著徐太妃的衣服,躺下去不停地抽泣:「母妃在水裡……我們在水裡……我好怕……母妃不說話……」

唐見淵忍不住過來,低頭看著孩子。

靜王便不敢出聲了,望著唐見淵流眼淚。

姜玿華從錦囊里取出那把鎏金銀鎖,放進靜王手中,說:「靜王不怕,有母后在。」

靜王握著鎖,看著姜玿華若有所思,慢慢平靜下來。

唐見淵道:「和你母妃在一起的那天,你們見了什麼人?」

靜王突然一抖,抱著徐太妃的衣服縮成一團:「很多叔叔,穿黑衣服!」

看來是哪個宮的侍衛,想來他已經記不清那些人的相貌,沒法辨認。

「你母妃有沒有說什麼?」

大概是想起了那日掙扎的經歷,靜王抖得厲害,尖叫起來:「淏……我沒聽見!沒聽見!淏!」

靜王名叫唐見淏,只能依稀記得那日徐太妃喊的「昊」字。

唐見淵臉沉如水:「是昊陽?」

「是!是的!」靜王淚如雨下,小臉通紅,再次暈厥了過去。

唐見淵鷹眸中頓時殺氣四溢,驟然轉身,衝出了鳳儀宮!

「母親,照顧好靜王!」姜玿華對裴夫人說完,便帶上朱雀,也跟了出去。

**

「昊陽、若水!陛下來了!」獨孤太妃匆忙過來,「你們聽著,陛下不會放過昊陽!若水,你擔下一半的責任來,昊陽就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法不責眾,你們兩個一起承擔!我、我找你父親去!」

獨孤若水腦中「轟」地一下:「姑母,人是公主下令淹死的!我不能毀了自己的名聲!」

「如果全推在昊陽身上,她會死的!你救救昊陽,幫幫姑母!」

獨孤若水慌亂地穿好衣服,終於平靜下來,笑道:「只有姑母幫我保住名聲,父親才會幫姑母和公主啊!姑母快讓大哥把父親叫來!」

獨孤太妃急匆匆派侍女去通知獨孤飛廉。

獨孤若水按住將要發狂的昊陽公主,一字一句地說:「聽好了,你為什麼要殺徐太妃,不是因為她偷聽了秘密,只是因為你討厭靜王!你恨靜王在秋獵時讓你丟了面子!」

「是!我恨靜王!我恨靜王!」昊陽公主像是溺水的人,抓著她的話當救命稻草。

「一口咬死,不要猶豫!這事是你的主意,和我沒有關係!我會幫你!我會幫你的!」獨孤若水說著,聽見了宮人們對唐見淵行禮的聲音。

閃電照亮夜空,窗上映出唐見淵高大挺拔的影子,在他身後跟著姜玿華。

宮人們在兩人經過時恭敬地低頭行禮,他們沒有理會,徑自進了殿來。

獨孤太妃目眥欲裂,氣若遊絲地招待了唐見淵和姜玿華:「太後娘娘和陛下深夜造訪,是為了什麼事?」

姜玿華嘴角噙著冷厲的笑:「我來代徐太妃向昊陽問好!」

獨孤太妃死死撐著,賠笑道:「太後娘娘這話從何說起?」

「把昊陽叫出來!」姜玿華面色一冷,用容不得她反抗的語氣大聲說。

昊陽公主和獨孤若水相繼走出來,一個頭髮散亂,臉上帶著淚痕,一個卻穿戴整齊,面色如水。

兩人齊齊跪拜下去。

「昊陽,昨日午後你在何處?」姜玿華沒有看她,目視著從宮殿屋檐上落下的雨簾。

「回太後娘娘,昊陽這幾天染上了風寒,在宮裡歇著,哪兒也沒去!」

「好!朱雀,去太醫署查一查昊陽的用藥記錄!」

「昊陽沒有用藥!」獨孤太妃長跪起來,緊張地說,「昊陽身子骨一直不錯,只是染了風寒,我沒讓她用藥!」

唐見淵對師奉恩使了個眼神,頓時從宮外押進來一排人,都是昊陽公主的貼身宮人和侍衛。

唐見淵道:「你們老實說,昨日昊陽公主在哪裡?要是不怕被殺人滅口,大可以不說。說了,尚能將功折罪。」

昊陽公主的兩名貼身宮人抖如篩糠,平日被她欺負慣了,此時爭著說:「昨日在聽雨榭,公主殿下遇見徐太妃,讓侍衛淹死了太妃!」

侍衛們全都面色如土,叩頭求唐見淵饒命。

「一群吃裡扒外的狗奴婢!」昊陽公主指著幾人大罵,「不服我打罵,早和我說了就是!這時候一個個血口噴人誣陷我!不怕天打雷劈嗎!」

「該劈的是你!」姜玿華突然出聲,把昊陽公主嚇得一個哆嗦,她望向宮人們,「昊陽她們在聊什麼?為什麼要對徐太妃下手?!」

那兩名宮人道:「太後娘娘恕罪,婢子們在屋外,沒聽見……」

這時候宮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獨孤太妃期待地望出去,卻見是姜凌押著一個黑衣侍衛來了。

「陛下、太後娘娘,此人昨晚不在昊陽公主身邊值守,找人下毒的嫌疑最大!」姜凌拉著那侍衛的頭髮,讓他抬起頭來。

姜玿華扭頭看向昊陽公主,怒道:「殺了徐太妃還不夠,想要毒殺靜王!那麼大的能耐,你怎麼不把整個鳳儀宮的人都毒死了!」說完,她忍不住起身,一個耳光甩在昊陽公主臉上。

「不是我!我沒有!」昊陽公主眼睛通紅,看向獨孤若水。

獨孤若水料她是要供出自己了,搶先大喊:「公主殿下,你竟然做下這種事!你在殺徐太妃時我便攔過你,沒想到你還對靜王……」

「不!是你找人下的毒!是你!」昊陽公主衝過去廝打獨孤若水。

獨孤若水連連後退:「不是我!」

「是你!」那名侍衛突然出聲,怒視著獨孤若水,「你來找我,給了我毒藥!」這侍衛心儀昊陽公主已久,怎麼能看著獨孤若水往自己主人身上潑髒水。

獨孤若水瞬間紅了眼眶:「好厲害的主僕,犯了事就誣陷我!你是昊陽公主的侍衛,我如何指使得動你?我與靜王無冤無仇,又為何要毒害他?!」

獨孤太妃看著侄女和女兒爭辯,心亂如麻,不知道該不該讓侄女替女兒扛一些罪。

唐見淵沉沉道:「你們最好想一想,自己都做了什麼,想清楚,告訴朕!」

大雨「嘩嘩」地下著。

獨孤太妃什麼也想不了,死死盯著宮外。

很快,她盼望的人就來了。

當朝尚書令、顯國公、她的親兄長獨孤崇義,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用來與鎮國公抗衡的利器,終於來了!

「臣獨孤崇義,拜見陛下。」

唐見淵冷冷道:「尚書令辛苦,深夜還要為了獨孤太妃奔波。」

「陛下,臣是來稟報江南水災一事。」

唐見淵一動不動,握起了拳——還說他不是為了這裡的事來的?這分明是在用水災的事威脅自己!

大祁建朝百餘年,疆域遼闊,事務龐雜,兵權便不知不覺被鎮國公等權貴把持,他們負責保衛大祁邊疆;而安.邦治國,則由顯國公一派負責。

也是自己這些年來忙著與鎮國公一派爭鬥,有意培養顯國公的勢力,不經意間就讓許多治國人才被顯國公所拉攏。

顯國公簡單稟報了水患的情況,提出了幾個擅長治水的能臣。

唐見淵道:「那便讓薛林之去江南!」

「是!」顯國公假意要告退,又停住腳步,「敢問陛下這是在處理什麼事嗎?」

唐見淵冷笑道:「昊陽公主正與獨孤若水爭論是誰給靜王下的毒,顯國公不妨留下做個評判。」

「陛下!昊陽長公主和小女都不是那等膽大包天之人,請陛下明鑒!」

「兩人相互攀咬,總該是其中一個。」

「皇兄,不是我!我想不出辦法,表姐說交給她,她會讓靜王沒法醒來!」

「你血口噴人!」獨孤若水爬過去,跪在獨孤崇義腳邊痛哭流涕,「從小父親就教導女兒要謙恭仁愛,女兒不敢忘記!那日公主要淹死太妃,女兒竭力勸阻,可是長公主人多,女兒人微言輕,沒能勸住公主!太妃的死,女兒難辭其咎!既然如此,父親,就請陛下懲治女兒吧!」

獨孤崇義氣得鬍子發抖:「你這不孝女!」說完,一巴掌將人打倒在地。

獨孤若水哭著說:「父親教訓得是!女兒該死!」

獨孤崇義就將她往外拖,打算將她砍了。

姜玿華冷眼看著父女倆演戲,想起以前看的俳優戲,突然想笑。獨孤崇義並不是真的要殺女兒,唐見淵也不會讓這個重臣背上殺女的惡名。

獨孤家是鎮國基石之一,區區一個徐太妃的死,沒法撬動這個龐然大物。

果然,唐見淵出聲制止了獨孤崇義,說道:「下毒一事繼續查!淹死太妃之事卻不能就這麼算了!」他看向昊陽公主。

獨孤太妃顫抖著抱住女兒,自己兄長演了那一出,保下了獨孤若水,自己再讓她來替女兒擔罪是不可能了,唯一能把侄女再次拉下水的辦法是說出兩人那日的密談——她們要殺太后,而且是侄女教唆的女兒!

可那樣只會令女兒罪加一等!

兩相抉擇下,獨孤太妃痛哭道:「昊陽,你糊塗啊!」

「母妃!我錯了!我錯了!是他們先欺負我的!我忍不住才讓人……我也很後悔!我不該對徐太妃下手!我錯了母妃!舅舅救我!皇兄救我!」

唐見淵對她的哭泣無動於衷:「昊陽長公主謀殺太妃,囚入小雁宮!」

是「囚」,不是「遷」,唐見淵的怒氣可想而知。大祁建立以來,囚入小雁宮的人不出半年就會莫名其妙死去。

「侍衛謀殺太妃,一律處死。宮人知情不報,貶為賤奴。獨孤若水德行有虧,永不得踏入大明宮!」

說完,唐見淵露出厭棄之色,準備起身離開。

獨孤若水頓時癱軟下去,天彷彿塌了一般。

永不得踏入大明宮?

就是說他一輩子不可能娶自己!

德行有虧,這話傳了出去,日後也沒人敢娶自己!

她忍住悲戚,對端坐在上的君王緩緩叩首。

姜玿華說:「陛下,壓勝一事,看來是林太妃受了獨孤太妃的教唆,獨孤太妃想為昊陽公主遮掩罪行,這才讓林太妃來陷害我!」

唐見淵冰冷的目光看向獨孤太妃。

不等他開口,獨孤崇義忙拜下去:「陛下!求陛下給獨孤家留一份體面……」

唐見淵沉默片刻,緩緩開口:「獨孤太妃,無事不得踏出宮門。」說完,他看了獨孤崇義一眼,拂袖而去。

這也是囚禁的意思,對一名太妃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姜玿華不想和獨孤家的人多待一刻,起身說:「陛下給了尚書令面子,尚書令最好儘快治理江南水患!」便也踏出了宮門。

獨孤崇義不敢逗留,帶上女兒出去,留下抱頭痛哭的獨孤太妃母女。

獨孤飛廉趕過來,看見妹妹垂頭跟在父親身後,大概猜到了些什麼,低聲道:「昨日你到底和昊陽公主在說什麼?」

「沒什麼!」

「你和姑母都要害太后!」

「我沒有!」

「你糊塗!」

「大哥,我是為了獨孤家,為了你!」

「你是為了你自己!」獨孤飛廉看著尊貴的帝王走向馬車,低聲勸慰妹妹,「別想了,讓父親給你找一門好親事。」

獨孤若水紅了眼,像極了一隻柔弱無害的兔子:「呵,我德行有虧,誰敢娶我?!」

**

朱雀扶著姜玿華上馬車,發現唐見淵又無恥地去蹭她的車,忍不住瞪他一眼。

唐見淵看見他的眼神,進去坐下,對姜玿華說:「你們姜家的武士,總拿眼睛瞪朕。」

姜玿華也瞪了他一眼,氣他方才袒護獨孤家,說:「該瞪!」

唐見淵沉默不語,這小姑娘,膽子還挺大。

馬車往鳳儀宮行去。

姜玿華忍不住說道:「陛下是怕了獨孤家吧?」

一天之內經歷了這麼多,唐見淵顯然有些疲憊,閉上雙眼緩緩道:「顯國公與鎮國公,就像這馬車上的兩個車輪。朕敲打得多了,車輪散架,顛覆的是整個大祁。」

姜玿華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心中的不忿緩緩消散。

是,他是帝王,凡事要以大局為重,否則帝國傾覆,枉死的可就不止徐太妃一個人了,而是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

他有他的難處,駕馭著龐大的帝國,肩負的是無數生靈的性命。

姜玿華覺得自己有一個很大的美德,就是善解人意,想通了,就不怪他了,連帶著他曾經對「姐姐」下殺手,也覺得不是那麼不可饒恕,畢竟平日在禮節上他還是過得去的,地宮和畫舫那兩次也出手救了自己。

那就原諒他了,看在他這麼晚還親自為靜王和徐太妃奔波的份上!

「我明白了!」姜玿華沉重的心緒輕鬆了不少,「陛下,或許在兵權的事上,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好,你有什麼想法?」唐見淵睜眼看她,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姜玿華一驚,自己哪會這些啊,忙說:「我是說,與我父親他們談!」

唐見淵啞然一笑,這傻姑娘,一慌就露怯,自己少不得要多護著點。

回過神來時,見她已經靠在車壁上睡著了。

唐見淵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點了點,高而小巧的鼻尖,膚若凝脂。再點一點,她忽然偏了偏頭,手指不小心戳在了她柔軟的臉頰上。他慌忙收回手,嚴肅坐好。

怎麼辦呢,這是自己後母的親妹妹,是自己的后姨……

是該和鎮國公一派好好談一談了,不過那一幫老頑固,總以為自己收回兵權就會害死他們,自己說什麼他們都不會信。

事情很棘手,不能操之過急。

馬車回到鳳儀宮,車簾被掀開。

朱雀見姜玿華睡著了,想要把她抱出來。

唐見淵不想朱雀近她的身,忽然說:「母后,到了。」

姜玿華猛地醒來,睡眼惺忪地四下張望,就看見唐見淵冰冷的臉上閃過一抹促狹的笑。

她有些惱火,要是在宮外,早就把人踹下車去。可自己如今是堂堂太后,淡定!淡定!

**

第二日靜王醒了,喝了湯藥,身上還有餘熱。

徐太妃也該下葬了。

本來姜玿華不想告訴他徐太妃的死訊,怕這麼小的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不過他既然醒了,就讓他去見母親最後一面。

徐太妃的寢宮不似別的宮殿那麼華麗,小小的一座,也沒有多少宮人,此時掛了白布,她的親人們在為她哭靈。

姜玿華牽著靜王的手,讓他看了徐太妃一眼,棺木緩緩蓋上。

靜王哭得震天動地:「母妃去哪裡?不要丟下我!母妃!」他掙扎著撲在棺木上,眾人怎麼都拉不開。

姜玿華讓朱雀上前,把孩子抱下去,或許是哭累了,他很快就趴在朱雀肩頭睡著了。

徐太妃出了殯,在皇陵的一角葬了。她的家人到如今還是平民,看過靜王后就出了宮。

姜玿華決定把靜王收在自己名下撫養。

她不時聽姜凌帶來宮外的消息,說獨孤家往大理寺走了幾趟,最後下毒一事還是歸在了昊陽公主頭上,那名侍衛也被處死了,不過獨孤若水的名聲到底是壞了。

姜玿華想到自己宮裡枉死的金絡,派人用錢財安撫了她的家人,這件事總算是了結了。

裴夫人也出宮去了,照顧靜王的重擔就落到了姜玿華身上。

不過靜王昏睡的時間比較多,所以每晚唐見淵來鳳儀宮的時候,只能見著姜玿華。

今天唐見淵還沒來,姜玿華在看晚膳的菜單。她是個吃貨,宮廷菜口味清淡,她早就吃膩了,乾脆穿上利落的胡服,自己寫了幾道菜,去膳房親自下廚。

膳房裡罕見地採摘了大蒜、大蔥、辣椒、花椒這些重口味調料,都是姜玿華吩咐的。

自從她知道姐姐短時間內沒法回來后,她也不偽裝了,畢竟偽裝得了一時,偽裝不了一世,還不如趁早將自己的本性慢慢暴露出來,好讓旁人習慣她的改變。

宮人們看見她進來,都很緊張。

姜玿華道:「我做幾道菜,你們幫著準備食材。」

便讓靈犀把寫的單子遞過去,宮人們紛紛忙開,殺魚的殺魚,剝蝦的剝蝦,洗菜的洗菜。

很快姜玿華就來到灶台前,鍋中下油,雪白的手抓著蒜片、辣椒、花椒下鍋,霎時間膳房內煙霧漫天,香氣撲鼻。

姜玿華被嗆得涕泗橫流,一邊抹眼淚,一邊炒菜,在滾滾白霧中美得像個天女,驚呆了眾人。

唐見淵來鳳儀宮,不見姜玿華身影,問玉落:「太后何在?」

玉落道:「太後娘娘在膳房下廚。」

唐見淵雖然擔心她這種暴露身份的做法,但想起秋獵時的鹿肉串,他靜默不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崔守疆和玉落站在遠處,見殿內人少,便問玉落:「太後娘娘身邊的宮人們,平時都忙什麼呢?」

玉落本就是唐見淵派來這邊的,便打趣道:「崔郎君看上哪位了?靈犀?飛鸞?」

崔守疆默默一笑,不作答。

玉落便也不答他。

崔守疆急了:「你和她們關係怎麼樣?」

玉落狡黠一笑,道:「你要打聽哪一位?我從今日起幫你打好關係!」

崔守疆又沉默了。

不一會兒姜玿華帶著宮人們回來了,見唐見淵來了,說:「給陛下上晚膳!其餘人去偏殿一起用膳,不用伺候!」

唐見淵便也遣退了自己的隨從們。

兩人在案幾前面對面坐下。

唐見淵來不及看菜,先看見她眼眶紅紅的,眼角還有淚,心中感激,冰冷的語氣柔和了幾分:「多謝母后親自下廚。」

姜玿華大大咧咧道:「不用謝,不知道陛下會來用晚膳,不是為陛下準備的!」

唐見淵心口似乎被捅了一刀,幸好四周無人,還不算丟人。便低頭默默看菜,兩個托盤裡分別裝著一碗沸騰魚、剁椒牛排、蒜蓉粉絲蒸大蝦、熗炒土豆絲、酸辣藕片,熱騰騰一碗白米飯。他沒見過辣椒,不恥下問:「這是何物?」

「辣椒,味道不錯。」

「辣嗎?」

「不辣。」姜玿華餓得不行,拿起筷子開吃了。

唐見淵觀察她片刻,見她果然面不改色,便抄起筷子,夾了一片沸騰魚入口。

頓時一股辣味直衝頭頂,他吸一口氣,又一口辣味嗆在了喉嚨里。

想要咳出來,覺得不雅,生生忍著。

帝王要有尊嚴!

姜玿華抬頭,看見他滿臉通紅、一動不動坐著,忍不住笑了:「辣?」

「不。」唐見淵兩眼含淚。

「很好吃吧?」她以為他被自己的手藝感動哭了。

唐見淵點頭。

「那就多吃點!」姜玿華最喜歡別人認可她的手藝,在四海酒樓學做菜的時候,別人誇一句,她能打雞血似地做一整天的菜,曾獲過四海酒樓最賣力免費勞工獎!

唐見淵沒有退縮,如果連一個女子的菜都征服不了,何以征服這個女子!

他是帝王,普天之下沒有他駕馭不了的東西!

於是又吃了一大口沸騰魚。

這回終於忍不住,咳了出來。

偏殿里,師奉恩吃一口沸騰魚,臉色大變:「不好,陛下不能吃辣!這簡直是酷刑!是害陛下!」

說完,拉著崔守疆匆匆趕過來。

崔守疆戀戀不捨地回頭,看那個有著漂亮眼睛的高挑武士朱雀,剛才她終於摘下面罩吃飯,可真冷酷,真帶勁!

姜玿華見皇帝咳了出來,忙倒了茶水遞過去。

唐見淵將她的手抓住,仰頭喝了,直直看著她。

「這不是毒!」姜玿華驚慌地解釋,他認真的眼神太可怕。

「還要……」唐見淵終於放下尊嚴,沉聲說。

姜玿華手一動,他微怔,將她的手放開。她倒了水過來,他似乎被辣傻了,低著頭。她只好將杯子送到他嘴邊。

師奉恩和崔守疆在殿外停住腳步,看見冷傲的君王盯著畢生大敵,緩緩仰頭,就著她的手將茶水喝了下去。

陛下在笑!他居然在笑!

他笑得不明顯,只有師奉恩這樣跟隨了他十幾年的老人才看得出來。

陛下!被辣傻了!他居然對著太後娘娘笑!

師奉恩忙衝進去,跪地道:「陛下,奴婢這就去請奉御!」

唐見淵驟然被人打破這氣氛,惱火不已,沉沉說道:「下去!」

兩人只好離開。

姜玿華看他被辣成這樣,心裡過意不去,說:「膳房裡備著靜王的粥,不辣,陛下吃那個吧?」

「不必。」唐見淵倔強地去吃唯一一個沒有辣椒的菜,蒜蓉粉絲蒸大蝦。

姜玿華偷偷看他一眼,他本就生得白皙,此時不光是臉,連耳朵和脖子都紅了,像是醉了酒的人,眼神卻是清醒的,一舉一動都很利落。常人辣成這樣,早就不顧形象地「嘶哈嘶哈」,他卻克制著面不改色,帶著帝王的威嚴。

唯有眼裡的淚光給他增添了一分柔和。

他生得真好看,真下飯!

「看什麼?」他忽然低聲問。

「沒什麼!」姜玿華慌忙收回目光,認真地吃飯,自然沒有看見帝王嘴角帶起的笑意。

兩人用完飯,姜玿華問:「陛下還要用些別的嗎?」

唐見淵搖頭。

「這些菜可還合陛下口味?」

「喜歡。」說的是菜,也是人。她流著淚做的菜,再辣都喜歡。

「那、下回我還是做不辣的吧?」

唐見淵點頭。

隨從們用完飯匆忙過來,看見唐見淵閉口不說話,只點頭搖頭。

崔守疆慌忙衝進來:「陛、陛下,您為何不說話?難道……」

難道被太後娘娘的菜給毒啞了?

唐見淵沉默半晌,冷冷說:「閉嘴,口臭。」

崔守疆就閉上了嘴,和師奉恩對視一眼——陛下也吃了那個滿是大蒜的菜!身為天子,怎能吃那種有損龍儀的菜?!太後娘娘是存心要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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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王即將開始發揮助攻作用!

現在男主還處於比較克制的階段,過不了多久就剋制不住啦,求小可愛們不棄吖。他現在有多克制,以後就有多甜,作者菌特別喜歡這種前後對比咩哈哈哈哈。

史上最有尊嚴的帝王,唐·撿狗糧碗·和姑娘搶鎖·不會吃雞·把案幾坐塌·被菜辣哭·見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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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唐見淵:那些都不是朕做的,都是朕的替身!

姜玿華:啊,剛才被我餵了水的那替身好帥!

唐見淵:是朕!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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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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