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對面有個小可憐

「哐當——」

沉悶的聲音響在黑暗的鏡子空間，沒有迴響，水幕里的那扇門徹底被打開，輕抵在雪白牆壁上。

舒夢裏站在瑩瑩泛光的水幕前，有些愕然的看着門后出現的四個人。

不是她認識的人，也不是她了解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這是什麼意思？

隨後有些失落的嘆了口氣，還以為門打開會出現回家的線索呢，結果反而讓她更加一頭霧水了。

不過很快舒夢裏的注意力又被水幕給吸引過去，因為門后的那四人開始了交流。

她們的動作清晰，聲音一點不拉的透過水幕穿到鏡子空間，一瞬間讓舒夢裏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場電影，不由得仔仔細細看過去。

只見，那門后正中央站着一位貴夫人，在她左側有一個衣着精緻但表情倨傲的小女孩兒，身後則站着一位低眉順眼的女佣人。

而在這三人對面，立着一個垂著頭氣質陰鬱的女孩兒。

因為那貴夫人站在c位，舒夢裏就先從她開始觀察起來。

從長相來講這貴夫人長得倒是極好看，貌美嬌弱，唇邊掛着溫柔的笑，妥妥一副溫柔解語花模樣。而且身上一身冬衣穿的極貴氣，普通的殷實家境都不可能穿得起這身衣服。

只是……

舒夢裏摸了摸下巴，只是這衣服款式很過時了呀，大概是十八年前的款。

她很確定是十八年前。

因為她舒夢裏可是國內最頂尖的時尚雜誌《風象》的主編，今年28歲，靠着自己的實力在人精扎堆的時尚界走到這個地位，自然不簡單，心思手腕皆有，而且最擅長看人。

所以她也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貌美的貴夫人不簡單。

看着是和和氣氣溫溫柔柔，但實際眼神微閃笑意不達眼底，一看就是個心思活絡的。

這個人不會好相處，舒夢裏靜靜分析。

果不其然，下一秒畫面里傳來貴夫人溫柔又帶點心痛的聲音，向對面的人問。

「露露，阿姨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沒拿阿姨的項鏈嗎？」

嘴上說的是拿，可語氣卻像是在喊偷。

水幕那邊被提問的人半晌沒回答，一時間，連舒夢裏這邊的鏡子空間也安靜下來。

直到好一會兒過去，站在貴夫人三人對面的，那個較為瘦小的女孩兒才給了回應，微微搖頭幅度很小，如果不是舒夢裏觀察力夠強差點沒發現。

而水幕里的人也真的沒發現。

因為貴夫人的話音剛落，她身邊那個衣着精緻表情倨傲的小女孩立馬開了口，聲音尖利。

「媽！絕對是江為露偷的，她最愛干這種小偷小摸的事，上次我的娃娃不見了肯定也是她偷的！」

原來她叫江為露，舒夢裏的目光將瘦小的女孩兒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有種得到關鍵人物信息的感覺。

左右她現在也出不去這詭異的鏡中世界，倒不如好好看一下這水幕中的畫面，說不定能找到出去的線索。

這麼想着，舒夢裏索性盤膝坐到水幕前，認認真真看起來。

精緻小女孩的話語讓瘦小的江為露有些窘迫，她咬着唇搖搖頭。

「不，不是我。」

可是她的回答再一次被人無視，站在貴夫人身後的年輕女傭急切開口，一下就打斷了江為露的話。

「夫人，昨晚時候我分明看到大小姐進了您房間的。」

有點意思。

舒夢裏抱着胳膊，看着水幕里說話的女佣人挑了挑眉，品出些貓膩來。

眼神微閃聲音急切，說話時手指下意識微絞，這個女佣人在說謊。

然而貴夫人卻似是絲毫沒聽到江為露的辯解，聽到女傭的話，立馬痛心的看着瘦小的女孩兒。

「露露！你是江家的女兒要什麼沒有，何必來我這裏……」

剩下的話似是不忍說出來，嘆了口氣才又繼續。

「露露，你這樣做是不對的，無論是撒謊還是偷……拿阿姨的東西，你如今正是成長的年紀，阿姨雖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卻也絕不能看你墮落。」

「這樣吧，苦其心志，今晚你就在雜物間好好反省一下，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晚飯的時候也不要出來了，今晚你父親會回來，萬一被他知道了這件事，可就不是反省那麼簡單了，你知道嗎？」

好惡毒。

舒夢裏秀眉微擰，雖然這個貴夫人說話時痛心疾首，字字句句都是為你好，甚至擔心孩子被父親懲罰。

可實則是鈍刀子割肉，傷人還疼，言語間輕易就把一個孩子關在雜物間，還不允許人吃飯。

大概是一出后媽虐待前妻女兒的戲碼，舒夢裏從她們的隻言片語中推斷出來。

而且。

舒夢裏視線掃過水幕里的人身上穿的冬衣，這會兒再沒了看戲的心情。

水幕里的時間應該是冬天吧，這寒冬臘月的雜物間會有暖氣嗎？這麼着在裏面待一夜會把人凍壞的吧。

況且這個叫江為露的小女孩又瘦又小，看着也就七八歲模樣，小小一張臉上眼珠微凸臉頰凹陷，也不知道受了這樣的虐待多少次，就連那雙處於年少燦爛年紀的眼都失了光芒，內里滿是暗淡陰霾。

明明長相是極好看的，卻被養的瘦成皮包骨，雖然衣着不菲，卻面色陰鬱氣質陰暗。

是被苛待許久的模樣，是被養歪了的模樣。

這一下就讓舒夢裏聯想到自家的小侄女，和這小女孩兒一樣年紀，卻長得白嫩嫩胖乎乎，有兩個江為露那麼大，逢人就笑開朗又討喜。

這樣一對比，舒夢裏一下就有些心疼這個叫江為露的小女孩兒了。

然而，瘦小的江為露卻像是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沒點頭也沒反抗，沉默的站在那裏不吭聲。

撒謊的女佣人明顯是繼母那邊的，聽到貴夫人的話立馬開始執行，擰住江為露的胳膊就把她往雜物間里推，動作粗暴，差點讓江為露踉蹌著摔倒，十分狼狽。

站在貴夫人身旁的精緻小女孩看到江為露狼狽的樣子，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彷彿在觀賞猴戲。

繼母隱晦的勾起唇角，似乎對這樣的場景十分滿意，轉身離開。

而就在她動作間，水幕這邊的舒夢裏清晰的看到她衣服口袋裏躺着一條項鏈。

女佣人的謊言，繼母兜里的項鏈，被關禁閉的江為露。

連珠成線，舒夢裏頓時就明白過來，這是一場串通好的污衊，為了對付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靠。

舒夢裏覺得自己拳頭硬了。

也就在這時候，被繼母牽着離開的精緻小女孩突然回了頭，她看向站在雜物間的江為露，面上帶着惡毒的笑，低低做了個口型。

「沒媽的垃圾。」

然後，雜物間的門被女佣人砰的關上。

水幕那頭，水幕這頭，重回平靜。

奶奶的熊孩子！

舒夢裏抬起手，在空氣里沖精緻小女孩兒的背影扇了一巴掌，不知道這孩子小小年紀怎麼會這麼惡毒。

可江為露對精緻女孩兒侮辱的話沒有絲毫反應，甚至不如舒夢裏這個外人氣憤。

她只是面色平靜的轉身，然後在根本沒有地方坐的雜物間隨意找了個牆角，就那樣坐在冬日裏冰涼的地上，環抱膝蓋看着遠方，目光獃滯沒有焦距。

看着這一幕舒夢裏覺得有點揪心，看來這孩子是被欺負慣了。

又過了好半晌，畫面里的江為露緩緩低下頭，將小腦袋埋在膝蓋處，肩膀一抽一抽的。

不會是在偷偷的哭吧？

舒夢裏微愣，但轉念一想也是，怎麼可能不想哭呢。

她家八歲的小侄女平時蹭破點皮都要嚎上好半晌，更別提這孩子可能從小就被這麼對待，怎麼會不難過。

而且聽那繼母話中的意思，她父親也不會是個疼她的。

渣爹繼母惡毒妹妹，舒夢裏都有點不敢想這個小小的女孩兒平時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一瞬間，作為年長姐姐的舒夢裏有些母性泛濫，為她心疼替她生氣，沒忍住的開口感嘆。

「哭有什麼用呢。」

應該硬氣起來打得他們求饒！

這一聲感嘆其實音量不大，因此剛才在鏡子空間吼了很久也沒得到回應的舒夢裏並沒在意。

所以她也沒有看到，就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一直窩在角落裏的江為露緩緩抬起頭來，然後擦了擦眼淚，眼神迷濛的看向了對面的架子。

是，錯覺嗎？她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

但是馬上江為露又搖搖頭，覺得自己是聽錯了。

她被關到雜物間反省不知道多少次，這個地方陳舊如鬼堆滿了母親的遺物，是父親最討厭的地方，除了她之外不會有人來的。

可是下一秒她的想法被推翻，因為江為露聽見剛剛那溫柔好聽的女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更加清晰，甚至可以聽出對方語氣憤慨。

「一群大人算計一個小孩子算什麼！」

江為露猛地瞪大了眼，她聽見了！真的有人在說話。

因為經常被關到雜物間，江為露對這裏十分熟悉，只一瞬間就確定了聲音是在門對面的那個架子上。

可是，可是根本不會有人來雜物間啊。

因為這裏堆放着母親的遺物……

不會，不會是鬼吧！

江為露臉色瞬間發白，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嚇到。

但是她轉念想起，剛剛那個女聲分明是向著自己的，又有些安下心來。

鬼又怎麼樣呢，會比人可怕嗎？

而且還是向著她的……

會不會，會不會是母親的遺物在保護自己？

江為露眨了眨眼，一向死寂的眸中泛起一點光，手一撐從冰涼地上爬起來，想去尋找聲音的來源，看看是誰在為她說話。

或許江為露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時的她有多渴望溫暖，渴望到即使是虛無縹緲如鬼怪神靈，也嘗試着想去相信。

雜物間並不大，江為露很快就來到了剛剛發出聲音的架子旁。

架子有些高，發育不良的小孩兒要踮起腳才能看到上面放置的東西。

只見那架子上擺了許多東西，但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一面木製鏡子。

鏡子很小，也就成年女性手掌心那麼大，鏡面渾圓，邊框被不知名的紅木包裹，雕刻着繁複而古樸的花紋。

那是張揚熱烈的藤蔓抱着一束不知名但漂亮的花，張牙舞爪鎖著怎麼也不肯放開。

此刻，小鏡子被鏡托立在那裏，安靜沉默。

或許是因為在雜物間放了太久，上面蒙了一層厚厚的灰，但是隱約可以看見鏡子裏面有個人。

是一個完整的人影，而不是她江為露的臉。

小孩兒一下子有些被嚇到，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猶豫半晌后還是伸出手來，將鏡面擦拭乾凈。

鏡面在江為露的動作下變得清明，鏡子裏的人影也清晰起來。

那是個漂亮到讓人驚嘆的陌生女人，身着一件弔帶睡衣嫵媚驕人，黑色大波浪長捲髮披肩，瓊鼻挺翹櫻唇不點而朱，眸中似含水霧又埋星辰，好看的不似凡人。

此刻正赤著玉足盤膝坐在鏡子裏，身周皆是黑暗。

江為露被這般好看的人攝了心魄，半晌說不出話來只知道呆愣眨眼，覺得這人比自己那個繼母好看一百倍。

下一秒終於反應過來，小嘴微張簡直驚訝壞了，這麼會兒才有了些孩子模樣。

鏡子裏，鏡子裏怎麼會有人！

可是又忍不住的扒著架子，想將裏面的人看的更仔細。

鏡子裏的漂亮女人與她同樣驚訝，好看的眼微怔，櫻唇微啟說不出話來。

於是就這麼，鏡子裏的人盤膝坐着，鏡子外的人踮腳站着。

面對面瞪大了眼，皆是愣住。

室內安靜，半晌沉默。

然後在這個寒冷的傍晚，陳舊的雜物間內，江為露聽見鏡子裏漂亮女人溫柔中帶着猶豫的聲音響起。

「你，能聽見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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