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日（9）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學三年級的暑假結束后，即使希色才剛失去父母不久，和新的領養人也還在磨合期，但她還是得去上學。帶著為數不多的東西，小女孩於開學幾天前搬家到了扶養人居住的地區。
一大早便被昨晚和自己擠在小床上的赤黑先生搖醒，小希色起床后自己穿好了衣服，踩在小板凳上對著上頭有著點點黃斑的鏡子洗漱。強迫自己吃掉邊緣有一點黑糊的煎蛋，灌下了因為是奢侈品而只能節省著喝的小半杯新鮮牛乳，她離開家門前乖巧地墊起了腳尖，和正準備要前往工作場所的領養人柔聲道別。
「我先走啦，赤黑先生。」遲疑了半響后，小女孩才鼓起勇氣，用力抱住了黑髮的年輕男性，「我會、我會好好讀書的，所以您也要努力哦。」
「……啊，我會的。」再冷硬的心臟也柔和了起來，赤黑血染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頭頂，「在學校要照顧好自己啊，要是被人欺負了，一定要和我說，好嗎？」
希色在新學校度過的第一天有甜有咸。
突然被丟到了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周圍又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就算是再堅強的人也會忐忑不安，更別說是父母剛過世的小孩子了。上台自我介紹的時候不如以往開朗，笑容也帶著絲絲勉強，一直等到午休，她都沒有交到朋友。獨自一人坐在座椅上，希色正要打開早上赤黑先生為自己準備的便當盒，一個身影卻站到了她的身前。
「喂，你和我過來。」走了兩步后，那隻比希色高了小半個頭的男孩子又轉過身來，皺著眉頭說道，「帶著你的午餐。」
頂著班上眾人不知為何帶著擔憂的注視，身上的二手制服並不是完全合身的小女孩沒有多想便聽從了他的命令，順著他的腳步前往沒有什麼人會經過的樓梯口。
率先在階梯上找了個地方坐下，看似面無表情，其實心臟正怦怦跳的小男生彆扭地開口道：「呆站在那裡做什麼？我、我可是看你孤零零一個人才會找你一起吃飯啊！」
那個當下，希色只覺得這是位超級大好人。
兩個人埋頭吃飯的時候，看到了自己幾乎全都是米飯的寒酸便當后，新認識的朋友馬上就主動把一些看起來就很好吃的肉和菜夾到自己那裡，非常驕傲地誇獎他媽媽廚藝的表情更是讓人看了就很開心。
一邊吃著各自帶來的午餐，並肩而坐的兩人時不時還會聊聊天——好吧，主要是男孩子嘰嘰喳喳地說話，而希色則認真而仔細地傾聽。
她知道了他比自己大了一年級，教室則在自己班級的走廊對面。
她知道了他未來也想也想成為一名職業英雄。
她知道了他想去的高中是和雄英齊名的士傑高校，而原因很簡單，那裡的制服帽子和塔爾塔洛斯員工們佩戴的軍帽款式很像，而他最崇拜的爸爸在那裡上班。
說到這裡時，他像是一不小心說錯了話般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隨即又故作不在意地泄露道：「學校里很多人都不敢接近我，害怕一做錯了事就會被帶到監獄里去……如果我和你保證那不會發生的話，你明天願意繼續和我吃飯嗎？」
「當然啦！悄悄告訴你哦——」因為父母的職業而親身去過幾次塔爾塔洛斯嘴外頭的等候室，希色對於學長爸爸的工作地點不但完全不害怕，心中反倒是產出了一股親切感，「我覺得那些負責管理被抓住的敵人的大人們，全部都超級厲害呢！」
在同一時間笑了出來，兩人彎成月牙的雙眼以僅剩的目光搭建了一座橋樑，將好感傳遞至對方。
哦，對了，他們還互相交換了姓名——「肉倉精兒」與「赤黑希色」。
回到了教室的時候，希色天真地認為這段友誼會一直一直持續下去。雖然還是很想念踏陰，也對接下來沒有他在身旁的日子感到害怕，但女孩子還是輕易地被剛才發生的事情鼓舞，心情好轉了許多，甚至主動與班上的幾位同學搭話。而當眾人認識了她惹人喜歡的那一面后，對插班生的間隔也漸漸消失了。
希色記得自己當時還笑著向那些人解釋道：「肉倉學長是個好人呢，他才沒有你們說得那麼可怕呀。」
那一天的晚上，當赤黑先生詢問自己在學校里過得怎麼樣時，希色也止不住臉上的笑容，恨不得能將所有發生的好事情一次說出來，讓領養人不再擔心。
可惜的是，這種好日子並沒能持續多久。
最開始的時候，一切的起因只是「你聽說了嗎？三年級的那個轉學生沒有個性哦！」那麼一句話。本身並不帶有惡意的話語叢一個人的唇舌上逃進了另一個人的耳廓內，再透過同樣的步驟散播出去，只花了短短几天的時間，這便以成為小學內人人皆知的談話內容。
「沒有個性？真是太可惜了啊，那樣就完全不能成為英雄了呢。」說出這句話的人，周圍的朋友全部都將雄英或士傑的英雄科當作目標。
「沒有個性？像她長得那麼可愛，就算沒有個性也沒差別啦。喂，我們等一下去找她說說話吧？」說出這句話的人，因為自己個性的實用性不高，早已放棄了最開始的夢想，現在對成為廚師更有興趣。
「沒有個性？沒有個性就沒有個性嘛，憑什麼只有她被關注？就因為是轉學生？就因為她長得好看？」說出這句話的人，屬於當今社會裡那時常被人看不起的「無個性」群組，打一開始就無法與其他的同齡人抱有相同的遠望。
還有最後一個人的話語，於無意間開啟了噩夢之門——「肉倉，你難道喜歡那個整天和你混在一起的人嗎？哈哈哈，你交了一個無個性的女朋友！」
呆愣愣地站在走廊的拐角邊，當希色回過神時，她近乎是頭也不回地跑回了教室里。但一直等到逐漸熟悉起來的同學們關心地湊上來，詢問她為什麼會面色發白，彷彿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模樣，剛才紫發男孩尖銳的話語還是殘留於女孩子的腦海中，久久不肯散去。
「什、什麼？！別亂說話了，我才不喜歡她呢！就像你說的那樣，她可沒有個性啊！我這是在……我是在欺負她！」不假思索就吐出了謊言，很多年後才能與「成熟」二字沾邊的男孩此時只想要填補自己的名聲，保持自己的形象，「我會去接近她，只是要讓她喜歡上我，這樣以後欺負起來才更過癮！」
那一天放學后，希色掙脫了特地來找自己一起離開學校的前任朋友的手，一路飛奔回家。雖然還是很難過，但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以後都不要搭理那個人了。
另女孩子沒有料想到的是，即使肉倉精兒被清楚地拒絕了再次交好的請求，但他不但沒有放棄，還試圖靠著其他方式吸引莫名其妙就對自己生氣來的朋友的注意力。隨著絕望越來越深，他也從較為無關緊要的「抓住手臂或肩膀」、「搶發圈」、「擋在走廊上」晉陞至「不讓其他班的人來找她玩」和「放學后緊緊跟著她，不讓她離開學校」這種行為。
與此同時，他還不停地自我催眠道：「希色一定還喜歡我！因為、因為，她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啊！」
那段日子裡，希色不是沒有請求領養人教她怎麼保護自己，但不論做出了多少準備，只要一看到那個人的身影，身體就會自動僵住——特別是某一次下課之後被反鎖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只能聽著他隔著門板對自己的單方面傾訴后。
因為每天都被欺負，所以就算同班同學們都在努力保護自己，但希色還是禁不住對上學的某一些部分感到害怕。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小學五年級的終末，希色每一天都對學期的結束期待無比——因為那代表肉倉要從小學畢業了。
從今天起，自己再也不用面對他了，對嗎？心中暗藏著這種想法的女孩子，卻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的發展。
——畢業典禮的早晨，她被那個人用個性突襲了。
身體被壓縮成一團肉球，還沒順著地心引力掉到地面上就被衝上前來的雙手接住，小小的肉球隨後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後背包中。被黑暗所包圍，五官再也接收不到訊息，四肢也動都動不了，希色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隨著男孩邁開腳步而搖動。
她害怕得想哭，卻連流眼淚這個功能都被剝奪了。
她想要求救，卻無法張開嘴，無法挪動喉嚨。
她好怕好怕自己會被從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家中帶離，從此成為欺凌者的玩物。
…………
…………
當赤黑血染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到處找人找了三個多小時，差一點就要去報警了。天知道他回到家，然後發現希色不在屋子裡時，整個人有多麼驚慌失措。
順著犯罪者父親提供的地址衝到了目的地，黑髮的青年甚至顧不上去理會那個被家長壓著跪在地上，直到這種時候還在不停大喊「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可是，可是，我真的只是想要把她帶回家裡一起打遊戲啊！」的男孩子，他全部的心身都放在了直直衝進自己懷抱中，正哭個不停的小人身上。
「沒事了，沒事了，我來接你了。」緊緊將希色抱在懷中，赤黑血染不停地安撫她，時不時低頭親吻女孩子的發頂，「不要怕，我們馬上回家。」
臨走前，未來的敵人直視那對因為自家兒子的舉動而羞恥無比的夫婦，全身上下散發出的凶意不容忽視：「如果這個傢伙再來找我家的孩子，那別以為我會像今天這樣那麼輕易就放過他。」
抱著希色往大街的方向走去，還沒等赤黑血染離開那個巷子，少年人高亢的聲音於他們身後響起，也為這段關係劃上了暫時的句點——「你明年一定會來初中找我，對吧？我們還要一起上士傑呢，不要忘記了！」
…………
…………
「我到現在還是不能理解，那時候的我只不過是沒有個性而已，為什麼就值得被欺負呢？」指甲深深扣進手心裡，從久未想起的回憶中脫離的女孩子已經不會再被當年的事激起負面情緒，但偶爾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有更好的應對方式，「如果我現在碰到了那個人，我大概還是會嚇得瑟瑟發抖吧。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我很崇拜那些能夠直面霸凌者，並作出反抗的人哦。」
自動將這段話四捨五入成「她崇拜廢久」，爆豪勝己皺緊了眉頭，最後卻還是將粗暴的惡言吞回了肚子里。哼了一聲，他雖然對面前之人出人意料的過去感到驚訝，但比起其他的念頭，少年更想讓她趕緊脫離這種弱者心態。
「蠢貨，也就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會有這種想法。」佔據著兩人之間的高處，居高臨下藐視著少女的未來英雄此時眼裡雖然充滿了凶意，可也意外讓人感到安心，「你要是那麼害怕的話，就去尋求英雄的幫助啊。」
「打擊惡貨也是英雄的工作，對吧？所以你以後要是看到了那傢伙，我幫你——就由我來揍他！」
……這才不是自己的重點啦。
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希色那個當下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復爆豪君，不論是道謝還是不贊同，好像都有些不對呢。
她向來不喜歡無意義的暴力，也不認為當年發生的事情需要追究責任，但是啊，聽到了這種話后，少女的嘴角還是忍不住揚起了一個輕盈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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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希色走的是「被AFO領養」的路線，那肉倉……嗯，請各位自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