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流花夢(2)

第24章 流花夢(2)

外傷對他來說不值一哂,內傷才是第一要緊的。他以天罡指穴手大八式療救被逆血梅花針所傷經脈,意外發現,膻中穴的第三枚意針,竟已消失。

跟了自己數年的意針突然消失,任逍遙心底竟有些空落落的。

片刻后,是狂喜。再過片刻,卻是沉思。

湛星遙曾說,意針盡除之日,便是武功大成之時。但任逍遙只是受了重傷,怎算得武功大成?一連幾日,他細細回想半年來所經所見,心內終於豁然:「是了。是楊一元!他說我生性狠厲,不見無欲之術,如今善根已開,慧覺分明,才真正領悟到血影刀法第三重境界。」

想到此,任逍遙不覺啞然。他一貫不信佛道之說,只覺那些都是故弄玄虛,將淺顯俗白的道理,說得雲山霧罩。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也不得不承認,那些淺白之語,就像蘊於頑石中的美玉,只有天崩地裂、滄海桑田,又或是千錘萬鑿、烈火焚身,才能光華絕世。生存的真諦,人生的價值,也只有真正用心經歷過,才會找到那唯一切合自己的答案。

「萬事萬物到了極致,都是同理同宗。血影刀法的第三重境界根本不是招式,而是心境。有慈悲之心,有凌然正氣。」任逍遙不覺笑了。「我自詡小人、邪魔,如今竟也談起慈悲正氣來,真真可笑。」

可是他心底明白,一諾千金就是正氣,救助孕婦嬰孩就是正氣,保護自己的兄弟、愛護自己的女人就是正氣。

至少是他任逍遙生命中的正氣!

「第一枚意針,意在隱忍自製。第二枚意針,意在道法自然。我一直不解,還有什麼,比自然之法更高明。現下想來,第三枚意針的解法,並不是多高深的心法,而是心懷正氣,向死求生,鳳凰涅槃。」

這半年來,他做的每一件「虧本」生意,終於令意針自滅,刀法重生。這是命運,還是上天的嘉獎?

任逍遙說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在飛速康復,內息竟也愈加精純。他還知道,每天梁詩瑄送飯送葯,看到自己專心練功,聽到自己說要帶她離開龍山派,眼角眉梢就會籠上一層淡淡哀愁。

「或許,她不知如何與唐嬈共處罷。」

這些日子以來,任逍遙拒絕去想唐嬈,不是不愛,是太愛。

就算唐嬈有一萬種可能身亡,任逍遙也相信她還活著,一定活著。只等傷勢痊癒,他就要帶著他的詩詩,找回他的唐嬈。

這的確有些自私。所以任逍遙決定,元宵節這日,要對他的詩詩好一些。午飯後,他便悄悄躍出院子,想要折些紅梅給她。

夏有芳桂冬有梅。南京的梅花也是一絕。何況這幾日,除了梁詩詩,不見一個人,他也實在憋悶壞了。

接連下了幾場雪,院外一片銀白。任逍遙呼著涼絲絲的清氣,踩著咯吱咯吱的雪地,心中暢快極了。然而轉一個彎,全身卻凍結下來。

縱橫八達的衚衕里,竟駐滿了錦衣衛。

任逍遙無聲無息地退回院子,一顆心漸冷漸沉。直到肩頭落滿雪花,才冷冷一笑,看了看院中合腰粗的龍爪槐,和沿著花壇假山栽種的黃柏,走回樓內。

掌燈時分,梁詩瑄帶著一個大大的食盒進來。她把頭髮梳起,斜插一支翠簪,面上薄施朱粉,身上穿一件白綾襖,衣襟綴著一排梅花金紐扣,再配一條藍緞裙,既清麗,又端莊。

在她看來,今天顯然也是一個要緊的日子。

任逍遙看她擺了一桌酒菜,道:「你做了這麼多菜,別人也不起疑?」

梁詩瑄道:「今天是十五,姐妹們都去街上看花燈、『走百病』了。誰還有空疑我。」說著盛了一碗元宵,「我聽說,這家字型大小的元宵特別好,我走了半個城才買到。快趁熱嘗嘗。」

任逍遙接過碗來,咬了一個,甜白的元宵里流出黑亮亮的芝麻,噴著撲鼻香氣,淡淡道:「元宵是北方之物,江南不該是吃湯圓么?南京何時有了賣元宵的地方?」

梁詩瑄一怔,支吾道:「因為……」

任逍遙看著她的眼睛:「因為這裡不是南京罷?」

梁詩瑄身子一震,一雙手猛地攥緊衣襟,不敢看他:「你、你都知道了?」

任逍遙放下碗,緩緩道:「南京多是青瓦白牆,院內喜種桂花、梧桐、八葉金盤。這裡卻是灰磚紅椽,種的是黃柏、龍爪槐、萬年青。當然,這些都可以說是主人喜好。但,這裡的雪太大,天也黑得太早了。比江南足足早了半個時辰。」任逍遙嘆息一聲,「我再愚笨,也知道,這裡是北方。」

梁詩瑄已恢復平靜,苦笑道:「我知道瞞不過你。卻沒想到,會這樣快。」

「這是哪裡?」

「北京。」

任逍遙點點頭。自從他看到錦衣衛時起,便猜到了七八分。現在他只想要一個答案:「為什麼騙我?」

梁詩瑄深吸一口氣,道:「你可還記得,聖上那道密旨?」

任逍遙心念轉動,卻還是理不清頭緒,只道:「當然記得。他要將我生擒活捉,餘人格殺勿論。」

梁詩瑄道:「我並不是為唐伯爺和林伯爺傳話。」她目光一挑,一字一句地道,「而是為聖上傳旨。」

任逍遙再也按捺不住,拍案道:「奉旨擒我的是你?」

梁詩瑄承認:「不錯。」

「唐嬈呢?姜小白呢?我的兄弟呢?」任逍遙一把攥住她的衣領,恨得牙關作響,「你眼看他們去死?」

梁詩瑄不動,眼中卻落下淚來:「我不知道。我沒有想要害他們。我真的希望他們能逃出去。」

她的聲音雖然顫抖,卻說得極認真,由不得任逍遙不信。何況任逍遙根本不願相信,自己心愛的女人,會聯合朝廷來害自己。他一根根鬆開手指,長長出了一口氣,斟了杯酒,一飲而盡,道:「現在你要怎麼做,說來聽聽。」

梁詩瑄靜靜地道:「聖上旨意,救活你,招降你,高天原仿朝鮮制,為大明屬國,龍山派可保萬世尊榮。」

任逍遙大笑,笑聲中,一擲酒杯。啪的一聲,酒杯粉碎,就像任逍遙的心:「原來你是個說客。我看錯你了。」他死死盯著梁詩瑄美麗清秀的臉,一雙眼睛凌光明滅,就像冬夜嗥叫的狼群,「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以為,區區一個郡王,抵得上自己兄弟、自己女人的性命?你以為,這二十多年,合歡教和九大派的恩怨,是為了爭名奪利,是為了榮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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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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