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來(5)

第20章 故人來(5)

女人道:「哪個做娘的,捨得開自家毛毛?」她輕輕拍著嬰兒的背,又自言自語似的道,「這衣服上帶著血,還有一截頭髮,唉,可是遭了強盜了?」

男人冷笑:「遭了官兵。」

女人愣了愣,道:「也是呢。打了一年多仗,那些外鄉兵可凶了。昨日城裡還來了許多,貼了告示說,要抓寧海餘黨。把吾老倌也抓去問,打了一頓,幾天不得出門了。」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女人忍不住回頭,見那男人坐在桌邊,解開上衣,露出一身血淋淋的潰爛傷口,嚇得「呀」地叫了一聲。

「湖州城裡有多少兵?帶兵的是什麼人?」男人一面往傷口上敷藥,一面問。

女人道:「這可不清楚。不過他們只待了半日,就往別的地方去抓欽犯了。」

男人面色一凝,道:「喂完奶,煮些飯菜來。」

完全命令的口氣。

女人這才想起,這男人並不是個過路的旅客,而是個過路的強盜。她心裡害怕,結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

「你家裡人不會醒的。」男人頭也不抬地道,「你若不聽話,我保證他們永遠都不會醒。」

飯菜很快端上來。

一碗臘肉豌豆飯,一碟筍乾,一碟青椒。男人似乎真的很餓,吃得風捲殘雲。女人抱著嬰兒站在一邊,心裡不由又充滿了同情:「這衣服齷里齷齪,怎麼能給毛毛貼身裹呢。」

男人忽然停下碗筷,看著她道:「你啰嗦這麼多,不怕我殺了你?」

女人心裡咯噔一下,但見他眼中並無惡意,道:「怕。可,沒娘毛毛多可憐……」

男人想了想,道:「打些熱水來,給孩子洗洗身。」

女人點點頭,轉身忙了起來。不多時,孩子就被打理得乾乾淨淨,換上一塊半新的藍布夾棉襁褓。女人就著水,又把血衣洗了,一面熨燙,一面對孩子道:「小毛毛乖,姆媽的衣服很快就好了。」孩子聽了,居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男人看著她,突然嘆了口氣:「你倒是個好老婆。」

女人笑了笑:「你也是個好丈夫,隨身都帶著老婆的頭髮。」

男人怔了怔,自嘲道:「我不是個好丈夫。」說完站起身,抱過孩子,收起熨乾的衣服和發綹,道,「我的馬累死了,在苕溪邊,你幫我把它埋了。算是我謝你。」說完推門出去,忽地消失在黑夜裡。

「喂!」女人追進院子,只看到一片黑魆魆的夜,只覺做了一個夢。

第二天清晨,家裡人看到桌上的碗筷和滿是血水的木盆,都說女人見了鬼,失心瘋,敗家破業。但是拗不過她再三的說,便去苕溪邊轉了轉,果真看到一匹死馬,這才信了她的話。

「乖乖,真是遇著貴人了。」

馬上那套鞍韉鎏金嵌寶,至少值五十兩銀子,足夠這一家人吃兩年的飯。

湖州城裡炸開了鍋。

欽命要犯任逍遙竟然大搖大擺進了城,在湖州最大的浴肆洗了澡,最好的綢緞莊買了衣服,最奢華的酒樓吃了飯,卻一分銀子也不給,只說了姓名。店家恐慌,告到衙門。衙門初時以為是個吃霸王餐的混混,只派了幾個捕快去拿。結果捕快個個斷手斷腳,連耳朵也被割了去。這下知府老爺慌了神,請湖州衛去拿,又折了二十七八人,便再沒人敢上前。任逍遙也沒再發難,只從馬市牽了一匹馬,往南去了。不過半日,又出現在杭州,又是一番大鬧。聯及數年前金劍門滅門慘案、靈隱寺屠寺慘案,杭嘉湖地界一時人人自危,商鋪關門閉戶,倒比戰時更蕭條。

消息傳到南京,宣德皇帝龍顏大怒,命浙江省十日內緝拿任逍遙歸案。浙江三司,連同慕容華予、謝鷹白、代遴波、唐緞、石展顏的人馬,還有那些寄望領賞封爵的江湖中人,都往杭州府聚,大小十餘戰,鬧得天翻地覆,卻終究沒有抓到任逍遙。究其原因,一是各路人馬都想建功,彼此不通消息。二是沒有人知道任逍遙要往哪裡去,無法設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於是這支浩浩蕩蕩的追兵,便各自跟著任逍遙,從杭州府殺到嚴州府,又從嚴州府殺到金華府。十日期限早已過去。宣德皇帝雖無片語責問,卻絕口不提回京之事。坊間議論紛紛,人們都說,皇帝陛下若是再砍不了任逍遙的頭,就要砍浙江大小官員的頭了。

任逍遙坐在金華城外的小酒館里,聽著這些議論,心情好得無以復加。

他之所以這般大殺大砍、橫衝直撞,目的就是吸引追兵。算算日子,無論唐嬈抑或冷無言,如今都該安全出海了。

「客官,您的米湯來啦!」小二端來一碗熬得濃濃的米湯,笑道,「掌柜的知道您是給孩子吃的,特意加了土蜂蜜,不要錢。」

任逍遙點頭道:「替我謝他。」說著拿起勺子,舀了些米湯,吹了吹,送到孩子口中。孩子早與他稔熟,吃得又快又香,還咯咯地笑。任何人見了,都絕對無法想象,這個溫和地給嬰孩喂米湯的男人,居然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欽命要犯。就是任逍遙自己也想不到,堂堂合歡教主、高天原的逍遙王,會做這種女人才做的事。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桌前已多了一個僧人。他二十五六年紀,膚色黝黑,樣貌周正,穿一件洗得發白的灰直綴,背著一個硬鼓鼓的褡褳,雙手合十道:「這位施主,可布施貧僧一餐飯否?」

任逍遙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找我化緣的和尚,你是頭一個。」說著看了看桌上的多情刃,「膽子不小。」

僧人語聲平靜:「施主是個慈悲之人,是以貧僧斗膽前來。」

任逍遙戲謔道:「我慈悲?」

僧人看著任逍遙臂彎里的孩子,道:「施主孺慕情深,自然慈悲為懷。」

任逍遙大笑:「說得好。」當下叫了素齋,又吩咐小二把酒壺添滿。

僧人見了道:「施主有傷在身,不宜多飲。」

任逍遙眼中銳意微透:「你怎知我有傷在身?」

僧人道:「貧僧在寺中時,常為山中施主醫病,故而看得出。」

任逍遙口氣略松:「和尚叫什麼?在哪座禪林修行?」

「貧僧法號忘塵,在九華山慧居禪寺出家。」

「九華山距此五百餘里,和尚到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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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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