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繃帶

「避風港」的門戶開在武偵社背後的一處小巷中，偏僻安靜，鮮有人煙。

既方便遠離人煙的妖怪們悄悄過來，也能將妖怪與人群相遇的幾率減小。

夏目貴志換上常服出門，暖暖的陽光落在他的發梢，將他茶色的齊耳短髮染成暖陽的色澤。

轉過一個拐角，他下意識抬手護住左側的肩頭，卻摸了個空。

空無一物的肩頭令他頓了下腳步。

有些恍神的向前走，一時間沒有注意到前面的障礙物，被絆了個正著。

哪怕已經是特級咒術師了，夏目的體質和反應能力依舊不太行。

「嘶——」掌心被劃破了。

夏目疼得輕嘶一聲，捂着手他轉過身向後看去。

「喲，夏目，早上好啊！」

對面穿着沙色風衣，黑髮鳶眼的青年，笑眯眯的抬起纏繞着雪白繃帶的胳膊跟夏目貴志打招呼，聲音帶着一抹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沙啞和漫不經心的慵懶。

夏目從地上爬起來，認出眼前的人。

是他在武裝偵探社的同事太宰治，一個愛好跳河、上吊、跳樓等操作的奇葩青年。

眼前的青年不知是從哪條河裏爬出來，潮濕的大衣上掛着幾縷水草，隱隱散發出淤泥的酸腐味。

「太宰？你怎麼到這裏來？」夏目貴志問道，隨後瞧了眼周圍，這才注意到小巷裏十幾隻正貼著牆角站成一排，眼巴巴看着他的妖怪們。

「夏目大人T_T。」長相憨厚的大塊頭妖怪憨憨的跟夏目打招呼，被一旁的另一隻妖怪拿着扇子敲了下腦袋。

在場的妖怪們都一身露氣，似乎是在這裏呆了一整晚的模樣。

太宰不會是把他們堵在這裏一整晚了吧？

夏目心中閃過一個不妙的猜測。

「太宰你……」夏目猶豫的望向太宰身後通往避風港的門戶。

不等夏目說話，太宰治嘆了口氣，撓撓頭似乎很是苦惱的模樣。

「昨晚我從河裏爬出來想要去偵探社裏，但是走到這裏突然走不動了。

想到回到宿舍我也是孤零零一個人，我索性就在這裏待了一晚上。

夏目又是為什麼來這麼偏僻的地方呢？

還有，夏目你剛剛在看什麼呢？」

太宰治雙臂抱着自己，俊美的五官看起來沒有半分侵略性。

夏目被對方反將一軍，一時不知道如何解釋，大早晨來這麼偏僻的地方確實奇怪。

太宰治捏著一縷濕乎乎的頭髮，嘴角隱秘地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從他還沒有加入武偵社之前，他就聽說武偵社有一個很神奇的少年，傳說對方能夠看見常人看不見的世界，只是他加入偵探社的一年多，對方好像有意無意一直避着他，讓他一直無法確認。

這次他之所以來這條小巷呆了一整晚，正是觀察了很久后決定來守株待兔，確認一下這個傳言到底屬不屬實。

太宰治的眼中閃過一抹暗色，如果傳說中的妖怪真的存在，那麼靈魂呢，人死後靈魂真的是去往三途川嗎？他的摯友會不會以另一種狀態存在着，並且跟他收養的孩子們團聚？他還會寫小說嗎？

他心中思緒萬千，手指摩挲着衣角。

暗中打量著夏目的表情，直到觀察到夏目望向空無一物的牆角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太宰治忐忑的心才突然沉了下來，鳶色的眼睛危險的眯起。

如今看來，那個傳言是真的了。太宰治默默在心中對這件事下了個肯定的答案。

「哦呀，是妖怪嗎？不知道我的異能力會不會有用？」太宰治心中一瞬間閃過許多猜測，表面上他嘴角一挑，不等夏目回答，就笑眯眯地伸出手摸向前方。

「誒？等下。」夏目臉色一變，條件反射想要阻止他。

他知道太宰治的異能力是「人間失格」，能力是無效化異能力。

他不確定人間失格會不會對妖怪產生傷害，雖然百分之九十九不會，但是他還是不想試驗那百分之一的可能。

原本靜悄悄打量兩人的妖怪們鳥作獸散，一溜煙就躲到巷子更深的地方去了，疊在一起，露出圓溜溜的眼睛望着兩人。

「誒？」太宰治感受到忽然捲起的微風，微愣一下，隨後露出饒有興緻的表情，將什麼都沒有抓到的手插到衣兜里。

「夏目你不用着急的，我不會傷到他們。」太宰治歪歪頭對夏目說道。

「居然真的有妖怪？」他低頭喃喃道。

夏目沒有聽到他的低喃，只是看到妖怪們都躲了過去，鬆了口氣。

轉過身表情疑惑的問：「你剛剛說什麼？」

太宰治倚著牆低垂著頭，光影打在他的半邊臉上，晦暗不清。

他沒有說話，鳶色的眼睛中盛着不知名的複雜。

氣氛漸漸沉靜下來。

雖然實在是突兀，但是想到那已經故去四年之久的摯友，他再也無法壓抑內心激動的情緒。

深吸一口氣，他直視着夏目，認真地問道：「夏目，世間既然有妖怪存在，那麼人死後會有靈魂嗎？靈魂會前往三途川嗎？」

他磁性的嗓音中帶着微不可查的顫抖，像是努力裝作不在意，卻又沒有崩住的樣子。

初秋的風吹起他沉重的衣角，帶着寒意拂過他身上濕漉漉的繃帶，他卻完全沒有在意身上的冷意，只是目光灼灼的望着夏目。

夏目望着這個平日裏總是吵吵鬧鬧的同事，暖棕色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透過太宰治看似風流遊戲人間的外殼，這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一個正在哭泣的孩子。

太宰治其人，沒有過去，履歷白得一眼望到頭。但是只要見過他的人，就不會相信那些瞎扯的履歷，他身上那種從血與地獄中爬上來的氣息，對於夏目這種靈力強大而純粹的人來說醒目得過分了。

按理說，有着這種氣息的人不可能是一個好人，但是這一刻，夏目心中突然釋然了。

既然社長和亂步都相信他，那麼太宰治就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他上前兩步，站在太宰治正對面。

因為發燒而顯得有點水潤的眼睛顯得格外溫柔，他仰起頭，光落在他的臉頰上，少年人臉上細軟的絨毛還沒有褪凈，顯得軟乎乎的。

恍惚中，他的聲音傳進太宰治的耳朵中，比世間最美妙的音樂還要動聽。他說：

「有哦，人死後是有靈魂的，故去的人們可以再次相逢，我曾經看到過靈魂成佛，成佛的盡頭似乎是三途川。」

「世間在你眼中是什麼模樣呢？」

「是有更多朋友的世界吧。」

「這樣啊……」太宰治低垂下臉，表情隱沒在光影之後，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表面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只有尾音微微的顫抖泄露出他一瞬間的失態。

兩人維持着平靜的對話，似乎這只是某個普普通通的早晨里某個普普通通的對話。

夏目斂眉悄悄退後，而後對着不遠處吃瓜的妖怪們招招手，一行人與妖怪無聲地退出巷子，給太宰留下安靜的空間。

*

「夏目大人T_T，那個人類一直堵在門口，我們進不去。」看起來又壯又凶的妖怪委屈的告狀。

「十分抱歉，他只是看不見你們，並不是故意的，讓你們白跑一趟，我代他向你們道歉。這樣吧，這個月你們可以多兩次進入枯庭，如何？」夏目面帶歉意的躬身說道。

「這，這怎麼好意思。夏目大人要負責我們這麼多妖怪，晝夜不停地運轉異能力，已經很吃力了，我們怎麼能讓您再增加負擔呢？我們補上今天的一次就可以了。」

十幾個妖怪面面相覷，由領頭的妖怪出來婉拒道。

對於妖怪們來說，夏目的存在十分珍貴，珍貴到他們甚至願意與他共享壽命，像這樣會加重他負擔的補償他們雖然心動，卻並不打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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