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陸寒清冽的視線掠過她桌上那碗喝了一半的銀耳雪梨湯,再輕輕落到她毫無血色的薄唇上,眸光微晃:陛下可是病了?」

顧之澄輕哼一聲,唇角抿出一抹疏離之意:「不勞陸愛卿費心,朕身體甚好。」

她知道,陸寒巴不得她病,甚至巴不得她死,這樣他才好輕輕鬆鬆篡位登基。

她偏不讓他得逞,偏要活得好好的。

陸寒眸光漫不經心地劃過她眼底那一抹逞強和倔強,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動,撫過朝服緞面上淺淺的絨毛,彷彿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時,顧之澄才七八歲,他摸著顧之澄腦袋的時候,就是這樣絨絨的手感,很窩心。

而那時,顧之澄也會甜甜的喊他小叔叔,像沁了蜜似的,眼睛明澈又乾淨,完全不似現在,滿是防備與疏離。

陸寒心底輕嘆一聲,這又是何必。

乖乖將皇位讓與他不好么?日後他名留青史,顧之澄也能博得個退位讓賢的美名。

真是......拎不清。

從輔佐顧之澄登基以來,陸寒便發現了顧之澄拎不清的毛病,能力不足,還事兒多,還似團爛泥似的,什麼都需得那位腦子同樣拎不清的太后提點。

一個拎不清的提點另一個拎不清的,能提點出什麼來?

陸寒眸中閃過一抹嗤意,只是落到顧之澄的臉上,又多了一絲怔然。

顧之澄,雖身無長物,但這張臉,卻實在是太過驚艷絕倫。

若身為女子,定是禍國殃民的存在,只消看人一眼,便足以讓人為之瘋狂。

幸好顧之澄是個男子,可即便是這樣,也讓人......

陸寒藏於袖內的手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隱現,提醒著自己什麼是清醒的現實。

對一個男子動心,這絕對是天底下最荒誕也最噁心的笑話。

陸寒薄唇抿成一條線,瞳仁深處泛上一絲深色,沉聲說道:「再過十日,便是陛下的冠禮。禮部已著一切準備妥當。」

「嗯。」顧之澄纖細白皙的指尖在漆紅桌面上輕點幾下,努力剋制住了指尖的輕顫。

還有十日,是她成年的冠禮。

君王已成年,攝政王自然也該退位,將所有權力都歸還於她,讓她獨自執政。

只是這些年來,陸寒大權在握,風光無限,早已品嘗到大權在握帶來的種種好處,又怎可能這般輕易放手。

顧之澄明凈如洗的眸子裏劃過一縷幽光,淡聲開口試探道:「陸愛卿,這些年你輔佐朕,倒是辛勞。待朕冠禮成后,你便也可以稍稍松泛些了。」

陸寒不卑不亢的頷首,眸色深深不見底,好看的下巴勾勒出一絲冷硬的弧度:「能為陛下效勞,是臣的福氣。」

趁他視線垂下,顧之澄悄悄撇了撇嘴,對他一臉正經的鬼話嗤之以鼻。

兩人又表面一團和氣實則心思各異的聊了幾句,陸寒這才離開。

陸寒一走,顧之澄立刻劇烈咳了起來,嫩生生的小臉因咳得憋了氣而漲得通紅,眸底瀲灧起了水光。

田總管在一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心驚,連忙傳了程御醫過來診斷,心裏更是不由地擔憂。

皇上快成年了,身子和臉也愈髮長開了,即便是身着龍袍,挽著男子式樣的髮髻,眼角眉梢也愈發嬌俏艷麗若桃李,讓人容易聯想到了宮外某些以謄養男寵為樂的齟齬事……

顧之澄不知道田總管在擔憂些什麼,她甚少照鏡子,也不知自個兒如今的相貌有何傾國傾城,惑人心神。

她只是規規矩矩讓御醫給她把了脈,開了葯。

對於顧之澄這體弱多病的身子,程御醫早已束手無策,都是顧之澄這些年長身體的時候留下的許多病根,只能慢慢調理才能好。

可她為了做一個好皇帝,不僅白日忙得連喝口茶也無閑暇,就連晚上也常常忙到夜半三更,如此勞累,別提調理身體,身體反倒是每況愈下了。

程御醫嗟嘆了一口氣,囑咐顧之澄平日不可太多勞累,奏摺總是批不完的,國事也總是操心不完的。

更何況,天塌了也有攝政王陸寒頂着。

可顧之澄偏偏就是不需要陸寒來頂,她成日聽着太后在耳邊的叮嚀,生怕皇位在她手裏被陸寒搶走,那她可就沒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所以她寧願累死,也絕不願仰仗陸寒來替她處理國事,越困難越棘手,她越要靠自己。

程御醫開了方子,太醫院的人便馬不停蹄地替顧之澄熬藥去了。

即便是頭昏眼花,咳嗽不斷,顧之澄也依舊端端正正坐在御書房裏,一絲不苟地批閱著奏摺。

上頭的內容大多會讓她擰緊了眉,冥思苦想,若是陸寒來處理這件事,他會如何?她如何做才能比他更好?

顧之澄的十年,是無時無刻都在暗地裏與陸寒較勁的十年。

......

攝政王府。

陸寒站在一樹傲然而開的梅花之下。

梅花殷紅,踏雪而立,都映襯得他愈發身如玉樹,峻拔頎長,容貌如琢如玉,宛似天人之姿。

他眉眼冷峻,掃過站在一側的黑衣男子,沉聲問道:「他果然病了?」

「是,太醫院正在熬藥。」黑衣男子低頭頷首,喉嚨嘶啞。

陸寒眸底翻湧起一片沉沉的霧靄,其中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似凝著一團將顯未顯的暴風雨,冷冽的嗓音裏帶着一絲連自個兒也未察覺的顫音:「只有十天了。」

黑衣男子木然如雕刻的表情似乎出現了一條小縫似的皸裂,他微抬了抬眼,小聲問道:「主子,是否讓十三……」

陸寒瞥了他一眼,隨後斂下眸子,覆住其中卷涌的風雲,淡淡然的點了一下頭。

黑衣男子得了陸寒的同意,身影幾個起落,消失在了攝政王府。

而陸寒,挺直的脊背突然鬆懈了下來,彷彿做出這個決定已經抽空了全身的力氣,只是悵然盯着鹿皮靴子下踏着的雪。

純白,鮮亮,刺眼的疼。

顧之澄,你本不適合做皇帝,倒不如去尋個山裏僻靜的溫泉莊子養病,也好少在我眼前轉悠,惑人心神,惹人煩憂。

......

顧之澄從未想過,陸寒竟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殺她!

明明是治病的葯,她喝完歇下卻吐了血,將蠶絲裏衣的衣襟和榻上的纏金絲如意紋褥子都染了一片血紅。

幸好是深夜,寢殿裏伺候的人都在外頭,無人瞧見她這幅狼狽的樣子。

顧之澄扯著嘴角笑了笑,沒有掙扎,沒有呼救,只是慢慢闔上了眼。

陸寒要殺她,她是躲不過去的。

在她成長的這十年裏,和陸寒明爭暗鬥,心力交瘁,卻一次也沒有贏過。

十年過去,她仍舊如陸寒手中的傀儡,小事她可以定奪,可大事,權由陸寒說了算。

不是沒反抗過,卻是無可奈何。

在陸寒的眼皮底下,她始終無法培養起自己的勢力,而她和母后的命,都在他手中。

雖然這十年,陸寒有無數次機會對她下殺手,可她都心有餘悸的安然度過了。

如今她活到冠禮之前,已是他大發慈悲,手下留情。

如這下倒好,終於不用在陸寒身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討生活了。

只是她愧對父皇母后的寄望與重託。

即便再努力,再拚命,她也只能算一個勤奮的皇帝。

她知曉她的文韜武略,她的格局眼界,都算不上一位明君。

說實在話,陸寒確實比她更適合。

起碼這些年,顧朝風調雨順,已是盛世。

顧之澄彌留之際,還能慶幸這毒藥雖讓她吐血,但發作時卻不太痛苦的。

她甚至還能分神去想,雖天下易主,但卻太平安泰,以後還能更好。

不知這樣,黃泉之下能不能讓列祖列宗們少罵她幾句……

……

陸寒走進寢殿內,已是天明。

清心殿內一片冰涼的靜意,熹微的晨曦灑在顧之澄蒼白的小臉上,安和得過分美好,似乎她只是睡著了,纖長的睫毛似蝶翼輕輕覆著眼睛,若睜開,那是一雙比月色還美的眸子。

但陸寒知曉,他再也看不到了。

顧之澄已然薨逝,這是田總管按慣例去叫起時才發現的。

如今躺在陸寒面前的顧之澄,已被擦去了臉上的血污,換了一身她最喜歡的龍袍,衣袍上金線綉著的五爪金龍活靈活現,襯得如玉似透著光的臉頰越發死寂。

陸寒只瞧了一眼,便轉身走了。

他一刻也不能多待,清心殿裏彷彿有什麼東西挖空了他的胸腔,空洞洞的一片。

陸寒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出了殿外,立在石階前半天未動,只覺眼前的雪色刺得眼睛生疼。

痛才好。

痛才不會麻木。

殿外的雪已經積到了腳踝處,陸寒恍若未覺踏進雪裏,深一腳淺一腳,蟒袍獵獵鼓著裹挾雪絮的寒風,所有的冷意都灌到了心底。

他原是想讓顧之澄昏迷,而後以病重為由退位讓賢,去江南或是北洲的溫泉莊子裏養病。

他本就不想看到顧之澄,不想讓顧之澄憑着一張臉一個眼神就蠱.惑他心神不寧,起些齷齪的心思。

斷袖實在可恥又噁心,陸寒絕不允許自己光輝盛大的一生里多了這一抹污點。

他曾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裏困惑為何自己會喜歡一個男子,然後唾棄自己,恨不得將那塊心挖出來將有顧之澄的那一塊污點剜掉。

他厭棄自己這樣的感情,卻從沒想過讓顧之澄去死。

因為他終究......捨不得。

阿九走過來,對陸寒眸中的赤紅避而不見,頷首說道:「主子,是十三的葯下重了。」

陸寒毫無所動,只是靜默地站在雪中。

雪絮又開始漫舞,落在肩頭融化,大氅潤上一層晶亮的水珠。

他瞳眸微縮,握在身側的拳已是青筋畢顯。

顧之澄體弱畏寒,每年這個時候,總要大病一場的,又怎能再抵抗得了那般重的葯。

「十三跟我這麼些年也辛苦了,讓她回北地養老吧。」

十三是他手底下最忠誠的暗衛,亦是無心之失,他不能讓她償命,免得寒了其他暗衛的心。

阿九走了,陸寒仍舊站在殿外看雪。

可空洞彷彿能吞噬整個世界,只有陸寒知道,他也不明白他在看什麼。

但他明白,原來他對顧之澄的感情,遠比他自以為的深厚。

以往的剋制隱忍,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十三很快就過來辭行,一樹殷紅的寒梅之下,她素來冷酷無情的臉龐也似是染上了一絲艷色。

她說:「主子,清心殿那位......是女兒身。」

陸寒睨了十三一眼,瞳仁放大,眸中的血□□盡。

這是十三第一回看到陸寒如此失態的樣子,看到他跌跌撞撞的衝進清心殿,她的心,也越發的比這凜冬還要冷了。

清心殿裏的其他人已經被陸寒屏退,他毫無顧忌地抱上那具已經冰冷僵硬的身軀。

他朝思暮想,卻一直引以為恥的。

望着懷裏那絕色傾城卻已香消玉殞的小人兒,陸寒這才明白,他一直以來的剋制和恥辱,有多可笑。

顧之澄,你個小騙子,騙得我好慘。

修長的指尖擒住她尖細的下巴,陸寒的心已被扎得不成樣子,千瘡百孔。

抱着她,輕若無物,臉也才他巴掌大,原來她已削瘦成這個樣子。

而他,自從隱約感覺到自己的心意后,一直都不敢正眼瞧她,好久都未曾這樣仔細的打量她了。

原來這顆心,還能痛。

陸寒驀然捂住胸口,一口濁血噴了出來。

他原以為,他想要的是這江山。

現在才知道,無她在,坐擁江山萬里,又有何用?

偏他還固步自封,守着那可笑的禮義廉恥,讓她受苦了這麼多年。

陸寒微涼的指肚撫上她精緻的臉頰,沁涼,且刺心。

顧之澄......小騙子......

透過窗牖還能看到殿外的紅牆白雪琉璃瓦,掩映着玉樹瓊枝,片片玲瓏,明明很美,卻四處透著凄苦空涼之意。

陸寒知道,至此,江山無限,卻再無她。

他看什麼,都是一場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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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20評論發紅包哈~~謝謝支持~

一次性發了兩章,爽不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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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此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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