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村迷影(一)

第二章 鬼村迷影(一)

沿著荒漠邊緣一路向南,氣氛逐漸變得饒有生氣起來。隨處可見的灌木叢,還有鹽節木、黑沙蒿等邊塞地區獨有的植被,像漫天星辰一樣點綴著大地。不時還能瞅見幾棵蒼黃的老樹,雖已行將枯朽,卻仍在做著最後的掙扎。比起雲州的燥熱,這一帶的天地間明顯多了些濕氣。

夕陽之下,暮雲四合,烏鴉的叫聲在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到。一條漫長的古道上,只見兩匹快馬正朝西南疾馳而去。那馬背上是兩名十七八歲的少年,皆身著暗黃色便衣,身姿矯捷,如風似箭。

過不多時,兩人來到一棵衰老枯黃的梧桐樹下,前面先行的一名少年逐漸放慢馬蹄停了下來。他頭戴一頂深色的圓形斗笠,讓人看不清面容。但雙眼凝視著前方,目光炯炯,隔著帽檐仍然能感受到那泛著霞光的眼神,如同蒼穹一般銳利而深邃。

相比之下,與之同行的另一名少年雖然模樣俊秀,卻顯得青澀了許多。見他忽然停下,忙上前問道:「子信,怎麼了?」

「你看前面。」這位名叫子信的少年伸手往左前方指了指,「那兒好像有一個村莊,我們正好可以去歇歇腳。」

「可這會兒要是停下來,把人跟丟了怎麼辦?」另一名少年有些猶豫地說。

子信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無奈的神情,說道:「現在已經找不到人影了,放他們去吧。」說罷便一個縱身躍下了馬。

另一名少年又盯著前方望了半晌,不由得短嘆一聲,只好跟著下了馬來。

「葉添,我覺得我們得把馬系在這裡,等會兒再來牽走。」子信有些嚴肅地說。

那位名叫葉添的少年沉思片刻,也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你是擔心沙摩勒他們進了村子里,怕會打草驚蛇?」

「行走在外,還是小心些為好。」子信以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說道。

葉添笑了笑,也沒和他爭辯。他倆乃金蘭之交,又時常一同外出遊歷,彼此再信任不過。這位同伴雖然年歲和他相當,辦起事來卻明顯多了幾分老成,直覺也總是出奇地好。

他倆將馬匹系在了村子外的一個小巷子里,便各自拿起佩劍,輕輕地往前面的村莊走去。

眼下正是黃昏時分,村子里卻顯得格外安靜,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詭異。村路兩旁坐落著許多寬大的庭院,一排挨著一排,儼然一派森嚴莊重的氣象。然而放眼四周,卻沒見著一個人影,只聽到風刮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進村后,子信把帽檐壓得很低,目光卻在環顧著周圍的一舉一動。葉添則顯得有些不安,心裡撲通撲通地跳,壓抑的氛圍快讓他喘不過氣來了。

「這村子是怎麼回事?連一個人都見不到。」葉添沉著聲音說道。

子信眉尖微蹙,只點了點頭,沒有回他的話。又向前走了約四五十步,確定沒有任何狀況之後,才勉強鬆了口氣。起初他還擔心自己跟蹤的沙摩勒一行人會先他們一步進到這村裡,此刻看來倒是他多慮了。

「不用太過緊張,放輕鬆些。」子信望了一眼葉添,見他兩眼迷離、神情僵滯,忙勸慰著說。

葉添知道他的感知能力一向很准,幾乎從未出過差錯,也就稍微寬下了心。但細看之下,又覺得這裡宛如一座鬼村。道路兩側的房屋院落都帶著一副暗黃的色調,顯得十分古舊,眾多泥土堆砌的圍牆也早已變得殘破不堪。遠處的太陽即將落山,天色愈發昏暗,更是為整座村子增添了几絲恐怖的氣息。

「怎麼辦,我們還要往前走嗎?」葉添細聲問了問,神色還是有些不安。

「現在天色已晚,附近又沒有其他落腳之地,看來今天晚上只能在這兒歇一宿了。」子信口頭如是說著,心裡卻也有些忐忑。

「在這兒?」葉添一臉驚詫,但馬上又平靜了下來。他自幼在雲州長大,父母對他管教甚嚴,連夜不歸還是第一次。此刻心中雖然有些膽怯,但說什麼也不願在同伴面前表露出來,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他倆趕了一天的路,已是又累又渴,只盼能找著一戶人家。

「這村子實在太怪異了。且不說見不到人,單是這些房屋和道路,就讓我有一種奇奇怪怪的感覺。」葉添一邊走一邊抱怨道。

轉過村路的一處拐角時,子信忽然眼前一亮,忙向葉添指道:「快看,那一間院子里好像有人。」但當下轉念又想,偌大的村莊里就住著一戶人家,反而覺得更不對勁。但無論如何,都得前去瞧個明白,一來二人早已飢腸轆轆,二來也可以打聽到一些消息。

葉添順手瞧去,見前方路邊的一座庭院里果真有人影走動,不禁喜出望外。當即沒有任何猶豫,便先一步往那院子去了。

……

話說那間院落雖大,卻僅有一間正房,因而屋前的空地顯得格外寬敞。子信與葉添走近后,才見院里那人竟是一年過半百的老嫗,正在埋頭清掃著地上的落葉。此間不時有陣陣風起,空氣中夾雜著焦土一般枯燥的氣息,讓人嗤之以鼻。

葉添見那老嫗兀自掃著院子,彷彿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人前來。他回頭望了望子信,兩人都覺得有些詫異。

「阿婆,我二人路過此地,不知可否進來討碗水喝?」葉添頗為禮貌地開口問道。

那老嫗這才反應過來,忙將手中掃帚放下,用一口渾重而滄桑的口音回道:「好,好說……年輕人,快進院子里一坐吧。」

子信與葉添俱是一怔,又互相望了一眼。他二人此刻已在院內,因而聽起來倒有幾分不明就裡了。

葉添客氣地道:「如此便恕我二人打擾了。」說罷,便在院里的一張石桌前坐了下來。子信心下好奇,雙眼一直在四處張望著,如同一隻搜尋獵物的飛鷹,對任何一個角落都不願放過。

那老嫗走進屋內,取出了兩隻小碗和一壺沏好的茶。葉添見她步履蹣跚,行動甚是不便,忙上前說道:「阿婆,給我來端吧。」就在抬頭的一剎那,他才發現眼前這老嫗雙眼無神,似有失明之相。

「阿婆,你的眼睛……」葉添輕輕將茶水放在了石桌之上,關切地問道。

那老嫗聞言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好些年了,這人一老啊,身子骨就變得不利索起來,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痛的。到頭來也都習慣了。」

葉添嘆了口氣,頗有幾分憐憫之情,於是從腰包里取出了一些銀兩,說道:「阿婆,你看這樣行不。我們這兒有些瑣碎銀子,可否拿些吃的給我們?」

老婦人緩緩說道:「兩位公子不必如此客氣,我一個瞎老婆子,要這些銀兩也使不上用處的。既是要些吃食,就還請稍等片刻。」說罷便又轉身進了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端來幾碟才熱好的饅頭和烙餅放在桌上。

子信摘下斗笠,拿起一塊熱騰騰的烙餅,一邊吃一邊好奇地問道:「阿婆,這兒就你一個人住嗎?」

那老嫗悠悠地道:「是啊,整個村子里都沒什麼人了。這半個月來,你們還是第一撥到這裡的呢。」說完,又重新拾起掃帚,在院子里掃了起來。

子信眉梢一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又問道:「那這村裡的人,他們都到哪兒去了?」

「走了,都走了。」老婦人嘆了口氣,話音中透露著幾分蒼涼,「一些上了年紀的,去了東邊的雲間集;還有些像你們一樣的年輕人,就走得更遠了。只有我一個瞎老婆子,哪也去不了,只好留了下來。」

「為什麼?」葉添也深感納悶,忙脫口問道。

那老嫗又停了下來,語重心長地說:「背井離鄉,當然是為了謀求生路了。你們從外地來,不知道這兒的民風。十多年前因為連年大旱,田裡沒了收成,這一帶偏又有許多打家劫舍的強人,官府又隔得遠。老百姓留在這兒沒了活路,也只能到別處去了。」

葉添猛地拍了拍桌面,說道:「豈有此理,雲州治下竟還有這種地方?」

「雲州?」老婦人搖了搖頭,糾正道,「年輕人你弄錯了,這兒不是雲州,是朔州。」

「什麼?朔州?」葉添聞言一驚,忙放下手中茶杯,又看了子信一眼,臉上滿是詫異之情。

老婦人點頭道:「是啊,此村名叫雙葉村,雖然是朔州治下,卻與朔州城有著三百多里地,離最近的朔方縣也有五十里。何況又是在大漠邊上,匪寇為患,官府是指望不上了,要活命還得靠自己啊。」

葉添眉頭緊鎖,一言不發,顯得心事重重。反觀子信卻是神色悠然,一臉淡定地吃著東西,彷彿絲毫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年輕人,你們是從哪裡來?怎麼會走到這雙葉村呢?」老婦人忽然轉口問道。

子信笑著說道:「我二人是從并州過來,準備到雲州去投親的。因不識路,不想竟走到了朔州境內,說來實在慚愧。」

葉添見他說起謊來沒有一絲猶豫,像是早在心裡醞釀好了一般,不禁暗暗稱奇。如此這般心計,哪像個十七歲的少年?即便是那些久經世事的大人,多半也會自愧不如。

「是這樣。」老婦人點了點頭,又緩緩說道,「既是從并州過來,就該走官路才是。想來是你二人沿途貪玩,才到了這裡。」

他倆相視一笑。子信應道:「正是這樣。還請阿婆給指條去雲州的路,我二人感激不盡。」

那老嫗隨即用手指了指東邊的山巒,說道:「從這兒一直往東走,便可到朔方縣城。雖說要經些小路,不過你們年輕人走得快些,半天功夫就能到了。然後就有官路直接向北到雲州去,你們沿途多多打聽,錯不了的。」

子信本是無心之問,但聽她這麼細緻地回答,反而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眼見天色將黑,遂向葉添示意離去,又道:「阿婆,多謝你的款待,現在天色已晚,我二人便不多做叨擾了。」說罷,便留了些銀兩在桌上,準備起身離開。

「這就要走嗎?」老婦人關切地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瞎老婆子眼力不好,看不清這天色。」

「已是酉時了。」葉添回答道。

「都這個時候了。」那老嫗顯得有些詫異,又認真地道,「也好,我一個老婆子,家裡沒什麼好招待的。既然兩位要走,我也不便強留。但有一句話,你二人須得記在心上才是。」

「阿婆請說。」子信忽然來了興緻。

老婦人緩緩告誡道:「這方圓十里都是荒山野嶺,經常有強人出沒。你二人行走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子信聽她這麼一說,才想起差點忘記一件重要的事,忙問:「說起強人,我正想向阿婆你打聽一件事。今天下午,可曾有一群騎著馬的人來過村內,大概有四五人的樣子。」

老婦人搖了搖頭,不假思索地回道:「這村子已經半個月沒人來過了。要不是碰上你們二位,老婆子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著啊。」

他倆一早追隨沙摩勒等人至此,眼下卻沒了著落,心中自是十分不甘。然而又別無他法,只好與那老嫗告了別,匆匆忙離開了院子。

那大院從裡到外瀰漫著一股焦土的氣息,讓葉添感到十分不適。來到外邊的大路上,他才如釋重負般深吸了一口氣,又問子通道:「怎麼辦,莫非今晚真要在這兒歇一宿?」

子信抬頭看了看天色,只見太陽已接近落山,夜幕行將拉下,乃道:「沒有其他辦法了。這兒已經出了雲州,若是真遇上什麼劫匪,可就不太好辦了。」說著又朝村子深處瞧了瞧,若有所思地道:「而且這村子看起來不簡單,我還真想探個究竟。走吧,看能不能找到個下榻之處。」

說起來,這還是葉添第一次離開雲州,加上這村子又是如此陌生與怪異,讓他不禁寒毛直豎。但細細一想,連夜趕回雲州著實更加危險,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此刻黃昏時分,若是尋常村落,早已是炊煙四起。但這雙葉村,雖說地方不小,卻察覺不到一絲煙火氣,整個村落彷彿就只住著那老嫗一人。葉添從進村伊始就感到渾身彆扭,卻總說不上來緣由。

走了不到半刻鐘,子信忽然停了下來,他的目光被左邊的一個大院給吸引住了。那院落並不算大,離他倆所在之地約有兩三百步的距離。但子信一眼就能瞅見了它,似乎有某樣特別醒目的東西抓住了他的眼球。

「怎麼了?」葉添話音剛落,就瞧見了那間宅院。

「走,去看看。」子信是個好奇心十足的人,但凡碰上怪異之事總想要一探究竟,否則便會日夜惦記。葉添深知他心性,便也跟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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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與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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