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來接蘇夢枕的只有兩個人,不過暗處的就數不清了。一個眉心有痣個子很高的年輕人,和一個留着鬍子的半大老頭。這老頭身上有深入肌理的藥味,看上去卻很健康,一定是個大夫。

樹大夫給蘇夢枕診脈之後,又掀開被子查了他的外傷,然後就是久久的不語。楊無邪急的汗都下來了,卻也不敢催問。

樹大夫沉思一會,看了安寧一眼,低頭,又抬頭看了一眼:「他的病是你治的?」

安寧點頭:「用過的藥方我都寫好了,你們拿去吧。」

樹大夫道:「你已經着手治他的病了?」

安寧並不避諱:「是,他內傷不輕,要治傷只能五臟一起調和。」

樹大夫再次打量安寧:「你不會武?」

安寧道:「我會,但是我又不知道他是什麼人,用內力治傷祛毒是快,但是萬一他起些心思,我的命可也危險了。」

樹大夫點點頭:「我還想要你給他治外傷的藥膏,若是方便就給我些成藥,不方便就把主葯寫給我,別衝剋了藥性才好。」

安寧道:「沒什麼不方便的,我去裝些給您。」

安寧轉身出門,樹大夫馬上變了臉,欣賞已經不能形容了,簡直像只餓了三天乍見到肉的餓狼一般,分外的……貪婪。

「我知道你意識醒著,別裝了,睜眼的力氣還是有的吧。」

蘇夢枕果真睜開了眼。

樹大夫扯著楊無邪的袖子:「不管用什麼代價,你們一定要把這丫頭挖回去,要什麼給什麼,千萬供好了。」

楊無邪先是為蘇夢枕睜開眼睛而高興,乍聽到樹大夫的話,皺眉道:「丫頭?安大夫是女子?還真一絲都看不出啊。女子……」

樹大夫一巴掌拍楊無邪肩膀上:「醫者父母心懂不懂,怎麼,還覺得你們樓主吃虧?我跟你說,這丫頭骨相好的沒話說,去了易容怕不是個絕色美人,若不是醫者,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楊無邪看看自家樓主被子下光溜溜的身體,微微搖了搖頭,瘦成這樣,還真沒什麼好看的……

「聽見沒,把人給我弄回去!」樹大夫雙眼放光。

楊無邪問道:「她醫術很高超?」

樹大夫道:「已經不是高超能形容的了,很……神奇。總之,人要是弄不回去,老夫就天天來跟她探討醫術,你家樓主病得找不到人我可不管。」

楊無邪輕咳一聲,湊到蘇夢枕身旁輕聲詢問了幾句,得到蘇夢枕眨眼作為回應,便也明白他是同意的。

安寧再進來時,手上兩個瓷盒,直接遞給樹大夫:「我這裏就這麼多,你們先拿去吧,應該夠用十天左右,等用完了你們再派人來取就是了。」

樹大夫道:「你有如此醫術,應該也看得出來,他現在還是不要移動的好。」

安寧微微皺眉,隨後嘆氣道:「確實,但他留在我這裏不大安全,他自己也不怎麼放心的樣子。心一亂就更不利於養病了。」

楊無邪抱拳道:「適才心憂樓主,還未見過安大夫。在下楊無邪,任『金風細雨樓』總管一職。」

安寧抱拳回禮:「楊總管客氣。」

楊無邪接着介紹:「這位是樓子裏『醫堂』的供奉,也是宮中目前醫術最好的御醫,樹大夫。」

安寧眼睛一亮:「樹大夫有禮。」

樹大夫道:「安大夫,咱們可要多多交流啊。」

安寧點頭:「求之不得。」

楊無邪一陣頭疼,可別再是個醫痴……不過醫痴的話也有好處,誰能比自家樓主病的重呢……是吧……

見兩人隱隱有要開始探討藥方的苗頭,楊無邪趕緊打斷:「安大夫,為我家樓主的身體着想,還是讓他再留幾日吧。安全上您放心,自有樓中子弟暗中護衛。……也可以把樓主的貼身仆下喚來照顧……」

「去去去!」樹大夫打斷他,「能開出這麼大膽的藥方,肯定不是矯情的人。明人不說暗話,丫頭,你若是覺得不方便,就讓他調人來貼身伺候就是。」

安寧摸摸自己的臉,沒什麼問題啊,不過既然被看出來,也就不再瞞着:「您老好眼力。」

樹大夫道:「老夫看得是骨相,你怎麼易容都沒用。不過你也放心,全天下會相骨術的不超過一手之數,能隔着皮肉給活人相骨的估計也就老夫一個。」

安寧果然放心了:「如此就好,女子行走江湖總是多有不便,還請樹大夫和楊總管見諒。」

楊無邪連稱不敢。

樹大夫打量屋內的陳設:「醫者父母心,老夫看你也不像那些個世俗之人,實話說,若是他那貼身仆下來照顧,怕是連你一半都趕不上。」

安寧笑笑:「既如此,那便還是我來吧。你們找內功高手給他祛毒就是。」

有內力逼出所中的毒,自然比安寧一點點用藥化解快得多。傍晚時分,蘇夢枕已經可以稍微動一動了,視力雖未完全恢復,但也足夠看清他這些時間一直想看的東西和人。

這間屋子和蘇夢枕在玉塔的房間風格完全不同。寬大柔軟的床,厚實蓬鬆的被,枕頭散發着一股清香,竟是塞了滿滿的茶葉製成的。

屋子裏各種細節也都讓人感受到,主人家一定是個很會享受的人。床邊有小桌子,想來給自己喂葯時,葯碗和糖水碗就放在上面。地上鋪着很厚的地衣,怪不得走動發不出半點聲音。桌子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椅子很寬大,和自己玉塔里的那把一樣,可坐可卧。但不一樣的是,自己那把不管什麼姿勢都不會太舒服,而這把,鋪了厚厚的軟墊,扔著四五個大小不一的隱囊,真是怎麼用都能很舒服。

門簾一動,那隻叫小莫的貓進來了。真的是只很漂亮的貓兒,渾身雪白,耳朵和爪子透著嫩嫩的粉色,一雙眼睛亮的像兩顆琉璃珠子,又大又乾淨。

門簾再動,這次進來的就是人了。蘇夢枕一直想看一看的人。一見之下才知道楊無邪為何沒發覺她是女子。不光是易容術的問題,更主要的是她周身的氣質。筆直的腰桿,行動處自帶一種乾淨利索的感覺,絲毫沒有女子裊娜娉婷之感。身量也比尋常女子高出許多,眉目之間的好看是屬於男子的英俊瀟灑,甚至比一般英俊瀟灑的男子還要再英俊瀟灑一些。

見蘇夢枕眼睛裏有了光彩,安寧問道:「蘇公子可是能看見了?」

蘇夢枕人躺在床上,只能稍微活動,但是也動了動頭表示行禮,口中輕輕稱呼:「安姑娘。」

這是聽到之前的對話了,安寧也不藏着:「是,我叫安寧,這裏的人都稱我為安大夫。蘇樓主便放心在此將養幾日吧,照這個進度,估計再有三天左右,您就可以行動如常了。」

蘇夢枕眨眼代替點頭:「有勞了。」

安寧放下手上的食盒,客氣一句:「蘇樓主多禮了。」

貓兒小莫輕盈的跳上了床,安寧看向小莫的眼光更柔更軟,帶了很多的寵愛:「我這貓兒平時被我寵壞了,總愛在床上玩耍。蘇公子可介意?」

蘇夢枕和小莫對視一眼,一人一貓竟然有些和諧的感覺。「並不,小莫很可愛,只可惜在下力有未遂,不然一定要摸一摸才是。」

安寧一笑:「我幫你。」

從被子裏拿出蘇夢枕的手,展開他的五指,輕輕摸了摸小莫。蘇夢枕有些意外她的舉動,后又釋然,真是個很隨性的女子呢。沒錯,安寧就是這樣的人,誰誇她的貓好,喜歡她的貓,就能從她這收穫一份好感。而現在,蘇夢枕不光誇了貓,想摸它,一向生人勿進的小莫竟也很喜歡蘇夢枕似的,由着他的手順毛,還用頭蹭了蹭。

這明明是自己才有的待遇,好吧,說起來蘇夢枕也算是小莫救回來的,若不是小莫跑過去喵喵叫,安寧也沒發現那還有個活人。

貓兒柔軟的觸感讓蘇夢枕再次覺得新奇:「我能摸摸它的耳朵嗎?」

安寧再笑,不錯,很識貨,耳朵爪子都好摸極了。「試試看,它心情好的時候會讓摸的。」

轉戰貓頭,不過這回小莫躲開了。安寧無奈的笑笑:「看來不願意呢。」

「那便算了吧,哪天小莫心情好再說。」蘇夢枕好脾氣的說道。

這樣的蘇夢枕已經完全顛覆了安寧心裏威風凜凜、不苟言笑的黑幫龍頭形象。「蘇公子既然醒了,就先用些粥吧,吃了也會有力氣些。」

安寧從食盒中拿出一個樣子有些奇怪的碗來,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見蘇夢枕好奇的看着,安寧解釋道:「這是我自己燒的,上下兩層,中間可以注水,用來給上面這層保溫。因為多了一層,又有中間的水,所以挺沉的,為了方便端,就給下面這層加了個把手,像茶壺那樣。」

蘇夢枕恍惚想起,之前有意識時吃的葯,從頭到尾都是溫熱的,應該也是用這種碗裝着吧。真的是個很細心的姑娘。

給蘇夢枕稍微調整下姿勢,安寧端著碗開始喂他吃粥。吃東西這件事對蘇夢枕來說一向只是為了活着,從小到大不變的清淡口味,並不是他不想變,而是不能。稍微重些的味道都會讓他的胃難受許久,所有食材常年的水煮清蒸只加薄鹽調味,誰吃久了都會對吃這件事失了興趣吧。

但是這碗粥不同,除了淡淡的鹹味,蘇夢枕還吃出了鮮。又是很新奇的感受,短短几天之內,小小方寸之間,蘇夢枕已經算不清自己只是第幾次覺得新奇了。

安寧見他吃了一口后微微睜大的眼睛,滿意的問道:「可合蘇公子的口味?」

蘇夢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若只說合口難免讓人覺得敷衍,若說不用費心又會有不知好歹的嫌疑,正猶豫着,小莫輕輕叫了一聲,湊得離安寧近了些。

安寧哄道:「你今天已經吃很多了,不能再吃了,明早給你煮魚吃好吧。」

小莫像是聽得懂似的,晃晃尾巴跳下了床。

這個時間,蘇夢枕已經想好如何說了:「安姑娘真是妙手,不光醫術高超,連調鼎烹飪也如此精通。」

安寧勾起了嘴角,又餵了一口到他嘴裏:「我估摸著用內力驅了毒,你晚上會清醒過來,就提前熬了雞湯。濾的一點油花不見清水一般,再拿來煮粥,這樣的話不管是味道還是營養都比清水煮的白粥好很多呢。」

「有勞姑娘費心了。」

安寧慢慢的喂他吃着:「不用謝來謝去的,我自己也想吃,只是一個人的時候懶得做。有你在這,我就沒理由偷懶了,便也替我這舌頭謝謝你好了。」

蘇夢枕對安寧的評價里多了「有趣」這條。

楊無邪親自帶着一些資料上了門,安寧一聽是「風雨樓」的內務,非常自覺的說要去街上轉轉,給小莫買些小魚回來做零食。

楊無邪鄭重的拿出一頁紙來,緩緩念道:「安寧,女,年齡不詳,籍貫不詳,父母不詳,師承不詳。」

連續四個「不詳」下來,蘇夢枕微微挑了挑眉。

楊無邪看看蘇夢枕的面色,繼續念道:「最初有記錄是去年,出現在權家溝附近的河畔。一人殺了『叫|春五貓』,救下了落難的『西鎮』鎮主夫人霍銀仙。又與路過的『北城』城主周白宇結識。幫助四大名捕中的追命破了『幽蘇二州姦殺案』,同時被『北城』和『南寨』奉為上賓。去年冬天於青田縣『神威鏢局』攔下了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和『捕王』李玄衣的比試。有傳言說李玄衣病情得以好轉便是經其醫治之效。此後,輾轉來了京城,開了間醫館,再未參與武林中事。現在還要再加兩句,養了只貓叫小莫,救了個人叫蘇夢枕。」

蘇夢枕並沒如楊無邪期待的那樣笑上一笑,只是閑閑的看着他,等他繼續。

楊無邪嘆氣:「你怎知道還有?」

蘇夢枕道:「若是只得這些,你怕是打地洞鑽進去的心都有,如何還會在我面前招搖。」

楊無邪一笑,露出他白白的牙:「不是我特地來招搖,你這次可能真撿到寶……呃……被寶撿到了。」

「怎麼說?」

「有確切消息,這姑娘現世就是失憶狀態,安寧這個名字也是自己隨口取的。動手不多,但是看得出走的是輕盈靈敏的路數,且極善探查。出手只挑要害,幾乎一擊就能讓人無法動彈,乾淨狠辣。另外,『北城』那邊下了死令不許外傳的是,她剛醒過來時,日常起居、行事作風都透著一股軍士風範。」

說到這裏,楊無邪滿意的看到蘇夢枕微微睜大的眼睛。

「你懷疑她可能是『太陰幽熒』的人?」

楊無邪有些興奮:「除了『太陰幽熒』,天下哪裏還有真正用女子上戰場的軍隊呢。並且她的武功路數也和斥候的習慣,說是『鷹眼』的人完全說得通。不過又善醫,也可能是『青囊營』的。『北城』並沒有深入調查,直接下死命令不許人外傳,相信也是有所懷疑了。這消息我可是費了好大勁才弄來的。」表表功,繼續問道:「依你看,這人是不是不能放在民間了。」

蘇夢枕鄭重點頭:「若真是『太陰幽熒』中人,憑燕王的大義,咱們也不能放任不管。而且,這位安姑娘能攔住冷四爺的劍,身手定是好的,和天牢裏關着的那三個可不大一樣,怕是夠穿黑甲了。」

楊無邪沉吟道:「自那件事起,官府明裏暗裏搜捕『太陰幽熒』中人,這麼久了也才只抓到三個隨軍的僕從,連黑甲也穿不得。想來定是想好了退路,整支軍隊都隱了起來。我也是怕萬一搞錯了……」

蘇夢枕道:「你看看她現世以來交往的人,追命、冷血、李玄衣還有南寨、北城。即使不是『太陰幽熒』中人,能得這些人青眼,又怎會是居心叵測之輩。」

楊無邪點頭認可:「這倒是,現在你可動腦子想想怎麼把人請進樓子吧。」

一團白色輕盈的跳上床來,輕輕的拱了拱蘇夢枕的手。蘇夢枕輕輕撫著貓兒柔軟的毛:「快到燒『存着花』的時候了吧。」

楊無邪道:「已經有百姓開始燒了,街上賣黃紙的也多了起來。你是想用這事試探一下?」

蘇夢枕沉吟一下:「倒不是試探,只是好奇她什麼反應,還能不能想起些什麼來……」

楊無邪翻一翻手中的資料:「不知道『北城』那邊有沒有跟她挑明,若是沒有,我也很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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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在這好像挺難受,一會再更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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