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話 熱
時值盛夏的晌午，天地合在一起似蒸籠般，地面上無數白花花的饅頭冒着熱氣。
在外面剛咬到嘴裏的冰棍上一秒還是涼的，下一秒就化成了湯汁順着冰棍桿流到了手心裏，黏糊糊的，怎麼搓都搓不掉。
若不是礙著要去上班上學，恐怕沒人會在這種鬼天氣出門虐待自己。空調機的發明者不知不覺中又在天堂里被默默的祝福了萬萬遍。
遮陽傘，防晒霜，大墨鏡，手持小風扇，似乎成了出門前的標配。出門前，男人不再嫌棄磨蹭的女人，媽媽不再嘮叨丟三落四的小孩子，女孩子們則將剛瘦下來的大腿死死裹起來，像是外面有無數個流氓一樣！
房門被推開，迎面而來的不是自由與蠢蠢欲動的狂妄，而是撲面而來的熱浪與難以抑制的退縮。
無數人還是踏出了第一步，失去了冷氣的庇護，人們瞬間感受到了太陽的威嚴。三步之內心跳加速，五步之內雙眼模糊，十步之內汗流浹背，五十步以外只以為來到了世界末日......
每個人都與彼此保持着距離，他們目不斜視，既不敢快走又不敢慢下來。
所有人都清楚罪魁禍首是誰，但沒人願意，也沒人敢去指責它，甚至不敢看它一眼。
柏油路上的空間扭曲著，宛如黑沙漠一般。一憤怒的女士穿着高跟鞋只是狠狠剁了一腳，細小的高跟就扎進路面三公分厚，惹得她驚叫一聲，只是聲音在熱浪中被無情吞沒，徒留她瞪大了眼睛的茫然面孔。
公交車站的人們無序的集中在候車亭下，那有限的陰下擠滿了不願挨到彼此的候車人。
一輛大巴慢悠悠的從海市蜃樓中開過來。站台上的所有人都想第一個上車，又沒有人願意提前讓出自己的陰涼地，陰外沒有遮陽裝備的人虎視眈眈的看着周圍，也不知他是想上車還是要搶這片陰？
公交車一聲老舊而悠長的剎車聲如約而至，車門開前，只見車上的人都提前皺起了眉頭，迷離的眼神打量著即將開啟的車門。
砰的一聲氣響，車下的人蜂擁而上，上一秒他們還互相嫌棄，下一秒便顧不得彼此濕漉漉的皮膚，互相摩擦著。
司機一邊享受着空調一邊吹着迷你扇笑眯眯的對前門還沒擠上車的乘客說道：「下一趟就快來了！」
車下人面露不甘和驚懼！甚至於捶胸頓足，他們肆意揮灑著汗水只是為了上車啊！擠上車的人此刻不免慶幸，還不忘回頭緊盯着那些上不來車卻不願鬆手的「可憐人」。
車門砰的一下被關上了，公交車滿滿當當的揚長而去。剩下的人回過頭望去，扭曲的柏油路面猶如空無一物的海平面，一眼望不到邊。
慢慢的，等來的不是滿載清涼的公交車，而是一群同樣愁眉苦臉，滿頭大汗的候車人。
終於有人按耐不住脾氣，一腳踏出陰下。踏出腳的瞬間，紫外線猶如萬千箭雨向他直射，他還未再邁下一步便繳械投降，退回原位。
有人開始在議論兩公裏外的地鐵口，聲音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在眾人的目送下，一對情侶撐著一頂遮陽傘在熱浪的裹挾中遠離他們。
眾人的眼中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嘲笑，總而言之那是一種不正常的目光。
又有一男生緊隨情侶的腳步離開候車亭，其他人只覺得他們傻，公交很快會再來的！
皮膚黝黑的男生並沒有遮陽的東西，他走出不遠后遠遠看到一輛公交正划著扭曲的路面駛來。他有些猶豫，但還是毅然向前走了。
公交亭下的人擁擠著，感受着彼此的體溫與黏黏糊糊的衣衫，但眼中只有那緩緩開來的公交。
等公交靠站后，擁擠的公交只開了後門，下來一位好似仙女下凡的姑娘，她一面驚呼車下似火焰山的酷熱，一面羞於面對車下人熾熱的目光。
所有人都沒想到，公交車只是下了一個人，前門連開都沒看一下就走了。
不斷有人失望，不斷有人在酷熱中挑戰自己的極限，他們接連遠離這片陰，只為了不再失望。
黝黑的男子在經過兩公里的考驗后，彷彿更黑了，冷不丁看去，眼白是他身上唯一還是白色的地方。
地鐵口擠著躲陰，蹭冷氣的人。當黝黑男子看見擁擠的人群后，止不住嘆了口氣，隨後抹了抹眼角的汗珠，奮不顧身的扎了進去。
雖然依舊是人挨着人，地下的涼爽瞬間讓他精神百倍，活力無限，剛剛的痛苦一下子被淡忘。現在他只希望能快一點搭上地鐵！
檢票口的安保人員嚴肅的守在各個出入口，白色口罩上的眼珠無時無刻不盯着雜亂無章的人流。
一番焦急的等待，黝黑男子終於買到了票，他心情振奮，不經意間經過出氣口，冷的他顫抖一下，卻止不住他的笑意。
來到站台後，密集的人流讓他默默吃驚，心裏不禁感慨，中午的時候也這麼多人嗎？還是說地面的人都湧入到了地下？而且今天是周六啊！
經過了溫水煮青蛙，熱浪的裹挾，炙烤的痛徹前非，焦慮不安的等待，他終於到了目的地。
他一抬頭，看着刺眼的洞口，和堵在洞口不願再跨一步的大部分人一樣，他想着如果可以，做個地底人也不錯。
就算是躊躇不前，終究還是會邁出不可挽救的第一步，緊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一直到莫須有的終點......
洒水車噴出的水落在地面后發出呲呲的叫聲，水蒸氣湧現出來將扭曲的地面上空填滿。
路邊的人第一次期望洒水車離自己這麼近，看着它就像看到了天堂中的天使，給水深火熱的倒霉蛋帶來清涼。
洒水車似乎看懂了人們的意圖，屁股上仰起一個巨大的噴頭，不斷向上空噴出細小的水霧！
沐浴甘露成了人們此刻最幸福的事兒，不少人為之歡呼雀躍，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司機大叔都不好意思的扭了扭鼻頭。
這是一個被太陽詛咒的城市，這是一個與太陽同生同滅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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