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

雨後的天空就像是濾過水的藍寶石，洗凈了渲染上的鉛塵，晶瑩剔透，讓光線無礙的投射下來，照亮了這一片被濃霧所籠罩的蒼翠平原。

艾倫收回視線，擰了擰方才被雨水淋濕的衣角，繼續摸索著前進。

頭頂的藍天再好，也抵不過貼近地面的那絲絲縷縷的濃霧。儘管借著侵入和滲透的精神力影響了幻境內的天氣，驅散了那麼些霧氣，但艾倫還是只能勉強看清腳下的這條小路。

小路細細長長，蜿蜒曲折的朝向未知的遠方。實驗進入第三階段以來，艾倫明明已經在這條小路上斷斷續續走了好些日子，眺目望去，卻仍是根本望不到頭。

在通往潛意識深處的道路上布置下的防禦幻境什麼的，果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闖過去的……

艾倫嘆了口氣，忍著身體的疲憊和不適，緩緩前行，不敢離開腳下的小路半步。

頭一回闖進這個幻境的時候，因為不耐這條枯燥乏味的道路想要另闢蹊徑踏出道路範圍后被這幻境折騰到差點出不去的苦果，艾倫可不想再品嘗了。

偏偏這裡又不能靠武力硬闖，於是，艾倫只能靠著不斷的調整自己的精神力波動，與阿吉散播在環境中的那飄忽的精神力餘波拉拉扯扯著勾勾搭搭，尋著那若隱若現的蹤跡沿著這條唯一通向真實的道路緩慢的前進，才沒有受到更多的攻擊。

除了以此應付黑澤爾的實驗，艾倫更希望通過這樣的努力，再見那個明朗的青年一面，跟他說上幾句話，好讓自己腦海中那些凌亂的記憶和畫面能變得更清晰些、更有條理些。

突然間，一陣刺疼由腦殼深處透出來，直扎得艾倫齜牙咧嘴，飄飄蕩蕩散播在四周圍的精神觸鬚立時痙攣著消散。

時間……又到了。

抱著頭忍過那陣劇痛，艾倫抬起頭，望了眼頭頂的晴天朗日，再看看遠處仍然被迷霧籠罩著的腳下小徑的另一頭，幽幽的喚了聲阿吉，身影漸漸消散，中止又一次失敗的嘗試，退出幻境。

艾倫並不知道，就在他離開后，那條幾乎一成不變的小路的遠方，出現了一道帶拱頂的門廊，無聲的矗立在那兒，等待著訪客的再次到來。

「唔……該死的……」

艾倫睜開眼，感受著被研究員注射進體內的冰涼的抑製劑生效，暗暗咒罵了一句，軟綿綿的躺在實驗艙內，一點都不想動彈。

實驗艙進入關閉程序，充滿著艙內空間的修復液咕咚咕咚的冒著泡兒排空。

黑澤爾的陰沉大臉驟然出現在實驗艙透明的艙蓋上方，嚇得艾倫差點叫出來。

「出來。」

黑澤爾抬手在艙蓋上咚咚的敲了兩下。

「你還打算在裡面呆多久？」

艾倫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抬手撐著艙底坐起身。

艙蓋開啟，艾倫趴在邊上咳出肺里的積液就再沒力氣動彈，由著研究員們圍上來，一點也不溫柔的把插在他身上的各種管線、探針取下。

黑澤爾背著兩手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這樣本因為疼痛和不適嘶嘶的抽著氣的沒用樣子，再看看身旁靜悄悄的安睡在休眠艙內，任由外面風吹雨打都一動不動的寶貝，一種兒子還是自家好的奇怪自豪感油然而生。

瞧瞧，我看中的寶貝跟旁人看中的垃圾，根本無可比擬，怎麼能指望用這些垃圾順利的跟我的寶貝建立精神聯接呢？

但是……等等！

黑澤爾忽然想起了當初的那個小混蛋，臉頓時就黑了。

那個臭小子可不就是個能跟我的寶貝建立精神聯接還以此為把柄要挾我這這那那的極品垃圾么？！

這麼一想，黑澤爾看著艾倫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難不成這個被柏查看中的樣本，還真是個跟那個小混蛋一樣的極品垃圾？

黑澤爾摸摸下巴，考慮著是不是應該繼續加大實驗力度。

不過……黑澤爾算算日子，那幫外來者過幾天差不多該回來休整了，要是那個領頭的柏查沒有忘記被他選中的這個樣本，過問他的事情跟實驗進程的話，就有點麻煩了。

所以，他現在也不敢像剛開始那樣做得太過。

但是，做別的不行，稍微增加一點強制聯接的時間，這小子總能撐得住吧？

黑澤爾咧開嘴角，朝樣本艾倫投去森森的一瞥。

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呵~

艾倫轉頭看了眼黑澤爾離去的背影，摸了摸胳膊上剛剛被那股寒意激出的疙瘩，默默的低下頭，掩飾眼底的深意。

艾倫發現，自己跟阿吉的精神波交匯越久，腦海中憶起的過往就越多。雖說還是亂七八糟的不成體系，但至少，他記得那個叫黑澤爾的傢伙，不是個好東西；他還記得，那個叫阿吉的青年在久遠的過去朝他展露出來的毫無芥蒂和防備的真摯甚至是有些討好的笑容，以及他的聲音。

阿吉喚他：希爾……然後後面那些巴拉巴拉明顯是說教的內容他就全都記不清了哈哈~

艾倫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該如何繞過黑澤爾無孔不入的監視，與弟弟亞當好好談一談了。

##分界線##

「哥……哥？你怎麼了哥？」

亞當總覺得，今天難得被放回來「探親」的艾倫看自己的那小眼神有點不對勁。怎麼能這麼幽怨呢？

難不成……自己跟維達還有伽柏兩個人的關係被他知道了？！

亞當瞬間就不好了。

待到難得團聚一下子的四人一起吃罷晚餐，亞當告別想要跟艾倫「敘舊」的維達和伽柏兩人，牽著艾倫的手一路把他帶回房間，跟過去一樣哥兩好的洗洗漱漱完畢，一起鑽進被窩裡，借著蓋毯的遮擋，才開始說些知心話。

比如，對方這些天過得如何；比如，把人騙到S區的那個混蛋有沒有回來；再比如，對方有沒有什麼想要跟自己說的。

話說到這兒，亞當以為自己是真的露餡了，登時就冒了一腦袋汗出來。

而艾倫，眼見著弟弟笑臉僵住直冒虛汗，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事情瞞著自己。

至於到底弟弟瞞著的事情是什麼，艾倫想想那個神秘的阿吉，就覺得腦仁痛。

他是真的很喜歡弟弟亞當啊，可這關係怎麼能是……假的呢？

艾倫不願接受這個現實，於是，張口打算把這事兒胡嚕過去，決定不管亞當是不是誆騙自己的，都繼續把他當弟弟看待，繼續把他當做自己唯一的親人一般……愛著，卻不料亞當見他要開口，忽的一下子撲過來捂住他的嘴巴，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這是怎麼了？！

艾倫瞪大眼睛，唔唔嗯嗯的掙扎，卻被亞當紅著臉死死按壓住。艾倫扭來扭去卻掙不脫，也不知道亞當這到底是想幹嘛，有些生氣，索性躺直了不動彈了。

亞當發現艾倫情緒不對，以為他這是惱了自己呢，訕訕的收回手，趴下去抱住艾倫，埋首在他肩頭，擁著他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身子直發顫。

「別……別不理我，艾倫……哥哥……嗚……」

艾倫哪兒見亞當這樣情緒失控過，躊躇片刻，伸手抱住他，親了親他的額角，表示自己沒有要不理睬他的意思。

亞當反覆問了幾遍，得到艾倫肯定的回答，這才消停下來，翻身滾到艾倫身邊躺下，猶豫許久，還是將自己跟隔壁那兩個人的關係告訴了艾倫。

艾倫當時就呆住了，被震得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想要問的事情。

「你……你說什麼？」艾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亞當紅了耳朵，縮著腦袋直往毯子底下鑽。

「亞當你真的跟他們兩個是……那種關係？！」

兩個！兩個都是啊？！艾倫有點頭暈。

亞當羞澀的捂住臉，微微點頭。艾倫好想去死一死。

我就說那兩個傢伙一個冰山臉一個笑面虎，怎麼就那麼好脾氣的陪弟弟一起來S區了呢，原來……竟然……是有那層關係在嗎啊啊啊？！！

遲鈍的到現在才反應過來的艾倫憐愛的摟住弟弟瘦削的肩頭，背著他暗暗咬牙，認為弟弟這麼嬌嫩的鮮花（你確定？）一定不是自願的！他好想撕了那兩個混球怎麼破？！

不過當然了，亞當是不會讓他這麼胡來的。

在發覺艾倫產生了替他「討公道」的想法后，亞當立即跳出來阻止他，並表示自己完全、絕對、肯定是自願的，只是在同樣很優秀的兩個人之間舉棋不定，所以才在前來S區的時候同時邀請了兩人。

「我本來是想借這個機會考驗考驗他們兩個的，看他們兩誰願意放下在B區的勢力陪我過來，哪想到他們竟然做出了同樣的決定，放下一切陪我跟你一起到這兒來呢？所以我……我就……嘿嘿~」

亞當扭捏的紅著臉小聲道出緣由，艾倫忍不住抬手捂住臉。

他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弟弟招蜂引蝶的能力是有多強大，但是弟弟這方面有潔癖，就算換男友的速度幾乎是三天一個，可他在跟前一個談崩散夥之前，是絕對不會去腳踩兩條船的，艾倫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可是像現在這樣……也真是難為他了……

艾倫轉念一想，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弟弟這樣做其實大半也是為了他，不由的心下悵然。

也對呢，說是兩人相依為命，互相護持，其實大半時間都是亞當在照顧他。不論是自己一開始被喚醒后的那段日子、和弟弟流落在外的那幾個月還是被抓進卡門中心的這段時間，亞當都始終把他放在第一位，悉心照料，再苦再累也沒說過一句怨言，跟他紅過一次臉，明明比他年紀小，卻偏偏一直都是亞當在護著他，儼然一副大哥的模樣，讓艾倫現在回想起來，禁不住臉頰噪紅，深感愧欠。

腦子轉了幾圈回過頭來，覺得都怪自己沒用才釀成了現在兩人一同被困卡門中心的苦果的艾倫，看看一旁緊緊擁著自己，眼圈通紅、耳畔垂淚還在低聲啜泣的美少年弟弟，之前的疑竇和猜忌便全都被擊飛了，抱著亞當安慰都來不及，哪兒還有心思去想別的。

於是，亞當的「騙局」因為他的誤解和錯誤的解決方向，就這麼奇迹般的被他嗚嗚咽咽的糊弄了過去，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真是……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