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話：萬虛鏡（二）

玄星冷笑一聲，沒有給她回答。只單手拎起地上的嬰兒，撐著手臂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了。

朝陽也跟著立馬起來，見玄星那拎著小孩的姿勢，半晌無語。她快步跑到玄星面前，狐疑地看著他，「玄星，你以前不是這麼抱的。」

玄星用餘光掃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話，只勾起一側唇角露出個嘲諷的表情。

朝陽回想起瞬間以前的事情，卻忽然發現能起來的事情比之前的要多得多。

比如她們眼下會去的地方叫廣域城，廣域城內百姓安居樂業，風調雨順。

比如說她們會在廣域城內住十五年，將這個嬰兒撫養到十五歲。

比如說，花神發現了她偷偷溜出去玩得事情，勒令她立馬回去。她跟玄星一商量，只說是在北海玩了半個月。

朝陽腳步忽然就頓住了。玄星放緩了步伐，抽空問了她一句：「怎麼了。」

朝陽茫然望向他，道：「玄星，我好像想起來了。」

玄星眉一擰：「想起什麼來了？」

朝陽察覺到了他神色里極為細微的緊張，有些莫名。她指了指被他拎在手裡的文易真，「這個，關於廣域城的所有。」

玄星微不可查地鬆了眉心，聲音轉淡：「嗯。」

朝陽又快步跑到他旁邊，嘴不停地道：「好多事情都好奇怪。而且我只記得關於廣域城的事情，我倆竟然在這兒住過十多年？還養大了文成公？廣域城好像沒有國師，我跟城主還是好友？」

玄星淡淡地應了聲：「嗯。」

朝陽奇怪地問道：「你都不奇怪我為什麼會記起嗎？」

玄星道：「你一魂歸位，有了記憶也不稀奇。」

朝陽撇撇嘴，不自覺多看了玄星額頭兩眼。如今玄心的額頭飽滿光潔，同少年時完全不一樣了。

玄星察覺到了朝陽的眼神，淡淡掃她一眼，眉目冷了幾分。

朝陽摸摸下巴，嘿嘿一笑道：「以前的你竟然長著角！」

玄星極為自然地接道：「比不得以前的你沒有牙。」

朝陽：「……」

蒼天啊，為什麼這人說話這麼毒？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里，廣域城的界碑就在眼前了。

朝陽瞧著玄星跟以前一樣地掃過界碑，露出了「廣域城」三個字，又瞧著廣域城恢宏的城門，同她之前所見完全不一樣。

沒有對比之前瞧不出來，如今有了對比，一下子就能感覺出來，眼前這城門雖說也是死物，但平白就多了許多人氣，或者說人界的煙火氣，讓人一瞧就知道裡頭的人們生活必然是多姿多彩的。

「這是……以前的廣域城？」朝陽道。

「嗯。」玄星點點頭，腳下不停地走了進去。

眼下是黃昏，路上的人不大多，多是小商販擺的攤子。他們沿街吆喝著，聲音喧囂嘈雜。

朝陽跟著玄星穿街而過，朦朧中知道他要去何處。

那是多年前他們一起住過的屋子，在那裡頭，他們一起住了十五年。

當然是帶著他手裡的那個嬰兒一起。

現在回想起來，朝陽頗覺得當初的她跟玄星就是在當爹當娘拉扯大了一個小孩。

那間屋子如同多年前一樣，緊閉著門，守門的老先生告訴他們，主人家搬去了另外一處，想買這間屋子得去找主人家。

這守門的老先生說的話同多年前絲毫無差，甚至連主人都同多年前無差，購房的手續也沒有差別，甚至連交接的官差也是多年前的那一個。

恍惚間朝陽產生了一種錯覺，這兒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這種想法一直延續到進了屋子，玄星隨意點了院中幾株花草成了人，讓他們打掃乾淨院子才反應過來。

「玄星……」朝陽下意識喊了聲。

玄星已經將嬰兒交給一個僕從處理了，也不知從哪兒取出來了茶壺，正煮好了一壺茶，聽到她叫自己，頭也不抬地道：「你是不是想說，這兒真實得不可思議？」

「……」朝陽遲緩地點點頭，「你怎麼知道？」

玄星輕笑一聲，「我起初來時，也有這樣的感受。」

玄星的笑里多了些許她看不明白的東西，像是自嘲又像是苦笑。

不過不管是什麼意味，這在玄星臉上都是極少出現的，這便使得朝陽不自覺多看了他兩眼。

察覺到朝陽的眼神，玄星略收了笑，又道：「不然你以為萬虛幻鏡為什麼會是天下難得的寶物？」

「還未被花神改動前，可以說人人都想進萬虛幻鏡。」

朝陽驚訝，問道：「為什麼？」

「因為在這兒，只要你想，你可以回到任何你想回的時候，許多失去親人摯友的人，便想在這裡頭尋求慰藉。」

那時的萬虛幻鏡里，不知有多少特意進來的人。

朝陽聽了，問道：「那我們怎麼出去？」

玄星道：「萬虛幻鏡，不破不出。」

朝陽奇怪地問道：「若是要破這幻境，那你當年是怎麼出去的？」

為什麼這幻境破了又還能引人進來？

玄星喝了口茶，道：「我破的是我的幻境。」

他抬眼看她：「這兒是你的幻境。」

「我的幻境？」朝陽難以置信地點了點自己的鼻尖，她的幻境怎麼會出現在這個時刻？

她圍著屋子轉了一圈，「我的幻境怎麼會在這兒？」

「當然是——」玄星忽然壞心眼地轉了話頭，「當然是你認為最想回去的日子就是現在了。」

其實並不是，玄星說完后便垂了眼眸藏起自己眼裡的情緒，是她只記得這段記憶，也只能回到這兒來。

朝陽卻當了真，立馬反駁道：「不可能！」

她怎麼可能最想回到跟玄星一起帶孩子的時候？她瘋了不成？

她現在回想起來，這段記憶的最開始，也就是這文易真還不曾長大前的日子，玄星每日每日都在生氣，生氣也就罷了，他還發脾氣。

朝陽自己不會帶孩子，屋子裡的下人都是花草石頭點化的，自然也不會。因著這小孩特殊，二人也不敢到外頭找人，生怕這小孩突然暴露點異常，嚇壞別人。

因此這照顧嬰兒的任務，便落到了年紀輕輕的玄星身上。

從那日起，每日都能聽見玄星暴躁的聲音。

直到文易真三歲時，忽然拔高抽條，長成八九歲的模樣，玄星的脾氣這才穩定下來。

而在這之前，朝陽每次見到他，都是躲著走的。

怎麼可能是她最想回到的過去？她真瘋了不成？

玄星也不在意她信不信，只收了收自己的情緒，露了個愛信不信的表情。

朝陽是實打實的不信，但玄星這模樣她也有些虛，只得不再思考這件事，轉移話題問道：「那我們要怎麼破這萬虛幻鏡？」

玄星又淺淺啄了一口茶，緩緩道：「你不信，它自然就破了。」

朝陽擰眉，「可我本來就不信這是真的啊？」

玄星緩緩抬頭看著她，道：「你信我是真的，也信那小孩是真的。」

他這句話一落，朝陽恍然感覺眼前景色扭曲了瞬，又一瞬間恢復原樣。

玄星的模樣也有一瞬間的恍惚，而後又恢復了原樣。

朝陽突然開始仔細回想起來，她是什麼時候見到的玄星。

是了，她一醒來玄星就已經醒了，正坐在文易真身邊。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玄星是假的。

她眼前這個人的一言一行，一個表情一個姿勢都跟玄星無絲毫差別。怎麼瞧怎麼也不會是這幻境的虛化出來的東西。

會是假的嗎？朝陽迷茫起來，一路來廣域城，玄星都不像是假的。

他的那些話也不像是假的，神態也不像是假的。

「你……」朝陽後退一步，神色緊張遲疑著問道，「你是玄星嗎？」

玄星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淡淡抬眼給了她一個眼神，意思很明顯：你說是不是？

朝陽略微放鬆了些，這種神色的，非玄星莫屬。

但是恍然間她又想起萬虛幻鏡里的人和事，都異常真實，讓人分不清現實與幻境。

這才是許多人願意進來並不願意出去的原因。

所以——

眼前這個玄星是真是假？

那個嬰兒，文易真，毋庸置疑是假的。

她的記憶清楚的記得，文易真給自己找回了魂魄。

朝陽恍惚起來，文易真給自己找回魂魄這事是真的嗎？還是她的魂魄原本就拿到了，找魂魄這事是一場夢？

朝陽望向玄星，見玄星仍自在地在那兒喝茶，忽然產生一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光滑一片。

她立馬跑到院中的水池邊上，借著水看清自己的模樣。看清自己的模樣，朝陽鬆了一口氣，鼻尖上的那顆硃砂痣還在。

伸手拂了拂，朝陽又回到了屋子裡，見玄星放了茶杯看向自己，她忽然問道：「玄星，我這兒為何多了一顆痣？」

玄星的目光悠然拉長，原本掛在嘴角的笑消失了，愣愣地走過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尖，重複了句：「是啊，什麼時候多了顆痣呢？」

「呵……」玄星忽然輕笑一聲，只是眼底滿是傷感，「我怎麼就信了呢。」

「姐姐——」一道少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朝陽回頭一看，瞧見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姐姐，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少年打開食盒，那食物還在冒著熱氣。

朝陽吃了他遞過來的糕點，是有味道的，味道鮮美，十分好吃。

「你是……文易真？」朝陽咽下糕點，問道。

少年歡快點頭，得意洋洋地道：「是啊！今天在書院夫子表揚我了，說我背書特別快！」

文易真於她來說是假的，但卻是真實存在著的人。

朝陽終於明白，為何玄星在明知她心裡清楚文易真是幻境中的人卻還會說她信文易真是真的。

因為她腦海里那些記憶是真的，情感也是真的。見到文易真也相信他是真實存在的，即使是存在這幻境里，也相信他是活的。

萬虛幻鏡的破法，是要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死物。

朝陽回望玄星，卻見他垂著眼，已經收斂的神色。

「你不是真的，對么？」朝陽問道，「你是我腦海里的幻境，是嗎？」

玄星忽然抬眉，眼睛里有晶晶的亮光：「我不是。」

又道：「你要等我。」

「我一定能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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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熬夜，感覺要熬不動了。

這周六有事，不能帶電腦，可能會請假。

先說一聲，么么噠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