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安魂鈴(三)
「道長留步!」那領頭的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見玄星要走,連忙叫住他,「家父托我帶來一樣東西。」
一陣鈴聲輕響,玄星腳步一頓。
「安魂鈴?」
那鈴聲一入耳,朝陽只覺著像被人當頭一棒,震得腦中嗡鳴,眼花繚亂,看不清任何東西。
須臾后,那嗡鳴聲漸息,眼前又是一片清明了。
朝陽原本無魂無魄,精神勁兒就沒有平常人足,日頭一強,就更加了。
這鈴聲一過,她瞬間覺著神志清明,精神氣兒十足,十分舒服。
「聽聞道長在尋此物,家父特意囑咐我帶過來送與道長。」那年輕人掌心躺著一個銅鈴,小小一個,模樣古怪,像是某種獸類的形狀,外表光滑細膩,像是時間久了,外表還裹著一層銅綠。
那銅綠也不像普通銅綠,表面冒著光,淺淺一層格外好看。
玄星眉頭一皺,掃一眼朝陽示意她:「拿著。」
那銅鈴讓她舒服,朝陽自然是想要的。得了玄星的准許,忙不迭跑過去拿了鈴。
那年輕人冷不防瞧著一張陰森森的臉靠近,咧開大嘴吐出「多謝」二字,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後頭兩人趕緊扶住,那年輕人撐著站穩身子,顫顫巍巍回了句:「不不不用謝……」
朝陽看著這幾人的神情,心下有些懷疑,不禁摸了摸臉,狐疑地問:「我這張臉十分可怕?」
那幾個年輕人只道是她不喜別人評論自己的容貌,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並非如此,並非如此……」
朝陽懷疑地看了他幾人一眼,扭頭問玄星:「玄星,有鏡子么?」
玄星定定地看她幾眼,「沒有。」
隨後手一抬捏了個訣,將一團金光送進朝陽身體內。
朝陽身子一顫,突覺腦海里像被一根線扯緊了,綳得直疼,但眨眼間疼痛便消失了,彷彿那一瞬的痛感是她的錯覺一般。
她以為是這安魂鈴的緣故,捏著銅鈴仔細打量了一番,原這鈴鐺裡頭還有文章。外表瞧著光滑,裡頭卻滿滿當當刻著咒文。
伸手摸了摸,發覺裡頭刻著的都是安魂往生的咒文。
「安魂鈴嘛!」她小聲嘀咕,安魂鈴自然都是刻著安魂咒了。
她將鈴鐺上下一拋,扭頭瞧見這幾人年輕有禮,沖他們和善一笑,卻見那幾人都像見著鬼似的,慌慌張張地喊玄星:「道、道長!」
朝陽手一頓,扭頭問道:「玄星,我這臉是不是有問題?」
「沒有。」玄星朝門外走去,給她甩了這麼倆字后,又沖那幾人一點頭,「走吧。」
「去、去哪兒?」那幾個年輕人磕磕絆絆地問。
朝陽幾步跟上去,回頭指點他們道:「你們不是要找他幫忙么?趕緊走哇!」
還沒走出去兩步,就見那錢才在李家鎮眾人的一番動作下悠悠轉醒,剛一睜眼就瞧見先前沖他張開血盆大口的女鬼正盯著自己瞧著,「嗷」一聲起來,連滾帶爬地迅速抱緊玄星:「道長仙人,救救我!」
朝陽:「……」
她現在可以肯定,自己頭上頂著的這張臉絕對有問題。
玄星臉色十分難看:「鬆手。」
錢才一驚,連忙鬆手。這道人聲音冷邦邦的,彷彿自己再不鬆手他就要動手了。
玄星順著錢才的目光瞧了朝陽一眼,道:「她說的沒錯。」
錢才腦子一蒙,「她說的沒錯」是什麼意思?那女鬼說了什麼?
對了,那女鬼方才對著自己說了句——「你快死了」。想到這兒,老李頭孫兒的模樣瞬間浮現在他眼前。
但凡做生意的,沒幾個不想長久活著的,錢才也一樣。
他腿一軟,又攀上玄星胳膊:「道道長,這是何意?!」
朝陽摸著下巴笑了兩聲,笑得錢才毛骨悚然。
「你惹了什麼不該惹的?都快吞掉你半截身子了!」
朝陽打量了錢才兩眼,見他一雙腳被一團黑氣包裹著,那黑氣纏纏繞繞一直向上,已經到腰間了。
照這模樣下去,不出兩月,他必然會被吸干精血而亡。
「咦——」朝陽湊近了些,「好像是個小孩。」
錢才腰間的那團黑氣露出了個頭,是個女孩子,眼珠漆黑,眼白極白。
錢才見她湊近,面無人色,冷汗直下。
看清了那團黑氣的模樣,朝陽臉色一沉:「誰幫你養嬰靈了?」
那幾位規規矩矩站著的年輕人臉色也俱是一變。
轟隆一聲,錢才的天塌了。
商賈養嬰靈,不為財便為運。
養嬰靈手段也極為殘忍。須找一個生辰八字合適的女子,懷胎三月,挑選一個合適的日子合適的時辰,活活剖出嬰兒煉成嬰靈。
嬰靈煉成后,要將其魂魄鎖在骨牌中,肉身埋葬在合適的位置,每日祭拜。
養嬰靈的人,須佩戴骨牌,供養嬰靈,如此所求之事無不能成。
因著這實在是殘忍,養嬰靈一事在眾修士中向來是禁止的。眼下不知是何人破了禁,給凡人養了嬰靈。
那嬰靈見朝陽靠近,齜牙咧嘴警告一番,見她還不退,便猛地朝前一撞,瞬間被彈開。
朝陽正探查這嬰靈哪兒來的,一時不察被她一撞,周身立馬浮起一圈淡金色的靈光,將那嬰靈彈開,再也不敢露頭,甚至連錢才下半身的黑氣都退了一分。
見那小鬼不再出來,朝陽哼一聲退了兩步。
很久前她便發現了,自己身上好像有什麼禁制,但凡遇著危險能自行啟發。
玄星一向沒興趣管旁人的閑事,眼下也只是指了指錢才腰間的骨牌道:「把這東西燒了,你床頭的屍罐埋了,請幾個僧人超度,還能多活些時日。」
朝陽自然也沒有管閑事的心思,聽著玄星說完便跟著走了。
幾個年輕人跟在身後你推我我推你,像有事要說又都不願意開口。
朝陽看不下去了,轉頭像個長輩似的和藹可親地笑了笑:「年輕人,有什麼事直說好了。」
那幾個年輕人頭皮一炸,不約而同地後退兩步,其中一個被頂上前,不得不開口道:「姑、姑娘……我們這是要去何、何處?」
「好問題!」朝陽手肘一拐,頂向玄星腰間,「道長仙人,我們要去哪兒?」
玄星:「……」
待到腰間那股麻勁兒過去了他才開口:「沂水鎮。」
「咦?」這兩句話過後,幾個年輕人見朝陽性子和善,不像隨隨便便會傷人的邪祟,便也退了幾分懼意,「道長知道我們來自沂水鎮?」
玄星微微頷首:「你們是趙家人。」
幾人一陣驚呼:「道長厲害!」
玄星沒再出聲,也沒告訴他們只有趙家掌家人趙琢知道他在找安魂鈴。
蹭著玄星的腳程,不過三日一干人便到了沂水鎮。
三日里,朝陽還沒見過自己的臉,但從周圍人的臉色中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於是她不停地要求玄星給她換張臉,吵得他煩了,差點被收回身子,於是朝陽只得悻悻得將此事暫且放下。
不過幾日相處下來,那幾個年輕人總算能面色如常地跟自己交談了。
這也稍稍使得朝陽不那麼介懷,偶爾還能忘一忘自己頂著的這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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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水鎮是江南大鎮,依水而生,鎮上百姓多靠水生活。
趙家是沂水的大家,家族綿延三百年不絕,在沂水很是受百姓敬重。
「到了。」一個年輕人道,「道長請。」
趙家大門很是氣派,兩隻鎮河石獸端坐左右,牌匾是哪個文人書寫的「福澤綿長」,大門口的柱子上全都刻著複雜繁瑣的符文。
跟著幾人進去,內里也十分講究,一桌一椅,假山池塘都依著風水來排列,真是個風水寶地。
這福氣深厚的,難怪這趙家能綿延數百年不斷絕。
玄星被請到主位坐下,朝陽緊靠著他坐著。
不多時,就見烏泱泱一群人過來了,打頭的是個花甲老人,正由人攙著過來。
朝陽:「……」
這陣仗著實太大了,連玄星都微皺了皺眉。
「玄星道長!」那老人見了玄星似乎十分激動,雙目濕潤彷彿要掉下淚來,「自從四十年前一別,至今才得以相見!」
玄星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有何事?」
「……」趙琢本還想敘敘舊,話都沒說兩句就被玄星堵了回來,便也收了心思,只是轉身道,「道長跟我來。」
玄星回頭看了朝陽一眼,見她站在人群最外圍,沒說什麼地跟著趙琢走了。
原本當著背景板的朝陽不想跟過去,但被那深潭似的眸子一瞧,鬼使神差地就跟在了最後。
離玄星有點距離了,後頭三個姑娘小聲地議論著。
「你瞧那道人的模樣,這般年紀輕輕,有本事嗎?」
「瞧著是長得極好,本事有沒有就不曉得了。」
「怕只怕光有皮相,又讓祖父空歡喜一場。」
「這倒是,這兩年也來了不少修士,長得好的大都本事欠些。」
「所以照我說,這個怕也是有點懸。」
朝陽聽著她們的誤解,想著玄星的本事,便覺著自己該解釋一下。
於是她湊近了姑娘,也壓低聲音道:「他很厲害的。」
姑娘們一扭頭,瞳孔迅速放大。
朝陽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著那三個姑娘尖叫一聲:「鬼啊!!!!!!」
離得近,那聲音透過朝陽耳膜直衝向天靈蓋。
朝陽:「……」
很好,她全忘了自己的臉有多麼可怖了。
前面人聽著這聲尖叫,都停下來回頭看向聲音中心。
一瞬間,朝陽從一群人臉上看到了五花八門的神色,以及很小聲的「怎麼長這副模樣」。
她摸了把臉,語重心長地解釋道:「諸位不必大驚小怪。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這副容貌天生天養,恰好是鎮邪祟的最佳容貌。」
朝陽語氣沉穩,又裝得高深莫測,還真唬住了些人。
趙家人將信將疑地看著她,她站在原地微微抬起下巴端著架子,周身氣場乍一看確實像得道高人。只是那容貌,也真是不忍直視。
趙琢慈祥地笑了笑,打起了圓場:「道長,這是跟著你過來的姑娘吧?」
玄星看向朝陽,「嗯」了聲。
他接著道:「不愧是跟著道長的,相貌十分特別。」
玄星又「嗯」了聲。
朝陽:「……」
這是誇么?
離得這麼遠,朝陽也清楚地瞧見玄星的嘴角微微抿了瞬,看起來心情不錯。
「過來。」玄星負著雙手道。
朝陽雙拳緊握,額角青筋一跳,認命地走了過去,「幹什麼。」
玄星伸手正了正她頭上戴的珠花,嘴角微勾:「挺好看的。」
朝陽:「……」
趙家一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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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快給孩子掛個眼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