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話:廣域城(二)

第29話:廣域城(二)

朝陽瞥了一眼玄星,垂死掙扎道:「聽木,你是不是記錯了……」

聽木嚼吧嚼吧嘴裡的丸子,咽下去才道:「別的事情許是會記錯,不過你追著玄星跑的事情我肯定不會記錯的!」

朝陽崩潰:「不要再說我追著玄星跑了……」

「好吧!」聽木放下筷子道,「你為了跟玄星說話,被雲淞罰著在赤陽殿曬了三日呢!」

朝陽:「……」

「……」

「……」

她頭疼。

這一定不是真實的。

「瞎說八道……」

聽木聳了聳肩,「你自己問玄星唄!」

朝陽心如死灰地扭頭望向玄星,「真的么?」

玄星放下碗,又舀了碗湯,「假的。」

朝陽大喘了口氣,往後一靠,癱在椅子上摸了摸胸口,「幸好幸好……」要是她以前真的日日追著玄星跑,她可能會選擇當場捏碎自己的身體。

聽木聽了玄星的回答,也沒反駁,只是又聳了聳肩,努努嘴小聲道:「撒謊。」

玄星聽見了,微揚了一側眉,沒有接話。

朝陽側頭看著玄星又舀了碗湯,心道這玄星也喝太多湯了吧?

「玄星,你還喝得下?」

玄星沒搭理她,只繼續喝著。

聽木吃完了,擦了擦嘴,突然道:「縮地成寸很耗心力的。」

「啊?」朝陽不明所以。

「玄星是龍。」聽木道,「本來有護心金鱗護著,不會有什麼事。」

「但他不是把護心金鱗給了你嘛,所以他現在很虛弱,離不得水。」

「離不得水?」朝陽看著玄星一碗碗的喝湯,覺得自己肚子漲得不行了,「那為什麼不直接喝水?」

聽木撇撇嘴,扔了帕子,「我不知道呀。」

玄星頭也不抬地道:「因為不喜歡。」

「……好吧。」朝陽被這個理由說服了。

說完忽然浮現了一個離奇的猜測:「你以前不在道觀里了,是不是就是因為缺水了啊?」

玄星喝完了湯,拿帕子擦了擦嘴,沒有回答她,而是站起身準備走了。

朝陽和聽木趕緊跟上去。

玄星步履不停地進了一家客棧,開了三間客房后,又頭也不回地上了樓,留下朝陽和聽木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又犯了什麼毛病了。

不過天色也不早了,朝陽和聽木也沒去上趕著招不痛快,分別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聽聽木說的事情太過令她震驚,晚上睡覺時,朝陽便夢到了以前。

她成妖這些年來,幾乎不做夢,更不要說夢到以前了。

她夢到了聽木說的那個時候。

朝陽還是一朵曇花,一顆槐木種子不知從哪兒飛來,落在了她的旁邊。她等了很久,也沒等到那顆種子發芽。

為了讓那顆種子早日破土而出,朝陽總是攢著晨間的露水澆灌它,終於有一日,那顆芽長出來了,在靈氣充沛的萬花殿里,槐木芽很快成長,沒多少日子就長成了大樹,根須不斷延長,將原本好好長著的朝陽頂得歪歪斜斜。

但槐木軀幹長成,靈智卻未開。

好在朝陽並不介意。萬花殿雖說長著世間所有植物,但朝陽卻被雲淞單獨養在一旁,周圍有許多花作伴,可那些花都被雲淞下了禁制,無法吸收靈氣,不能修鍊。

由此在這萬花殿里,雖有諸多植物作伴,但那些植物不過是死物,如同地上的泥土,漂浮在空中的靈氣一般,都是死物。

只有這槐木,雖未開靈智,但周身浮動著靈力,也流動著生命,能讓朝陽感到有了陪伴。

但日日都是自個兒說,得不到回應,也總是會生出煩悶。

於是為了能有個說話的人,朝陽開始每日收集晨露,日日澆灌它。終於,不知在哪日,那槐木終於開了靈智,開了尊口——

「這位仙子,你的話著實有些多。」

夢裡場景多變,恍惚間不知在何處,玄星在前頭步履匆匆地走著,朝陽手裡不知道捏著個什麼東西,小跑著著跟在他後面,面帶怒色,嘴裡不知在說些什麼,只偶爾聽得清幾個字:「……你賠我!」

又轉向萬花殿,玄星躺在槐樹枝上,一手枕在腦後,一隻腿懸空垂著,正閉目養神。

朝陽化成本體,扎在聽木根須邊上,正在跟玄星嘰嘰咕咕說著話。

偶爾能聽清一兩句——

昴日星君身為雞,竟然不吃蟲子,虧她辛辛苦苦才從萬花殿找到六條蟲送過去。

二郎神的那條哮天犬,前幾日跑到萬花殿來,肆虐了諸多花草,雲淞氣得要死。

等等等等。

整個夢裡總是自己說話的聲音,但總也聽不清具體說了什麼,只覺得那聲音像是由遠及近,緩慢加大音量,從外頭直直奔向腦子裡似的。

突然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爆喝:「朝陽!」

驚得她從夢中瞬間清醒,醒得突然,朝陽感覺兩側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她按了按兩側,一時不知道那聲爆喝究竟是夢裡的還是真的聽見了。

驚醒后無法入睡,朝陽所幸走出去。

天色像是過了子夜,月亮高高得掛在空中,照得地面如積水空明。被雨淋濕的地面已經幹了,有些涼風吹來,很是舒爽。

朝陽走到客棧的後院,發覺院子里已經有了一個人。

聽木正抱著肚子半蹲在石凳上,下巴搭在石桌上,聽到有人來的動靜,尋聲望去,就見朝陽立在院中,微風輕拂著她的長發,月夜下瞧著,相貌愈發動人。

曇花自來被稱為月下美人,夜色越濃,它們就越美麗。

聽木忽然想起以往還是棵樹時朝陽跟她說過的話來。

朝陽說,沒有人比她們曇花一族更適合司夜的了,夜色越深她們越美麗,也越精神,不像如今的司夜星君,天天硬熬,熬得眼下烏黑一片,瞧著整個人就無精打採的,沒個精神氣。

朝陽淺笑著走過來,走到她身邊,見她抱著肚子,臉色不大好的樣子,調侃道:「呀!怎麼樣,吃多了積食吧?」

唉,聽木暗嘆了口氣,幸好司夜星君並不是她,否則還不知道這人界有沒有一個完整的夜晚。

聽木有氣無力地問她:「你怎麼也出來了啊?」

朝陽努努鼻子,想了一瞬要不要說實話,最終還是道:「做了個夢,夢到些以前的事。」

聽木沒當一回事兒,「什麼以前的事?」

朝陽道:「你白天跟我說的那些,我又夢到了些。」

聽木望著她,沒有很快說話。朝陽也沒催,也學她趴在石桌上,烏黑的長發鋪了滿背,在月色下發出皎潔的光澤。

「朝陽,」聽木空了一隻手出來撐下巴,見朝陽一臉悠然的模樣忽然叫她,「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不會遺憾嗎?」

朝陽沉吟了片刻,搖頭道:「不遺憾。」

「既然會忘記,說明也不是什麼非得記住的事情,忘了也沒什麼遺憾的地方。」

聽木又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問我以前的事情呀?」

「嗯……」朝陽歪著頭想了想,「怎麼說呢,我的記憶在我的感受里並沒有缺失,我記得我成妖時是怎麼生出靈智的,也記得我懵懵懂懂時犯下的事情。你同我說起以前,我並沒有什麼執念,也沒有什麼情緒,就好像聽旁人的故事一般。」

「但即使我並不覺得遺憾,你說那是我忘了的事情,也還是會好奇以前發生過什麼,我為什麼會忘了。可如果你說,這些你都不知道,或者你不願意說,我也就不會多去打聽。」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大約是有些好奇,但這好奇心也並不讓我掛懷到非得記起來不可。」

聽木一手略用了些力按住腹部,道:「以前的人和事,都沒有讓你牽挂的嗎?」

朝陽略微思考了瞬才道:「大約吧。」

聽木癟嘴,聽了這話多少有些傷心。

朝陽同她說了百餘年話,她並不常說話,大多時候都是朝陽在說。那時的朝陽每日出不得這萬花殿,只能四處發散著自己的想象,同槐木說著想象中的萬花殿外的世界。

某年百花宴,一大清早,朝陽不知為何突然化了身。人身來的突然,但當時誰也沒有細想,朝陽只沉浸在自己得了人身的喜悅里,忙不迭跑去外頭,看看萬花殿外的世界是不是她想的那般。

跑出去時是一臉興奮,回來時卻帶了一臉怒氣。

聽木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從朝陽嘴裡聽到玄星的名字。

「我剛出去沒多久,就遇上了個長得很奇怪的人!」朝陽用手搭在額角比劃著,「他這兒長著兩個角!!!」

「我問他是誰,他理都不理我!」

「還偷了我從司命星君那兒拿來的夜明珠!」

聽木沒應聲,朝陽自顧自地說下去,「還好我聰明,跟了他一路,從別人嘴裡打聽到了,他叫玄星,是北海青龍第六子,才十七歲。」

說完還一臉驕傲地說:「我都已經快兩百歲了!」

聽木脆生生打擊她:「可別人十七歲就能化身了,你兩百歲才能。」

這話說得朝陽咬牙切齒,她不屑地道:「那又有什麼用!龍品不行,七歲能化形都沒用。」

從那日起,也不知哪來的緣分,朝陽好似每日都能見著玄星,每日出去回來念叨的事情里,出現最多的,便就是玄星的名字了。

思及此,聽木又問道:「玄星、雲淞、我,以及萬花殿的種種,都無讓你掛懷的嗎?」

朝陽看向她,沒有直接回答,只笑了笑道:「我不記得了,聽木。」

「噢。」聽木垂下手,將自己頭擱在手臂上,不說話了。

朝陽看她臉色不大對勁,問道:「聽木,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啊?」

聽木沒有回答,只從朝陽身後傳來一道男聲——

「她吃多積食了。」

玄星也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身形隱在暗處,也沒過來,瞧不清臉上神色。

朝陽問:「那怎麼辦?」

玄星沒答,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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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觀里養了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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