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上

在雲上

章三在雲上

「『東亭如玉絳衣冷』的那個『絳衣冷』?」聞清雲聽后並沒有如聞燈所料那般反應,而是皺起眉。

「沒錯,就是他。」聞燈的語氣小心謹慎了些,將女孩子的嬌羞裝得恰到好處。

聞清雲神情變了又變,想要拍案而起,但手到半空又頓住,一晌后垂落回去,只是將眉頭皺得更深:「且不說步絳玄在步家的處境,光談他那性子,便不是好相與的人。」

「二哥和他認識?」聞燈眼神亮起來,語氣上揚些許,透出好奇。這並非偽裝,他對對步絳玄了的解實在是太少,不想放過任何可能的線索。

聞清雲見他這副模樣,又灌了一杯茶,將茶杯重重往矮几上一擱,將對步絳玄得不滿表現到極點:「但凡與他接觸過的人,沒有誰不說他性子涼薄!」

聞燈心道你說得對極了。

「這樣性情的人,怎與你相配!」聞清雲怒道。

聞燈暗道原來是這般原因,聲音愈發理直氣壯:「他長得好。」

聞清云:「……」

「他武功也好。」聞燈又說。

「你和他何時認識的,怎麼認識的?」聞清雲拉出一張嚴肅臉,硬邦邦地問。

聞燈答:「他便是除掉烏龍寨妖獸之人。」

此言一出,聞清雲立刻補完了整個故事,嚴肅的表情端不住了,神色複雜地將聞燈瞥了又瞥,無可奈何扼腕道:「這樣說來,你二人不過才見了一面?小妹,這世上的一見傾心,最是不可靠,尤其……你傾的是他的外在。」

「但至少,比那位素未謀面的程家公子可靠。」聞燈坐直背,一副執著的模樣。

聞清雲扶住額頭,似乎覺得頭疼。他思索一陣,又喝了幾杯茶,找到關鍵突破點:「你們不過見了一面,你就喜歡他,可他喜歡你嗎?」

「雖然現在還沒有,但我一定會讓他喜歡上我。」聞燈看著聞清雲的眼睛,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嚴肅鄭重,又毅然決然。

「你……」聞清雲痛心疾首,「你讓我靜一靜。」

於是聞燈不說話了,繼續吃點心喝茶,給聞清雲製造出一個良好的冷靜環境。

馬蹄嘚嘚,車行平穩,從小鎮青石板道上駛過,留下兩輛道轍痕。

聞清雲這一路上都在冷靜,直到馬車在客棧前停下。

這是小鎮上最好的客棧,被整個兒包下,隨行的僕從住下房,上房除去聞清雲佔了一間外,其餘全空著。聞燈進去后,選了間不臨街的。聞清雲帶他上樓,在聞燈進門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小妹,你不會是為了與程家退婚,故意騙我的吧?」

聞燈一怔,旋即瞪眼跺腳,表現出十二分的羞和怒,大聲道:「我……我一個姑娘家,怎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說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聞清雲抬手摸了摸險些被拍到的鼻子,默然片刻,道:「總之,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大哥的。」

聞燈沒說話,等便宜哥哥走掉,長舒一口氣,緊接著抱住手臂,打了個寒顫。

——剛才那舉動實在是太娘了!

客房裡燈燭已被侍女點上。這房間很是寬敞,青瓷燈盞小軒窗,蒙蒙夜色透過窗紙淌落、一點一滴融進燭光,顯出幾分意境。

窗旁有個梳妝台,銅鏡大而明亮,聞燈一喜,打算瞧一瞧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他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手臂,走過去,頭一偏,目光和鏡子里的人相接,驚了。

在他的想象中,聞書洛不過是單純的男人扮女人,可現在一看,似乎不是如此。

他又朝那銅鏡近幾步,再往後退開幾步,緩緩伸出拇指和食指,對著鏡子里的人比劃。

臉還是他的那張臉,除了頭髮長及腰,右眉尾處多了一道淺紅色、花瓣似的紋路外,沒有任何不同。

可身材大不相同。

他從前是肩寬腿長的身材,這具身體卻是非常的——婀娜。

一般來說,男人肩寬,腰不會特別明顯,肩到腰的線條更不會太有弧度,可他現在肩膀比尋常男性窄了一截,腰更是細,有著明顯的女性曲線,還是分外漂亮養眼的那種,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誇讚。

「這不對勁。」聞燈神情複雜,「別人女裝大佬,多是靠女性化的衣服和裝扮,這特么……底子就很女了。」

說著清了清嗓,「連聲音也女得自然而然。」

——這一點是他先前便察覺出的,不過和本音沒差得太遠,僅是柔了些,因此沒太放在心上。

漸漸的,他目光落到某一處,神情更加複雜了。

他開始在聞書洛的記憶里焦急尋找,花了小一盞茶的功夫,總算在某個犄角旮旯里找到原因——

玄絕化骨功。

一門聞書洛從小練的功法,能夠把骨骼架構變得無限趨近女性的模樣,也能變換聲音音色。

以聞燈的理解,就是高級縮骨功。

縮骨縮骨,自然不會把原本沒有的給補上。

「不愧是你啊縮骨功,難怪有美中不足。」聞燈面無表情看著鏡子里的人,抬手捂住那美中不足之處。

那是他的胸膛,平平坦坦,宛如搓衣之板。

「我似乎該弄對胸墊,這樣效果會更好一些。」聞燈呢喃說道。

侍女送來熱水。

聞燈洗漱過後,以兩套衣服的代價融會貫通了玄絕化骨功,又給腳底的水泡重新上了葯,才吹燈睡下。

他原以為這會是個一覺到中午的好覺,不曾想翌日一早,便被叫醒。

侍從們捧著乾淨衣物和洗漱用品入內,在聞燈床邊擺放整齊,退出門外——這是聞書洛的習慣,他從不讓侍女貼身伺侯。

聞燈勉強睜開一隻眼,循著身體記憶,機械性洗漱穿衣,省力節能扎了個馬尾,檢查一番腳底的傷口,開門下樓。

聞清雲已在客棧大堂坐好,面前擺著幾樣早點。聞燈依照聞書洛的習慣喊了聲「二哥早」,然後坐到便宜哥哥對面,拿起一碗粥。

「用過早飯,便啟程前往神京。」聞清雲說起安排,「你和程公子的親事,我會去退,但白鹿洞,還是得去。」

「白鹿洞?」聞燈眼皮子一跳,旋即想起是白鹿洞什麼地方。

它相當於聞燈那個世界里的醫學院。

聞書洛是家中老三,上頭有兩個哥哥,又是「女孩子」,不需要為家業奔走打拚,也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過人的天賦,所以兄長給他安排了一條相對輕鬆、又受人尊敬的路——成為一名醫修。聞書洛對此沒表現出什麼意見,但現在活在這副身軀里的人是聞燈。

學醫啊……

聞燈在心裡直皺眉。

用完早飯,聞燈隨聞清雲一道,搭乘公共雲舟前往神京。

這相當於聞燈那個世界里的飛機,以靈石驅動,往來南北,連接東西,無論高低貴賤,憑票乘坐。它體積龐大,高數層,有上下區之分,下區是連排的座椅,人群雜亂擁擠,價格稍低,上區則是獨立房間,有床可卧,費用昂貴。

聞清雲和聞燈住的,自然是最上等的艙房。

如果聞燈有心情,一定會感慨竟然這年頭就造出了豪華游輪型號的飛機,但他的心思都在對未來的計劃上,連四下張望都懶得,一上去就借口沒休息好,進了房間。

比飛機好,房間內能開窗。

聞燈拖了張椅子到窗前,墊上軟墊,盤腿坐上去,任風吹拂。

他不想去白鹿洞,不想學醫。

一來,他不覺得自己能夠承擔得起救死扶傷的責任,能夠受得住病患全身心的託付。二來,學醫真的很累,君不見醫學本科生都是五年起步。再說,奶媽只會被集火被隊友噴,要玩就該玩輸出。

他這次要去的神京,是周國國都。

神京是政治中心,也是文化和學術中心,而這片大陸上存在著玄幻元素,人能夠修行,所以在這裡搞「學術」,不僅有修行,更以修行為主。

根據聞書洛的記憶,神京城除了白鹿洞這所醫學院外,還有八所培養修行者的學院。那是舉世聞名的八大學院,各有所長,其中以白玉京和明鏡台最最令人崇敬嚮往。

聞燈很是意動,不過意的並非這兩所最好的。

他也曾是糾結過上清華還是上北大的人,但經過這麼些年的毒打,早摸清自己到底幾斤幾兩,加上修行看天賦,而聞書洛的確不是天賦出眾的那一掛,自然不把白玉京和明鏡台納入嘗試範圍內。

必須把力量都用在對付其餘六所上,聞燈打定主意,卻是不知聞書洛有意還是無意,對神京八大學院的了解並不多,翻遍記憶,沒有獲取到太多的資料。他想了又想,決定去找「哥哥」。

聞書洛就在隔壁房間,好巧不巧,聞燈開門的時候,他也走了出來。

「小妹,我正好找你有事。」聞清雲神情頗為嚴肅。

「我也是。」聞燈說道,隨他走進房間。

這人亦開著窗,窗台上有隻羽翼潔白的鳥兒正在啄食。聞燈認出這是聞家用來傳訊的雪鴉。

「大哥的回信到了。」聞清雲拂衣落座,對聞燈道,「大哥說,既然是步絳玄斬了妖獸,那便於你有恩,於聞家有恩,當攜禮道謝。」

「大哥所言極是。」聞燈不由彎眼,這真是為他去見步絳玄找到了充分理由。

聞清雲表情變難看了些,輕聲一哼:「大哥還說,白鹿洞便不去了,去白玉京吧。」

「哈?」聞燈臉上笑容怔住。

聞清云:「步絳玄就在白玉京,你不是信誓旦旦要讓他喜歡上你嗎?」

這就決定了要我考清華?聞燈頓時凌亂,欲言又止數次,艱難地開口:「想進白玉京,是何等的困難,難道你們會幫我……」

「我和大哥自然會幫你。」聞清雲說著,將一摞書冊拿到聞燈面前,「這是白玉京歷年來的招生考題,你抓緊雲舟上這兩日時間,將它們做完,若遇到不懂之處,便來問我。」

這摞書,足有一根食指高,聞燈倒吸一口涼氣。

「我的事說完了,你呢,你找我的事是什麼?」聞清雲面不改色問。

「我就是過來謝謝你。」聞燈拎起這摞招生真題,欲哭無淚地往回走。

「不許偷懶。」聞清雲在他身後,抬高音量叮囑。

聞燈喪著臉回房,把桌子搬到窗前,重新坐進那張椅子里,做了三四個深呼吸,才翻開第一冊書。

這裡面囊括了天文地理數學文學哲學題,看得他眼花繚亂,彷彿回到高中三年級。

他試著做了做,能完全解出的只有數學,洋流天氣等題目能憑感覺蒙一蒙,其餘的則不行了,而裡面不涉及常識題,聞書洛的記憶用不上。

說起聞書洛也怪。極年幼的時候,這人也曾一鳴驚人過,卻是曇花一現,之後便沒有了之後。

在學習方面,他就像個破了洞的瓶子。無論請來多好的老師,用多麼明智的方式教導,灌入的知識,總會漏掉。

回憶起這一點,聞燈唏噓不已。

「我會替你考個好學院的。」聞燈輕聲說著,燒水泡了壺茶。

聞燈認命地在題海中浮沉,但不懂的太多,浮是浮不起來了,只有越來越沉越窒息。

他由端坐漸漸變成了趴,一個時辰后,再也無法承受這痛苦,把筆和書冊一丟,逃似的離開這個房間。

雲舟早已起飛,外部張起了結界,透過窗戶看出去,偶爾能發現閃爍著的流光。風在長廊上低回,將矮藤蘿上的香吹開,聞燈輕手輕腳,沒教聞清雲發現,從最頂層一路往下,來到中層。

聲音一下子變得嘈雜,食肆茶鋪酒館玩具攤等各式各樣的店鋪和小攤撞入眼中,各種食物的香氣混雜著撲面而來。聞燈被知識壓彎的腰背立刻抻直了,探頭一掃,提起裙擺,朝著酒館邁開腿。

這人時常和朋友出去喝酒,進酒吧就跟回家似的,但這一回,他剛走出一步,便停下腳步。他現在是聞書洛,正在為了考上白玉京努力,如果這時候喝酒,鐵定會挨罵。

想到這一點,聞燈悻悻地收起腳步。

玩具攤旁有個樂器鋪,鋪面不大,狹長一間,賣的似乎全是鼓。聞燈對它有些興趣,走過去。

裡面有腰鼓、鈴鼓、逗小孩兒的撥浪鼓,也有體積更大一些的手鼓。聞燈在手鼓裡挑了挑、試了試,發現音色都還不錯,心中一喜,買下其中一隻。他預備著接下來買點吃食,孰料一出店門,看見聞清雲站在不遠處。

聞燈抱著他的手鼓,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聞清雲上前來。

聞燈搶著解釋:「我腦袋昏,出來透透氣。」

「現在透完了嗎?」聞清雲面無表情問。

「完了。」聞燈小聲答道。

聞燈如同蔫掉的雞仔似的,跟在聞清雲身後回房。

接下來,每過一個半時辰,隔壁的聞清雲便會來一次,給他講解錯題,及至夜深,才被放過。

已是亥時,四下靜謐無聲。

白日里為了提神,聞燈喝了太多濃茶,這會兒感覺不到絲毫困意,坐在椅子里,瞟了眼已然滅掉燈燭的隔壁,拿上鼓、出門。

他來到雲舟最上層。

雲舟在雲上行了一日,總算走出之前那片陰雲,天幕里三兩殘星,一彎新月。他找了個地方坐下,從刀鞘里拎出一壺從前聞書洛珍藏的酒,再撈出一盤晚飯後被他留下來做零嘴的油酥花生米。

這裡風很大,好在他提前披了件斗篷,不覺得冷。

他敲響鼓,輕輕唱起歌。

歌種很混,流行民謠搖滾,想到哪兒唱到哪兒。語種也是,中文唱過念起粵語,間或英文德語日語,彷彿要把會的都拉一遍。

唱到後來,他心中突然憤怒,打算高吼一曲什麼泄憤,一聲細微的「咔嚓」,落到不遠處。

風將枯葉吹到甲板上,拖著它遠行,經過聞燈的視線。這一刻,聞燈忽有所感,閉上了嘴。

聞燈緩慢地著某個方向偏頭。

首先看見的是一道人影,影子黑得像一團墨,邊緣有些發虛,墨似的往外流淌,但下一瞬又不見了,只剩下風動的痕迹。他眨了下眼,心說多少年沒有喝酒喝花過眼了。

目光逐漸升高,掠過絳色的衣衫,最後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一雙彷彿死過八百個情緣的、幽冷無情的漆黑眼睛。

「你怎麼在這?」聞燈一驚,這人赫然是步絳玄,緊跟著心一跳,這人出現在這兒,也不知道把他的英語日語德語聽去了多少。

步絳玄沒理聞燈的問題,垂眼收回視線,猶自盤膝靜坐。

聞燈奇異般地理解了他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這?」

也就是聽了全程的意思。聞燈的心又抖了兩抖。

算了,破罐子破摔吧。他放棄掙扎。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打擾到你了——」聞燈拖長語調,抱起手鼓、端起花生米和酒,踩著木屐,來到步絳玄面前,面上尋不見半點「不好意思」。

「這裡是靈石台。」步絳玄冷冰冰道,手按上身旁的劍。靈石台是公共雲舟上放置驅動靈石的地方,嚴禁閑雜人員進入,所以這話很有驅逐的意思。

在聞燈看不見的地方,步絳玄宛如一片陰雲,巨大,漆黑如墨。它們正漫開、升起,似一隻張開的手,伸向天空,速度本是徐徐緩緩,可聞燈靠近后,彷彿受到鼓舞般,爭先恐後拔起,要湧向他、將他圍起來。

步絳玄眼底掠過一抹極不明顯又極其詭異的青色,淡漠垂眸,瞥了地面一眼。

影子立時安分了,縮成一團,扭扭捏捏。

「你不也在這兒嗎?」聞燈不曾發覺異常,也不為步絳玄的話所動,摸出一個乾淨酒杯,滿上、推到步絳玄面前。他彎眼一笑,如桃花成扇:「相見即是緣,大家一起喝酒啊。」

步絳玄眉頭短促地皺了一下,就要拔劍趕人,可在這一刻,那團成團的影子飄出一絲,戳了戳他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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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兄:老哥這回聽我的,不然以後沒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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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深情男配應當對主角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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