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風波

四十四、風波

背包又擱在了儲物架上。這些年,這個包陪着小張走南闖北。男孩背着它穿過青蔥歲月,走向職場的迷離撲朔,經歷考試的種種磨礪。曾幾何時,這包里只會裝着他和周淼的東西,而現在又有別人的東西塞了進來,就如同男孩的心裏塞進了那位小姐姐一樣。

包就一直安安靜靜地擱在那裏。窗外的陽光灑落下來,空氣里顆顆塵埃都現了形。偶爾有一兩隻蚊蟲落在包上,片刻停留後又起身飛走了。一切彷彿靜止了一般,只是陽光照射的角度在不經意間發生著改變。當普通的場景里沒了人的蹤影,場景便幻化成了風景,普通的物體也會被勾勒出禪意。數百米外硝煙四起的考場與這裏無關,沙沙作響的答題聲與這裏無關,明爭暗鬥的勝負心與這裏無關。這裏是時光潺潺,這裏是人間慢慢。

約莫三個半小時后,張司源用一個很爺們的動作再次將這個背包一把提溜起來。走出考場,他把手機遞給了蔣黛沾。

「幫我和展館拍一張吧。」

「沒想到你還挺愛臭美的?」

「可能再也不回來了,留個念想吧。」

「真羨慕你。我說不定明年還要過來二進宮呢。到時候都沒人陪我了,哎。你人再往後站一點,要不然臉太大了。對,對。好,笑一個。」

張司源笑得一身輕鬆,笑得滿心歡喜。

「過來看看,拍的怎麼樣?」

「甭看了,一定好。你辦事,我放心。」

兩人來到紅色寶馬前,發現車窗上被貼了條。蔣黛沾歪著腦袋嘆了口氣,「還真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真是不好意思。都是因為我。」

小蔣單手撐住引擎蓋,把頭髮朝空中一甩,夕陽掠過她的側臉,驚艷了這個夏天:「那你說說怎麼補償我吧?」

「呃……你剛不是說明年二進宮怕落單么,要真是那樣,我明年抽個空來給你送考吧。」

「別,不吉利。況且我要及時行樂。」

「那你有什麼建議?」

「一起抓娃娃,一起吃頓飯。」這要求她在陪同小張加班的時候就提出過,只是那天小張輕輕地搖了搖頭。而眼下,男孩默默地低下腦袋,和風細雨地嘀咕了句:「開車吧。」

這一路的路況很是擁堵,可是在駕駛過程中,她一次喇叭都沒按過,就連踩剎車和油門的動作都比平常要溫柔幾分。小張因此還在路上眯了一會兒。男人熟睡時像個孩子,惹得一旁的女人好生憐愛,她把自己的「私心」都搭在了他的呼嚕上。

經過短暫的「充電」,娃娃機前的張司源表現得興奮異常。他的身子隨着吊鈎的傾斜來回搖擺。男孩會因鈎子夾住了娃娃而目不轉睛,會因為甩臂的差之毫厘而唉聲嘆息。說好是陪蔣黛沾來夾娃娃的,可他自己竟也玩得不亦樂乎。大部分時間裏,小蔣都在為他搖旗吶喊。可惜小張這個看上去頭腦還不錯的傢伙並沒有展現出抓娃娃的天賦。半個小時過去,他只撈了兩個很小的娃娃上來而已。

「吶,一人一個。」張司源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陪同小蔣坐在了餐廳里,他把兩個娃娃中顏值較高的小恐龍公仔遞給了小蔣,後者自然是歡喜的不行。

「我說你剛才抓娃娃的時候怎麼那麼激動啊?跟個小屁孩似的。你平時過得是得多無聊?」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抓娃娃呀。」

「不是吧,張司源。真的假的啊?你不是談過女朋友的嘛。」

「我這人挺悶的,也不追求什麼經歷體驗。過去……」

張司源沒和周淼抓過娃娃,沒和周淼一起去過遊樂園,沒給周淼剝過小龍蝦,也沒帶周淼看過病拿過葯……他似乎只會帶着周淼學習,監督她學習。他們本應該經歷更多的事情,讓彼此間的紐帶打造得更加堅實,而不至於被輕輕一拉就給扯斷了。

「哎呀,你就別追憶似水年華了。」小蔣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同伴的心思,「你這種人性格老實,適合過日子。挺好的。」

「干鍋牛蛙,小心,注意燙啊。」服務員端上了第一盤菜,香噴噴的。

「知道我為什麼點這道菜么?」小蔣不動聲色地抖起了機靈。

「牛蛙,嗯……難不成是因為叫起來頂呱呱?」

「聰明,祝我們旗開得勝。」

「借你吉言。考過了有啥打算沒?」

「想辭職,考沒考過都想辭職。」這句撂挑子的話倒讓小張不明所以。對面的這個女生大快朵頤地吃着,今天的她表現得格外潑辣。

「離職了幹啥啊?」

「陪你開花店咯。」她低頭看着碗裏吐出的蛙骨,沒有半點皮肉。

張司源心中一動。他為了周淼的夢想耿耿於懷,而此刻竟有人為了他的一句話而改弦更張。他倒吸了口氣,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你剛當上領導就……,這恐怕不太好吧,遇到什麼事兒了嗎?」

「沒事兒,就是不想幹了。很多東西都是到手了才發現不值得。」

「公司有那麼糟糕?」

「有你還好。」直到說出這一句,蔣黛沾方才抬起頭。女孩的表情特別認真,不過眼睛卻是紅紅的。這副委屈的模樣讓小張一時間難以招架。他指了指對方的嘴角,然後拿起桌上的一片紙巾,探出身子輕輕為其擦拭。

「醬油都沾在下巴那兒了。」

蔣黛沾稍稍揚起下巴迎了上去。這一刻她是幸福的,甚至是享受的。男孩的動作輕柔的如同他手上的紙巾一樣。他就這麼痴痴地擦著,碰巧一旁的服務生又端上了第二道菜:

「麻煩讓一讓。您點的小龍蝦。請慢用。」

「得嘞,您剛忙活了半天,這盆龍蝦下肚,估計我又要成大花臉了。」

「到時候再擦唄。」

「你倒是不怕麻煩。」

「我過得很懶,但是……」張司源頓了頓,「我也很勤奮。」張口又是前女友以前描述自己的話,小張自己聽后都不禁搖起了頭。

「懶歸懶。不過學會適當放過自己也挺不錯的。」張司源所有缺點似乎都能被蔣黛沾解讀出積極的信息,他在她的眼裏幾乎是完美的。情人眼裏不僅可以出得西施,甚至還能出得聖人。

「嗯,我附議。」小張正說着,蔣黛沾已經剝出了一個蝦仁放在了他的碗裏。他一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你倒是吃啊?」

「我……我有點潔癖。」

「可我帶了一次性手套了呀。那你吃螃蟹龍蝦怎麼辦?」

「要麼洗手,要麼用筷子。」

男孩正欲展示他精湛的技藝,蔣黛沾搶先一步起身離席:「我去洗手。」他看了看碗裏的那個剝好的蝦仁,又望了望那抹倩影,一皺眉還是把它給吃了。當晚她給他剝的蝦仁他都吃了,因為從來沒有哪個女生為他這麼做過。

晚餐結束,她開車把他送回早上接他的那個路口。不比白天,六月的晚風還是卷著嗖嗖的涼意。直到那輛寶馬車消失了蹤影,張司源依然杵在無盡的夜幕里。夜涼如水,他要的就是這份暢快,要的就是這份通透,好比心頭那個繩結都隨之迎刃而解。

耳邊是呼呼的風,天上掛着一彎大大的月亮。城裏的月光把夢照亮,是誰溫暖了男孩的心房。

那頓算不上正式約會的晚餐過後,蔣黛沾並沒有「乘勝追擊」,考試那天的經歷似乎已然能讓她心滿意足了。在單位里,她和張司源還是保持着適度的距離。只是午飯時間,她偶爾會端著餐盤坐他對面和他聊聊天;在他加班的時候,再為他點上一份麥香魚。

她對他的好一點都不張揚,他領她的情也一直不做聲響。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不知何時才能捅破?她似乎並沒有過多的覬覦,正在享受着匆匆的當下。而他在經歷了一段失敗的初戀后,也很難再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了。畢竟人是一種會舉一反三的動物,是一種會自我保護的動物。他知道戀愛中的感覺都會摻雜一些虛幻的成分,雖說就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美好,但免不了等到雲淡霧散的一天。

是日,辦公室門口響起了嘈雜的叫罵聲。爭執的雙方是公司保安和一位身着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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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國際知名奢侈品牌]風衣的女士。這女子30出頭的模樣,中產階級的打扮,不可一世的囂張。

「這位女士,按照規定你不能進去。」

「龜你媽的腚。我找殳小晙。」

「這是辦公區域,外人不能進去。」20多歲的保安態度堅決,並沒有要退讓的意思。可是看得出他在氣場上還是輸了一截。

「辦公區域?你們領導談生意一半在桌上,一半在床上。你個小屁孩兒嘴上的毛都沒長齊,起開起開。」

「您不能進去,這是規定。」保安小伙越說越不自信,普通話也漸漸變了調,那家鄉的口音暴露了他的心虛。

少婦也懶得和他啰嗦,舉起手中的LV包包,就往保安小伙身上一頓猛砸。保安向後踉蹌了幾步,女子趁機擺脫,大步流星地走進辦公區。她把墨鏡一摘,大聲吼了一句:

「殳小晙,你給老娘滾出來!」這一嗓子倒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偌大的辦公室里,無論男女老少,紛紛投來了注目禮。如果被打量的對象換做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那些目光的威力無異於萬箭穿心。

A組的員工終於把這女子觀察了一個仔細。她不是別人,正是那次路演時賣方的銷售代表——管笛嵐。可她為什麼跑到這兒來,還是這麼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這倒是和她先前「彬彬有禮」的形象判若兩人。

殳小晙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因為一通辦公電話的緣故,他錯過了樓下保衛處的通風報信。殳總驚訝錯愕的表情像是剛剛登陸了火星。

「管總,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哼,我怎麼跑到這兒來呢?電話不接,短訊不回。還敢寄恐嚇信到我們單位。老殳,你以為老娘行走江湖是被唬大的嘛?」

「我們出去說,出去說!」

「去哪兒說啊?就在這說。當初說好大宗購買我們的產品,後來怎麼就沒音信了,你他媽翻臉真的比翻書還快啊?」

「這事兒還得再研究。你別急。」

「不着急,你在床上的時候怎麼那麼猴急?」管笛嵐說話間做了個挑釁的表情。辦公區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好比草木婆娑,冷鋒過境。

馮珊珊把臉湊到蔣黛沾的耳邊,輕聲嘀咕了一句:「你說,她是不是老大錯發短訊里的女主角?」

「我……我怎麼知道?」蔣黛沾說得唯唯諾諾,似乎一時間還沒搞清楚狀況。

「估計沒錯,跑不了。」馮珊珊補充了一句,她對自己的判斷十拿九穩。對面的小李和小劉紛紛點頭,這三人難得達成了一致性的意見。

「你們公司的產品的確有些問題,我也得對自家公司負責,這是公事公辦。如果我還有什麼地方沒有解釋清楚,咱們可以到外面說,或者我帶你去會議室聊都行。就是別影響我們部門正常運作。」殳小晙說得義正辭嚴,一副佔領了道德高地的架勢。

「出去?去哪兒啊殳總?還要開房上床說嘛?」

「請你自重,管女士!」殳小晙快要憋不住了,他胸口的起伏越發急促。不過這急不可耐的樣子,管笛嵐早就見過,只是那次,殳小晙的胸前並沒有任何衣物遮擋。

「到這時候了,你還裝個屁啊。我是姓管,但你他媽的還真以為我是白給人『吹簫』的啊?」

聽到這話,小李不禁噗嗤笑出了聲,「沒想到這女人還真幽默。哦,對了,她不僅姓管,名字裏還帶個『笛』字呢。」

四周嘩然聲迭起,一浪壓過一浪。先前目睹那條出軌短訊的同事不過寥寥幾人,一時間也沒掀起多大的浪。這會兒可倒好,現場幾十號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說不定還會驚擾MD[董事總經理]高層。

面子可以不要,人品可以敗光,但是飯碗絕不能被砸了。想到這裏,殳小晙又重新鎮定下來。他扯了扯西裝兩側的衣角,似乎是在給自己鼓勁打氣。殳總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迎著眾人的目光,就像皇帝登基一樣。

「管笛嵐,你不要在這兒血口噴人。不錯,我們公司是對你們的產品表示過興趣。但是正如我剛說的一樣,這款產品是有缺陷的,對此我已經發函給你了。市場經濟有時候就和自由戀愛一樣,不管是拿到結婚證書前,還是簽訂合同前,所有的東西都不作數,相信這麼簡單的道理一定不用我來教你。如果因為我們的興趣讓你產生了誤會,導致你現在精神錯亂乃至胡言亂語,那我表示道歉。但是希望你不要因此遷怒於我,以至於說出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話來。看你這樣子像是得了應激傷害綜合症,我奉勸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因為不管是性幻想還是謊言都無法治癒你的疾病。」

殳小晙這番話說得含含糊糊卻又滴水不漏。看似正大光明地講述商戰故事,其實暗示了兩人之間不可告人的秘密。

「賊喊捉賊的事兒,我也沒少見,不過像殳總這麼不要臉的我倒是頭一次碰到。」

「如果你有證據,請拿出來,沒證據的話,就把嘴巴放乾淨點。打着的旗號四處搖旗吶喊的主兒,我還是頭一次遇到。」說話間,殳小晙氣定神閑,目露寒光。

當初他和管笛嵐那筆交易純屬一時興起。那天他們開了間行政套房,事後他把保險套丟進馬桶里沖了,並且目睹了阿姨打掃完房間后才放心離場。殳小晙知道這種不比包養情婦,利益不和說翻臉就翻臉,他對此格外小心。這樣的小心翼翼就像暴雪后的白雪皚皚,淹沒了所有的蛛絲馬跡。

倘若殳總能把「污言穢語」誤發進群里,想必管笛嵐的手機里應該留有不少「證據」。A組的小李和小劉都等著管笛嵐掏出手機,亮出鐵證,以便事態升級。可是管笛嵐只是紅着眼說了一句:

「人在做,天在看。殳小晙,你難道看不出我這就是要和你魚死網破嗎?」

聽到這話,殳小晙的表情輕鬆了不少,他果然賭對了。雖然今天他的臉是丟光了,可是只要法律制裁不了他,他的飯碗就丟不了。這年頭譽滿天下就意味着謗滿天下,哪個老總身上還沒有點花邊新聞點綴。殳總安慰著自己,自信地瞪了對方一眼。

「那你就拿出證據啊,管經理?」

快把那條短訊拿出來呀,快呀。現在這麼想的人可不只是小李和小劉,還有以馮珊珊為代表的一眾女同事。她們着實看不慣渣男人面獸心的做派和恬不知恥的行徑。有時候人們會突然迸發出難以言喻的正義感,特別是當受害人和自己存有共同屬性。比如,她們都是女人。

可是管笛嵐偏偏沒有行動,這又是為什麼?難道說,她還在乎面子和廉恥,似乎不太可能吧,「勇闖虎穴」就說明她早就豁出去了。能讓殳小晙身敗名裂她自然求之不得,要是還能把他繩之以法那更是意外的驚喜。伴隨着一陣沉默,辦公區域裏的氣氛霎時間僵住了。所有人都在屏息凝視,似乎一場好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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