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儒生

幾位儒生

奔霄在背後糾結了些什麼,簡清一概不知,把還食盒的事情記下后,這個人就被拋在腦後。

畢竟,手頭有那麼多事情要忙,光是酒樓瑣事就能從早忙到晚,勉強擠出來的午睡補覺時間都要燉上滷味,更別說還要抽出來時間寫狀告方一品的文書。

問松閣里的筆墨紙硯依次陳列在架上,穿著文士衫或府學學子服的文人們在其中走走停停,些許談笑聲在閣中低低響起。手不釋卷者有之,買珠還櫝者有之,但不論怎樣,外面看來,都是一片書香墨意。

對著正門的櫃檯后,靠在椅子里翻書的掌柜忽然感覺一個人影走了進來,他一抬頭,就被少女身上濃墨重彩的顏色驚了一瞬。

深藍色蠟染布裁就的裙子套在身上,氣質差一些撐不起來的話,就會像個小孩穿老太太衣裳唱大戲。偏這小女郎穿著理直氣壯,昂著頭就闊步走進門來,裙子盪出弧度,倒有幾分像著長衫坦坦蕩蕩的俠客。

再一看,這女郎有些眼熟,不就是一年前身邊總圍著幾個無賴兒,守在府學門前守了兩個月要等著看連解元出門的簡家小娘子嗎?那陣子,問松閣和周圍幾家書肆,都被她和她的狐朋狗友蹭過屋檐下空閑,生意沒多好,倒是對麵茶樓賣出去的茶水多了許多。

連小解元的容色倒是真的好,曾被人笑稱過「衛郎再世」,但也沒人像簡清這樣肆無忌憚地去瞧,直把一個好好的書生瞧成了秦樓楚館里的小倌兒似的。

想到這裡,問松閣掌柜一頓,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想什麼呢,連少爺去歲秋闈過了鄉試就進京去了,這會兒春闈都過了,沒準,都已經是狀元老爺了,哪輪得到他在這裡胡思亂想。

拉回來跑偏的思緒,掌柜的瞅著進門到處翻翻看看的簡清,犯起難來。進門是客,他肩上好歹還有個舉人帽子,總不能學那些蠢物大動干戈將她趕出去。

但要是什麼都不做,光他看這一圈下來,就有不少人回頭瞧見了簡清,正交頭接耳地說著話,用膝蓋想想簡家女的名聲都知道,說的不會是什麼好話。

問松閣平常也有女郎或婦人來買些紙筆,只是沒有一人像簡清這樣引起矚目的。一傳二,二傳三,沒多久竊竊私語聲就傳到了簡清耳邊。

「這不是簡家的那個?去年來看連師兄,今年又是要禍害誰?」

「也不看看她什麼德行,給師兄當丫鬟都不配。」

「聽說是在做廚娘,嗤。」

「賣些包子麵條給那些……人罷了,哪算得上什麼廚娘?」

只有聽到最後兩句時,簡清眉梢動了動,然後重又拎起筆架上懸的毛筆,試著輕重。

然而不管她用哪管毛筆,筆尖那簇軟毛都完全不聽她使喚。筆尖軟硬似乎也不是區分筆好壞的標準,她拎了一根又一根毛筆起來,身邊看著她動作的人的嘲笑聲愈發大了。

「瞧,筆都不會拿,還來這裡附庸風雅,真是可笑。」

「唉呀,李兄,拳拳向學之心莫要去攔,好學總是好的。沒準,明年的蒙學,還能多一位師妹呢。」

「她?認得字嗎?還想入蒙學?」

簡清點點頭,哦,看來是拿筆姿勢不對。讓一個用了二十多年鋼筆鉛筆的現代人頃刻間就學會用毛筆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更何況原身就也壓根沒有學習底子,還不如讓她回家拿雞毛蘸墨汁寫字。

好在今天她出門買筆墨時,沒帶簡澈,不然讓他聽這些風言風語,還不知要如何多想。

挑了兩刀標價最便宜的草紙,簡清將身邊的蒼蠅聲視為無物,拎著兩捆草紙走向櫃檯,敲了敲掌柜的面前木板,懶懶道,「掌柜的,再給我拿塊墨錠和一個硯台,最便宜那種就成。」

「嗬,商賈家也混得這般窮酸?一股子燒火味,真真擾人清靜。」

書架旁一聲嘟囔響起,簡清還沒開口,就聽到背後一聲熟悉的斥責聲響起,「論人長短,搬弄是非,念得聖賢書都忘了嗎?」

問松閣掌柜剛剛皺成一團直發愁的臉展開來,笑著招呼道,「徐夫子,上次尊夫人說的話本到了,您一起帶回去?」

簡清回頭一看,徐夫子還是氣咻咻的模樣,站在一個穿著淡青長衫的儒生旁,滿臉的不認同。她抿嘴一笑,這老學究板著臉教訓別人的時候,倒是有幾分可愛了。

雖說人不該與蒼蠅說話,但蒼蠅總是嗡嗡作響,實在惱人。同旁人費口舌也是白費,說不如做,可對這些愛面子的書生來說,卻是做不如說。

簡清上前兩步,笑著先喚了聲夫子,又轉向書架旁那幾個儒生,說道,「幾位郎君說的都是些大道理,小女子聽得不大明白。廚娘會燒火做飯,商賈會買賣流通,便是買我家包子麵條的販夫走卒,也是些養家糊口的男兒,卻不知諸位日日手不釋卷,食家人時時勞作之粟,衣妻女日夜織就之錦,除卻費了些筆墨口水,可曾賺過一文錢,養過一日家?」

幾個儒生被小娘子帶笑的眉眼晃了一下神,聽前面一句還以為她是來為自身淺薄道歉的,誰知道簡氏女張嘴如刀,句句尖銳。待聽到最後幾句,問松閣里已然鴉雀無聲,只剩下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的儒生們粗重的呼吸聲。

青衫儒生指向簡清,「你、你,張嘴閉口都是銅臭,簡直有辱斯文!」

簡清反問道,「人生在世,誰沒花過銀錢,莫非郎君每日餐風飲露,著葉穿蓑不成?」她故意做出為難神色,道,「這鋪子里筆墨紙硯,哪一個都要花錢,豈不是個個沾了銅臭?」

一旁同樣聽到目瞪口呆的儒生們互相看看,都覺得手中紙筆燙手了起來。

青衫儒生更是聽得滿臉通紅,將手中書卷一放,甩袖而走,怒聲道,「你這小娘子牙尖嘴利,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同你計較!」

他的疾走出門彷彿是一個信號,一時間問松閣里放書的放書,擱筆的擱筆,眨眼間走的就剩下寥寥幾人。

問松閣掌柜摸了摸鬍鬚,苦笑搖頭,「年輕人啊。」

簡清轉身躬身一禮,做的卻是男子禮節,誠懇道,「影響掌柜的生意了。我旁的拿不出手,只能請掌柜有閑暇時來酒樓,讓我好生招待以示歉意。」

掌柜擺擺手,道,「話難聽了些,但也沒說錯什麼,誰又能餐風飲露呢。」

徐夫子在一旁哼了一聲,「惹是生非。」

問松閣掌柜便笑,「夫子啊,這會兒又板著個臉,前些天感慨全靠了簡小娘子的不是你了?」

忽然被熟悉的人掀了老底,徐夫子的教學式冷臉哪還掛得住,轉向簡清,語氣冷硬地問道,「來給簡小郎買筆墨?」

簡清搖搖頭,「阿澈還沒想好。」

徐夫子一皺眉,「長姐如母,哪容他胡鬧。你也是個心軟的……」

「夫子。」簡清沒等他說完,就出聲打斷,提起另一個話題,「夫子在此,我便不等之後了。我欲寫一份狀書,還請夫子教我,大梁律我應當在何處尋得?」

徐夫子和問松閣掌柜都是臉色一變,「刑獄之事,不可閑談!」

徐夫子頓了頓,望著少女不解神色,皺眉道,「以德教化,知禮明節,哪至於刑律起訟?若真有冤屈不平,託人代筆或擊鼓鳴冤,由府衙去判也就是了。」

擊鼓鳴冤。

簡清忽然意識到,自己鑽了牛角尖。又不是現代的民事訴訟,立案還需要交訴狀,她只是想通過官府的威懾力,逼迫方一品站出來對峙,完全可以直接去府衙跟方一品打嘴仗,偏偏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

簡家傳承全是空口白牙說出來的,方一品可以不認當初的傳承衣缽和答應的為師父養老送終,她作為簡家人也可以不認他的傳承資格,兩邊打起嘴仗,誰都拿不出證據,最後必然還是誰的手藝強菜譜傳承歸誰。

而比廚藝,簡清從沒怕過誰。

想到這裡,簡清已經有些站不住了。雖然雍淮像是兩不相幫,但既然要在知府衙門裡借場地,官衙的主人還是需要打點的。之前她做的青椒釀肉雍淮像是有些興趣,那好歹提前送幾道菜進去,試試看刷刷印象分。

簡清打定主意,隨口將之前的話題接了下去,道,「以德服人固然好,但沒有人知道法理,那刑罰又何必存在呢?我沒讀過多少書,若是有說錯,還請夫子見諒。先前是我想差了,等安頓好家裡,便去衙門敲鼓。」

徐夫子的眉頭一會皺起一會鬆開,滿臉的一言難盡。

被徐夫子提醒之後,紙筆自然也不必買,簡清許諾了等弟弟入學便來買文房四寶和開蒙書籍,這才成功脫身。臨走時,徐夫子還站在櫃檯旁皺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麼,簡清抬頭瞧瞧天色,攏攏裙擺跨出門外。

穿過大半城池回到城北,簡氏酒樓大門半敞著,簡澈搬著他的小板凳正坐在門前剝蝦,不時抬頭瞧瞧門外。等一襲藍衣遠遠出現,簡澈臉色一垮,故意轉了個方向,背對門口,以此來展示他因為腿短走得慢被姐姐丟在家裡的不滿。

可簡清還沒等看到小朋友氣哼哼的背影,再去好聲好氣解釋一番什麼叫小短腿都是精華,就在酒樓門前不遠處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金谷挑高半邊眉毛,上下打量幾眼簡清,臉上表情扭曲了一瞬,忍了又忍,還是開口問道,「你做生意的時候就穿這個?肩膀上那是什麼,蟲子嗎?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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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德服人=核平打擊/嘴炮服人/正義鐵拳(不是)

金谷的搞事在下一章hhh他的最初出場在32章。

今天中午或者下午還有一章,簌簌努力趕稿中,面試真的前後花好多時間,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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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氧分壓」小可愛的五瓶營養液,謝謝小天使們的收藏評論,抱住挨個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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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沒有辣椒的世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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