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之地

彼方之地

戴扶桑沒想過自己能醒過來。

滴答作響的儀器的聲音,沉悶粗糲的呼吸聲,肺部的氧氣稀薄,心臟狂跳不止,卻因為虛弱顯得疲乏無力。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周圍隱隱有人聲傳來。她試着抬起手,全身的肌肉都叫囂著不服從大腦的控制。

「三床的患者醒過來了。監控一下生命體征,持續給氧。」周圍站着兩個身穿白色防護服的人,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扶桑在朦朧的視線中看不真切。

她沒死。

四天後,當她可以勉強和照顧自己的醫生護士交流溝通后才意識到,作為最早一批被感染的患者,她已經在這所醫院中住了整整三個月。

「啊,就很崩潰啊!我們大概一個月前來的,天天穿着防護服根本不透氣!眼看馬上夏天了,要熱死人吶!」除了病人和醫護外,醫院裏還來了不少志願者,這個叫若若的小姐姐(也可能和扶桑年紀差不多?)就是其中一位。

「你是太閑還是太有錢還是特別想死啊......」扶桑嘶啞著嗓音,堅持和若若姐互相毆打對方的心靈。這場大流行病到現在為止,找不到源頭,沒有特效藥,疫苗也還遙遙無期。扶桑不願有人因為照顧自己而感染。

「她可能是在努力尋找生命的意義呢~」走進來的是50多歲的安醫生,扶桑這個病房的主管醫生。雖然隔着護目鏡和防護服,扶桑光是看着她的眼睛,都能感受到這位阿姨散發出來的溫柔和包容。

第一批患病的人,死亡率極高。雖然疫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但已經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和那些人相比,扶桑是幸運的。

「哎呀什麼生命的意義嘛,我這身體素質,老厲害了。之前病那麼厲害都沒死,白撿了一條命啊,如今就多做點貢獻嘛。還說我呢,安醫生你不也一樣!」若若隔着防護服奮力地試圖摳摳鼻孔,啊,好癢。大號尿不濕用了將近10個小時,好像也快撐不住了。

年齡足以當若若和扶桑媽媽的安醫生笑而不語,她很少提及自己的過去。十幾年前的景象歷歷在目,忽然爆發的疫病,極高的感染率和致死率,白色防護服下大口呼吸的同事,被汗水模糊到看不清路的護目鏡。

何其相似。

安欣,呼吸科主任醫師,十幾年前的時候,剛剛升任主治醫師,親眼目睹了前輩們如何同看不見的病魔奮力作戰。累累白骨堆砌的高塔,是幾十億普通人登上勝者之位的階梯。當年的她被科室里的前輩們硬推回家,等到疫情結束,返工的那天,安欣已經成了呼吸科資歷最老的醫生。

「安醫生,你也讓我回家養著吧。」扶桑啞著嗓子輕輕地說話。雖然知道這些姐姐們的大白套裝不是開玩笑的,但她不願自己的哪一次呼吸,成了她們致病的源頭。

這位50出頭的阿姨,是如今最受矚目的權威。她也是這次疫情的倖存者,而且是極其特殊的,居家隔離自我治療的成功病例。醫者自醫,安欣醫生僅憑自身的抵抗力和飲食調節,在半個月的時間內,即戰勝了這種令人生畏的惡疾。

一貫溫柔的安醫生難得皺了皺眉,語氣難得嚴肅了起來。

「別把個例當成慣例。我倒在家裏差點死了的時候,周圍連個人都沒有。要不是社區登記的人每天兩次確認情況,現在你們都得給我獻小白花兒。」

那幾個小時的昏迷,浮生若夢,安欣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她寧願那確實是一場夢,畢竟50多年平穩簡單的獨身生活里,從不曾出現任何漣漪。

她試圖忘記那些徹骨的疼痛,忘記那漆黑雙眸里,閃耀着的幽微光芒。

輕輕搖搖頭,安欣很快恢復了以往的溫和穩重。

「唉,不行不行,我要去換個尿不濕了。這身防護服又要浪費掉了啊,真是!!!」若若跳起來跑出病房,噔噔噔帶起一路的風,被門口的護士狠狠吼了幾句后,訕訕地躡手躡腳起來。

她曾是比扶桑還要危重的病人,整整住了一個半月的ICU。

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若若,大病一場后,徹底成了弱柳扶風的清秀佳人。大大咧咧的她喜出望外,以補充營養為由,天天放開了肚皮吃自己喜歡的東西。也許是這場病徹底改變了每個人的生活,若若的味覺,至今仍然沒有恢復。

「呼......該死,竟然來姨媽了。」猶豫着要不要請幾天假的若若,一邊盤算醫院倉庫里剩餘防護物資的數量,一邊打開微博,熟練地上圖發文,號召大家捐款捐物。最初的混亂並沒完全解決,如今防護物資並不像疫情初期那麼緊張,但也稱不上寬裕。

還不如像夢裏那樣呢,沒有姨媽,不會變老,怎麼死都死不掉。

若若目睹了三位同|房病友的離世,意識模糊之際,周圍的人悄悄沒了聲息。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年紀很大的爺爺,當時若若的病已經轉好,偶爾還能跟照顧她的護士們聊聊天。有一位長得特別帥的小哥哥,不知道是志願者還是男護士。他喂爺爺喝水,爺爺氣若遊絲地說,太燙,一會兒喝。

若若還開玩笑地說哥哥啊你看男的伺候人就是不行。

下一刻,監護儀滴滴滴地響了起來。若若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太熟悉這個聲音。

幾秒鐘前,還在等著喝晾涼的水的爺爺,轉眼間,沒了呼吸。

小哥哥的眼神一滯,端著水杯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他轉過身,背對着若若。

這樣兩個人就都看不到對方紅著的眼眶和蓄滿的淚水。

扶桑出院的那天,氣溫已經不算低。錯過了一整個短暫的春天。空氣中隱隱地已經有了夏夜的暖意。她貪婪地體會著這難得的健康和自由,張開雙臂擁抱看不見的空氣。

吸吸鼻子,用力咧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什麼鬼啊,這。

那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的彼岸,從此觸不可及。

那人會好好活下去的吧,只是給咱兒子找后媽別太快,否則她也會生悶氣。枯枯戮山到死都沒有再踏上一步,那些漫長的牽掛和遺憾,都被吹散在呼嘯的風裏。曾經的孩子們都長成了無惡不作的大人,死了之後下地獄要怎麼辦啊。

眼角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戶外電子大屏上,正播放着當紅女明星的直播新聞。扶桑撇撇嘴,有錢真好啊,連治病都可以用VIP病房和最好的醫生。她這種P民,要不是國家免費醫療沒被放棄,應該會毫無尊嚴地臭在自己的屋裏了。

「是......是的。這部電視劇的全部收益,都將捐獻給G省山區的少數民族村寨。偏遠地區是容易被忽視的角落,任何擁有悠久歷史的民族都應該被同等對待。」

扶桑聽着隱約入耳的新聞聲,不禁又抬頭看了看屏幕上美艷不可方物的女明星。嘖,還不錯,營銷也好人設也罷,至少確實做了對他人有益的事情。長成這樣真的是老天爺按著頭往嘴裏喂飯啊,可鹽可甜,可A可O。據說這女的還挺剛,沒背景沒靠山,硬是自己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闖出一片天。

日暮西陳,朝陽升起。循環往複的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

那些擦肩而過的人們,數不清的甲乙丙,都有自己的得不到和已失去。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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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爛尾,不是我理想中完美的結局。長度超出計劃一倍多,有些後續乏力。

實際一直有將近20章的存稿,猶豫了一個多周后,還是補了這篇。

有使用很多其他大大的設定,本意不是抄襲,真心致敬。

偷閑、漫空、湯糰子、浴火小熊貓、妖舟,謝謝你們讓十年前的我看到那麼多優秀的獵人同人。

也感謝看到這裏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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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 穿早了幾十年她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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