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番2

正番2

清風苑書房。

賀元坐在案后,扶額揉了揉太陽穴,眉頭蹙起,似是不適。

「主子,您又頭疼了?要不要奴才去拿葯過來。」

說這話的人叫何祿,打小就伺候在賀元身側,原是賀元的小廝,一年半前剛升了院里的副管事。

賀元淡淡地「嗯」了聲,何祿便趕緊出門去取葯。

一腳剛邁出書房門檻,迎面碰上一人——府里未來的主母,徐三小姐徐婉。

「給三小姐請安。」何祿側身行禮。

徐婉淺笑頷首,柔聲說了句:「何管事不必這麼客氣。」這才緩步進了書房。

何祿看著這位徐小姐的背影,忽然想起,幾日後就得改口叫「少夫人」了。

他撓了撓頭,還是有些不習慣。其實五年前,府里另有一位少夫人,那時還沒成親,世子爺便授意他們改了口。那位可沒有徐三小姐的好家世,卻真真是主子放在心尖上都唯恐委屈了的人。只可惜、可惜後來天意弄人吶……

何祿搖了搖頭,嘆口氣轉身去取葯。

書房內,徐婉坐在案側的檀木椅上,好奇地微偏頭:「剛剛那位姑娘,世子認識嗎?我瞧著……她好像挺傷心的樣子。」

「三小姐想多了,此人賀某並無印象。」

賀元的聲音聽不出什麼起伏,徐婉也很好地扮演著賢惠未婚妻的角色,沒再細問。

她坐姿端莊,面上始終帶著恰到好處的淺笑,是十分得體的大家閨秀舉止。

一瞬沉默。

賀元拎出封信,平緩地說:「阿翎來信了,宋鴻前夜從軍中不辭而別,許是正往京里趕。」微微一頓,「你若想再等等……婚期可往後暫延。」

從聽到「宋鴻」這兩個字起,徐婉就再難維持端莊柔婉的面具。她唇邊的笑愣住般僵了瞬,許久才不自然地回:「不……不必了。」

她掩飾起不自在的神色,掌心按在扶手上緊緊握住,抿了抿唇:「於我而言,婚期沒有更改的必要。」

沒等賀元再說話,她倏地起身,「我身子不適,就不叨擾世子了。」緩了下呼吸,語速很快,「後日的湖心秋宴,家父讓我問問世子,可否賞臉。」

「卻之不恭。」賀元淡聲應下。

徐婉情緒不穩,彷彿再也待不下去,簡單告辭后便快步離去。

門外,何祿手裡裝葯的瓷瓶差點被撞飛。

「三、三小姐……」何祿吃驚地望著「罪魁禍首」。

向來溫溫柔柔的徐三小姐,怎麼會突然失了魂了一樣,臉色煞白。

徐婉急匆匆說了聲抱歉,人已走遠。

只留何祿一人摸不著頭腦地待在原地。

「世子爺,徐小姐是怎麼了?」何祿踏進屋,困惑地問。

「沒什麼,」賀元揉著眉心,淡淡帶過這一話題,「葯拿來了嗎?」

「哦,拿了!……在這兒呢。」何祿趕緊將葯遞過去。

吃了幾枚藥丸,賀元的頭疼稍稍緩解些。細算起來,他已經快兩年沒疼得這麼厲害過了。才剛平復會兒,平靜的腦海中忽地響起一道音——

「阿元!」

好像……好像在久遠的記憶里,也曾有一道熟悉的音色這麼喚過自己。

賀元蹙緊眉,劇烈的頭疼再一次席捲而來。

*

另一邊,玉翠抱著女兒,渾渾噩噩地回了芝蘭堂。

記憶在腦子裡瘋狂生長,從初時到分別,好的壞的都有。可最後定格在腦海中的,卻是幾個時辰前,他那道冷漠的眼神。

就像……就像在看一個毫無關聯,從未相識的人。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灑進窗內,可她的身體卻很冷。

「小翠,你怎麼了?」

義診回來的何佩蘭放下藥匣子,小心翼翼地問她。

她低頭揉了揉眼,側過身笑笑:「沒什麼。」

「你眼睛都紅了,還說沒什麼。」何佩蘭走到窗邊,在她身邊坐下,邊說話,邊觀摩她的神色,「小翠,你去找那姓賀的了?」

玉翠沒吭聲,良久才點頭輕輕「嗯」了聲。

何佩蘭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怪我,應該早點告訴他快成親的事。其實昨兒我就想說了,可你剛醒,這事……這事也不是什麼好消息。我一時間也不曉得該怎麼跟你開口。」

她頓了下:「本來打算今兒回來再跟你說的……唉,總之,你知道了也好。」

玉翠低低地說:「他看到我了,可他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什麼話也沒有。」

她的嗓音微啞,鼻尖淺淺一點紅。

一聽這話,何佩蘭也怒了:「姓賀的怎麼能這樣!成了親拜了堂,連孩子都給他生了。這會兒他倒瀟洒,有了新人,倒學會裝不認識了!可真有意思!」

何佩蘭氣咻咻的,站起身來來回回地走,一邊走,一邊跟玉翠分析:「這回和他訂親的,是徐家三小姐。她爹就是我跟你說的,內閣那位大名鼎鼎的徐首輔。」

說到這兒,何佩蘭咬牙不恥道,「依我看,姓賀的沒準就是看上人家爹了!這翁婿接連出任首輔,不僅能傳為佳話,裡頭實打實的好處也少不了。徐首輔那一派的,恐怕不費什麼工夫,都能收攏過來。」

相比於何佩蘭的怒氣衝天,玉翠反倒顯得平靜很多。

她眼帘半垂,話音很輕:「佩蘭,我見到那位徐三小姐了。」

「怎麼樣?」何佩蘭問,「是不是跟她爹一樣老奸巨猾。小翠,你是不了解京里這些官家小姐,一個比一個鼻孔翹得高,瞧人時都不拿正眼。她是不是給你臉色看了?真是……」

「不,不是。」玉翠搖了搖頭,聲音很輕,「徐三小姐,她……她是個很溫柔的人,有修養,樣貌也好……很適合做妻子。」

她想起扶起自己的那隻手,動作輕柔,語氣也溫柔,嗓音柔柔細細,是能讓人如沐春風的類型。

這樣一個人,玉翠再有私心,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個很不錯的姑娘,也是極合適的主母人選……也就是旁人口中所說的賢內助。

何佩蘭聞言喉頭一梗,隨後著急地說:「所以呢小翠?你可別告訴我,你真想看到那位徐三小姐嫁進國公府!」

她語速很急:「說實話,你要是一個人,我根本不會勸你跟賀元和好。他骨子裡那股瘋勁,佔有慾簡直強到可怕,我真心覺得你離他遠點更好。」

緩了口氣后,何佩蘭接著說:「可是現在不同,你還有珠珠。等徐家那位入府,珠珠怎麼辦?是一輩子不認祖歸宗,做個沒爹的孩子;還是你委曲求全,帶著孩子去那女人手底下討生活?

「寄人籬下的日子我比你有經驗,那可不是人過的日子。」何佩蘭深吸一口氣,「不行,小翠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再這麼稀里糊塗下去。」

玉翠差點被何佩蘭搖暈,等她稍微站穩些,就聽何佩蘭揚了聲說——

「對了,徐家每年這時候都要在秋心湖辦宴。今年賀元肯定會到場。我想法子送你進去,怎麼著也得找那姓賀的討個說法!」

討個說法?

玉翠怔了片刻。

不,她心裡很快否定了這種說法。

其實,他不欠她的。五年前,是她放棄了他,執意選擇離開。而他,卻幾乎捨命保護了她。

如今的局面,她並不怪他。她沒有理由要求賀元心無旁騖,一直等著她。物是人非的道理,她明白,她都明白的。

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眼神那麼冷漠,像是在看一個未曾相識的陌生人。

他在怨她嗎?怨她當初的離開,怨她讓他受了那麼重的傷?

心臟不安地跳動起來,玉翠就像突然被人掐住嗓子眼一樣,壓抑到喘不過氣來。

「小翠!你別不說話呀!」

何佩蘭急得上手晃她肩膀,問:「徐家的秋宴你到底想不想去啊?」

玉翠驀地回神,她抿唇點點頭,認真地說:「我想去,我想再見他一面。佩蘭,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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