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番外九

接下來幾日,玉翠雖還是天天來,但老實不少。

一來笑盈盈打聲招呼,隨後就去角落裡的梨花桌旁坐下,拿出竹制的綉綳圈,挑開幾色絲線,穿上細針,就低頭忙活不說話了。

而另一邊,賀元打從她進營帳起,心神就被牽了過去。

同下屬議事時,處理公務時,研讀兵書時……他總情不自禁地朝她那邊虛掃上幾眼。

可那人卻似一夜間定了性般,只專註手下針線活,幾乎不抬頭。

心緒越來越亂,擾得賀元無法凝神做事。

可是,儘管他對那日之事仍有芥蒂,偏偏人家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好像那天的一切都不曾發生……如此一來,他縱有無數話想質問,也只能鬱郁壓下。

賀元暗惱了幾日,心煩意亂之際有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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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玉翠微訝,「去鎮上買東西?」

「是啊,姑娘。」后廚的王大娘笑眯眯地說,「咱們將軍說了,早前對姑娘照顧不周,這營中也沒什麼姑娘家用的東西,怕是不方便。」

玉翠愣了下,好似曾相識的一幕。

這邊,王大娘還在溫聲勸:「若姑娘不嫌棄,今兒老身便陪著姑娘,一起去鎮上購些日常用的物件。」

話聽完,玉翠心裡已有數,原來還是想試試她是不是姦細,會不會趁機傳信或逃走。

她本想拒絕,可珠珠抱著她的腿,仰頭好奇地問:「媽媽,鎮上長什麼樣呀?有好吃的東西嗎?」

可憐的娃,怕是饞零食了。

玉翠揉揉女兒小腦袋瓜,改了主意:「行,大娘,咱們一塊去罷。」

去時兩手空空,歸程時兩手各拎一兜東西。

母女倆都開開心心,只有王大娘心中鬱郁要吐血,她按主子的吩咐,幾次故意找機會放她們走,可人家硬是不上鉤,她也無計可施。

「王大娘,辛苦您了。」玉翠熱情地將買的一包栗子餅塞進對面人懷中。

「這……這怎麼好意思。」王大娘笑得勉強。

「您就別推辭了。」玉翠抱起正啃糖葫蘆的女兒,朝她笑著說,「王大娘,那我先回去了啊。」

「哎。」王大娘心神不寧地應了句,見母女二人走遠了,臉上的笑漸漸收了起來,她遲疑了下,往主營帳而去。

主營帳內。

賀元目光陰冷:「你是說……人沒走?」

「是。」王大娘心虛地答,「玉翠姑娘一路走走買買,屬下數次尋機會放她們離開,可……可就是……」

話沒說完,外頭傳來清脆的聲音——

「阿元!你在嗎?」

聞言,王大娘噤了聲,猶豫地看向自家主子。

「你先下去。」

冷冷的聲音響起,王大娘躬身退下,掀簾時正好碰上要進來的玉翠,王大娘神色微微閃過一絲尷尬,不過很久就掩飾過去。

「姑娘要是找咱們將軍有事,就趕緊進去吧。老身後廚還有好些事要忙。」

玉翠眼珠滴溜溜轉了幾下,卻沒拆穿這番借口,笑眯眯說了聲:「好。」隨後便錯身進了帳內。

氈簾合上,帳內就剩下他們倆。

賀元態度冷淡:「你來做什麼?」

「當然是有事啦。」玉翠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地走過去,「吶,送你的,喜不喜歡?」

她小腹抵在案沿上,傾身向前,左手從背後拿出,一個男子樣式的瓷娃娃赫然出現在案上。

賀元只掃了一眼,便皺起眉:「這種東西我不需要,你拿走罷。」

「不喜歡啊,」她似乎有點失落,不過很快又眨眨眼,「沒事,還有呢,鐺鐺鐺——」

就像有什麼了不得的人物要出場一樣,她小心翼翼從背後拿出右手,攏不齊的細掌展開,上頭又是兩個瓷娃娃,一大一小,顯而易見的母女樣式,彎彎的眉眼如出一轍。

「阿元,你看,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她把三個瓷娃娃並排放,笑盈盈的,聲音溫柔極了。

賀元望著她彎彎的眸子,心跳莫名快了些。

「誰跟你們是一家。」他錯開視線,聲音悶悶的,須臾又恢復了冷淡的神色,「姑娘何時才能學會慎言?」

「好好好,我又說錯了行不行。」她瞧起來認錯態度很誠懇,如果不加上後面一句的話,「可是阿元,咱們以後會是一家人的。」

她笑得狡黠,賀元卻惱了,立起身道:「姑娘胡言亂語的本事又見長了。」

「又氣了?」她眼裡有愉快的笑,小小聲說,「阿元,我原來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容易生氣呀。」

疑似被指肚量小、愛生氣的賀小將軍呼吸都濁了些,他直接背過身不看她:「姑娘若是無事,還請回罷。」

面前這般明顯的逐客令,玉翠也不惱。

一來她是真累了,二則再逗下去,怕是面前人真得怒了,她心裡有分寸,便順了話道:「行,那我就不打擾小將軍。」

她倒著往後退,掀了帘子微微一笑:「阿元,我走啦。」

腳步聲漸遠。

賀元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轉過身,三個瓷娃娃靜靜地立在檀木案上,一家三口都是笑著的。

好似瞧見不該見的東西一眼,賀元只掃了一眼,便倏地移開視線。

*

又過了幾日,玉翠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這日,暮色四合,營地忽然列隊點兵。

玉翠一聽這聲響,心裡就咯噔一下慌了。她囑咐女兒乖乖待在帳篷里,自己則疾步出了門。

外頭火光通明,士兵們神色嚴肅,烏壓壓一大片。

玉翠一眼就看見站在最前面的賀元。

要剿匪了?

她心裡不安起來,抓住過路的一個小兵就套話:「將軍他們這是要是去哪兒?」

小兵認得這位常去將軍帳中的姑娘,大伙兒都傳,這位怕是將軍私納的外室。因而也並不防著,便如實說了。

「姑娘別怕,將軍只是去剿匪。嗐,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夥兒逃竄的流匪。」

小兵說:「上次將軍率人端了他們老巢,剩些個僥倖逃出去的,沒頭蒼蠅似的到處躥,禍害了不少人。今兒剛得了消息,說摸到他們藏身的……」

沒等小兵話說完,玉翠就匆匆道了聲「多謝」,隨即拎裙跑了過去。

「阿元,阿元!你先別去好不好?」她氣喘吁吁地仰頭看向他。

賀元騎在馬上,見她突然出現先是微愕,旋即就低頭斥了她聲:「胡鬧!」

玉翠腦海中不停閃現當初他重傷昏迷的場景,那可不是小傷,萬一……要真有個萬一,那可怎麼辦?

她眼睛紅了,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阿元,我求你了。暫時別去好不好?我不是想攔著你剿匪,我只是……只是覺得還得從長商議,準備穩妥些再去。」

臨陣變卦,乃為將者大忌。

賀元自是不可能因這三言兩語更改計劃,只是見她幾度不安的模樣,到底沒忍心說重話,只沉聲道:「回去,此事不該你插手。」

她頭搖得像撥浪鼓:「阿元,我不回去。你別去,這次真的不能去,太危險了。」她仰頭眼裡泛著水光,雙手緊緊攥著他袖角。

那兩條細弱的手臂不顧一切地扯住他袖角,明顯可以感覺到那人的顫抖與不安。

賀元抿了抿唇,心軟了些。

剿匪廝殺這等血腥的事,確實不適合女人知道。

他只當她是膽小,安撫了句:「無妨,只剩些不成氣候的流匪罷了。」隨後又吩咐侍從,「送姑娘回營帳。」

玉翠被人一左一右架開,賀元駕馬率眾人朝營地大門而去。

「阿元——!」她啞著嗓子大聲喊。

馬上的背影僵了下,隨後夾緊馬腹,疾馳遠去。

帳中,玉翠神色獃獃的,兩個侍衛面面相覷,小聲勸了句:「玉翠姑娘,咱們將軍剿匪殺敵是家常便飯,不會有事的。況且這次還只是些流匪,不成氣候的。」

玉翠搖搖頭,捂著臉幾乎要哭了。她崩潰地蹲下,低聲喃喃:「還是這樣,為什麼還是這樣……」

兩個侍從對視了一眼,摸不著頭腦。

玉翠抹了把淚,忽地抬頭:「你們將軍這次真的危險,你們不需要留下來看著我,多找些人去幫幫他好不好?」

「這……」侍衛撓撓後腦勺,猶豫了。將軍給他們下的命令就是看牢人,這會兒將軍雖然不在,可他們也不好違背將軍的指令啊。

「玉翠姑娘,你就別為難我們哥倆了。將軍的命令,咱們不能不聽。」

「是你們將軍的指令重要,還是他的命更重要?」玉翠急道,「你們要是拿不下主意,去找周小侯爺,就說我有重要的事跟他說,這樣總行了吧?」

她急得冒出一頭汗,身子更是顫得厲害。

兩個侍衛交流了一下眼神,到底還是出了一人去請周小侯爺。

周翎很快就來了,還沒掀帘子,笑呵呵的聲音就從外頭傳來:「姑娘找我有何事?」

見著周翎,玉翠心安了不少。

她語速極快:「周小侯爺,賀將軍這次剿匪有危險,請您務必多派些士兵增援。」

「原來是為了這事。」周翎笑,「我知道姑娘擔心阿元,但是剿匪一事,我同阿元少說也處理了十來回,倒沒姑娘想的那麼危險,姑娘安心便是。」

見周翎不慌不忙,甚至還有打趣的心思,玉翠急得要上火。

她火急火燎道:「不是這樣的,他這次是真的有危險。我發誓,如果我說了謊話,就叫我不得好死。」

此番毒誓一出,周翎收起了笑,肅目問:「姑娘細說說看,到底怎麼回事。」

玉翠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只知道結果,後來隱隱猜到這起事件中恐怕有不懷好意的人暗中作祟,可具體涉及到哪些人,又起了怎樣的波瀾,她卻並不清楚。

可如果如實說,八成是取信不了周翎的,於是玉翠心一橫,便道:「不瞞小侯爺,我此前曾是三皇子手下的人……」不管怎麼說,先把鍋甩在一個可能會出手的人身上再說。

「三皇子一直想要對付賀將軍和小侯爺您,我曾僥倖聽到他和人密談,說是要使手段,讓你們喪生流匪之手。」

玉翠深吸一口氣:「小侯爺,我真的不想賀將軍出事。這裡頭一旦有詐,賀將軍恐怕就有生命危險。」她聲音哽咽了,「求求你,一定要攔住他。日後從長計議,再剿匪也不遲。」

周翎聞言神色凝重,思忖了會兒后道:「姑娘暫且在帳中歇息,我帶人去追阿元回來。」

等人走了,玉翠癱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心裡暗自祈禱,但願這次能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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