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番外七

賀元剛練完劍回營帳,還沒來得及擦汗,就見珠珠哼哧哼哧地跑了進來,小腦袋瓜仰得高高的,眼圈紅紅的好像隨時要哭出來:「媽媽……媽媽生病了身上好燙好燙。」

是昨日受寒發燒了罷。

賀元蹙眉,先安撫小傢伙:「珠珠別怕,沒事的,營里有大夫。」

隨後便吩咐門外的侍衛去請王老大夫。

珠珠看看他,又扭頭看看外頭,想回去陪媽媽。

賀元看出小傢伙的心思,乾脆提議:「走罷,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你娘,別怕了好不好?」他彎腰抱起珠珠,掀了帘子大步往外走。

到了母女二人所在的營帳,珠珠扭扭小身子,要下來。

賀元剛放下她,小傢伙蹭的一下子跑到床邊,用小手探那女人的額溫。

「媽媽要烤熟了。」珠珠扭過頭,可憐巴巴地說,別提有多傷心了。

烤熟了?

賀元聞言微愕,眼裡劃過一絲笑意,還真是童言無忌。

可等視線落至榻上人面上時,那抹微小的笑意頃刻便化為凝重。

她雙眸緊閉,額角的碎發被汗水洇濕貼著面頰,鼻尖頸側都有細密的汗珠冒出,一張臉像是被赤紅的火光映著,不用碰都知道,定是燙極了。

許是病糊塗了,她夢中也不安分,皺緊了眉,唇瓣不停地輕輕翕動,也不知到底在呢喃什麼。

依稀能辨清幾個字,賀元俯身側耳細聽。

可還沒等聽出什麼,榻上那女人卻忽地伸手摟住他脖子。

滾燙的手臂觸及皮膚,賀元忍不住皺了一下眉。低了頭,那女人眼睛仍閉著,帶著哭腔低低地喊:「阿元,阿元……」

這種感覺很怪異,賀元還從沒聽過有人這樣哭著喊他的名字,每一聲都帶著嗚咽的顫音,讓他的心也沒由來顫了下。

賀元莫名煩躁起來,他抿緊唇,抬手想把頸子的一對「鐐銬」拿開。

可越掰她摟得越緊,身上的暖香縈繞若有似無地充盈著他的呼吸。

賀元呼吸微緊,眸色暗了下來。

僵持間,帘子忽地被人掀開。門口那四五人瞧見帳中的情景,紛紛驚得瞪大了眼,將軍不會……不會是在輕薄人家小娘子吧?這可還病著呢……

賀元眼裡抑著怒火,他幾乎可以預料到今日之後,營地又會有怎樣的謠言暗地傳開。

他使了巧勁,總算把那女人的手臂拽下,剛直起身整理了下衣襟,還沒朝外面人下令,那雙細弱的手臂又纏上他腰間。

隔著衣裳都能感知到的灼熱,若不是顧及她還病著,賀元都恨不得搖醒她,讓她親眼看看自己做了什麼荒唐事。

纏在腰側的細臂拉不開,賀元臉上一陣子青一陣子白,剋制著情緒冷聲道:「王老先生請進,你們餘下人都散了罷。」

「是。」侍衛們低頭不敢多看,退下去做其他事。

王老大夫一手笑眯眯地摸著白鬍子,一手拎著葯匣,走了進來。

「哎呦,這可燒得不清。」王大夫打量著面前的女子。

不過,這個問診把脈的姿勢嘛,就很詭異。

王大夫瞧著側身蜷縮抱住小將軍的女子,她半張臉都要埋進小將軍腰間了,餘下的半張臉紅得就像爐子底下燒紅了的炭火。眼睛緊緊閉著,臉上後頸全是汗珠,泛乾的嘴唇不知在低喃些什麼。

就這麼把脈

王老大夫幾十年行醫生涯中倒也是破天荒頭一次遇見過。往常在宮裡頭供職,有些受寵的妃嬪身子不適,需請脈時,倒也有纏著皇上撒嬌鬧小性子的,不過至多嘴上向君王嬌嗔幾句,倒不敢有太親密的舉止,怕惹了厭棄。

畢竟後宮佳麗三千,皇上可不是專屬哪一個人的,寵愛厭棄都來得快、去得也快。誰都是小心翼翼侍君。

小將軍雖位不及君王,但也是身份極尊貴的。這小娘子膽子倒挺大,看來……兩人間確實淵源不淺吶。

王老大夫瞭然地摸摸鬍子,當即便表示:「無妨無妨,老夫這就來診脈。」

賀元本想掙脫開這女人,聞言倒不好再動,只得故作鎮定:「有勞先生了。」

一番診脈下來,賀元白凈的臉上也隱隱透出薄紅。

王老大夫合上木匣,道:「風寒入體導致的濕熱,喝上幾副葯就好了。」

賀元也鬆了口氣,想去送王大夫出門時,那燒糊塗了的女人似乎察覺到他的離意,雙臂收得更緊了,滾燙的身子貼著他,眼仍緊閉,卻低低哀求起來:「阿元……阿元你別走……你傷得怎麼樣,讓我看看好不好?」

他幾時受的傷?

賀元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這女人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可說是這麼說,心底卻到底生了一絲異樣。無它,只因這話里的擔憂做不得假。

她在擔心他?

賀元心情複雜起來。

王老大夫拎起葯匣子,很是理解地擺擺手:「噯,小將軍不必送老夫。這營里老夫熟的很,不礙事的。」

說完,長鬍子飄飄的老大夫就施施然離去。

賀元仍被那女人纖細的手臂束縛著,他皺了眉,幾次想掙脫開卻又怕真傷著她,無奈之下,只得咬牙在床邊坐下,等這厚顏無恥的女人自己醒來。

*

天色稍晚,玉翠悠悠然醒來。

入眼便是一片玄青色的衣料,她微怔了片刻,還沒緩過神來,那衣料便倏地離自己幾米遠。

「醒了?」賀元冷哼了聲,臉色不大好看。

玉翠腦袋懵懵的,不明白他為什麼瞧著有些氣咻咻的模樣。

賀元睨她一眼,譏諷:「夫人剛才睡得可舒服?賀某的腿都快被夫人枕麻了。」最後一句話頗為咬牙切齒。

玉翠有點小抱歉,抿了抿唇:「對不起……」

賀元臉色好轉了些,話音卻仍不好聽:「夫人若是下次再生病,可別再逮著誰就不肯撒手了。」

她有嗎?

玉翠獃獃地眨了眨眼,她不過是又在夢裡夢到那個漫天箭雨的血腥場面,擔心地想要看看他的傷勢,才拼死拼活不肯鬆手被漩渦吸走。

這下,現在倒也不好解釋。

玉翠懨懨地垂下頭。

賀元瞧她精神不濟的模樣,眸光閃動了下,幾乎是要驅走心底那股不該有的異樣,他冷冷道:「葯我已經讓人去煎了,若無事我就先走了。」

話雖如此,腳步卻沒有立刻移動。直到那人低垂的眉眼下輕輕傳來一聲「嗯」,賀元才似有些不悅地拂了袖離去。

*

病了幾日,等好得差不多,玉翠又惦記起一件事。

就是賀元剿匪受傷的事,可時間隔得太久,具體的出事日期她早已記不清楚,只記得他當時傷得特別厲害。

上次是千難萬險,才僥倖救下他。還因此折損了好些條人命。

玉翠便覺得對付流匪一事,必須得縝密籌備才行。

不過,光待在自己這方小帳篷里,什麼消息也聽不到。玉翠想了想,還是得守在賀元身邊,哪怕他不情願,也得守緊了。

「媽媽在想什麼呀?」珠珠爬上凳子,眨巴眼睛好奇地問。

玉翠抱起女兒,「珠珠想不想去找爸爸呀!」

「想!」珠珠回答得響亮,眼睛彎彎地笑起來。這幾天媽媽生病,她一直待在帳篷里,都好久沒見爸爸了。

「好,」玉翠親親女兒粉嘟嘟的小臉蛋,「那咱們去找爸爸好不好。」

母女兩人便朝著主營帳而去。

話分兩頭,賀元練完弓箭,沖了涼水澡穿著簡單的白綾中衣便往營帳走。

營帳門口輪崗的幾個士兵見他回來,擠眉弄眼地暗暗交流眼神。

賀元蹙眉斥他們:「站好了,歪歪斜斜的成何體統。」

幾個士兵聞言站直了身,一本正經地回:「是!將軍。」

可等將軍進了帳,他們的眼神又八卦曖昧了起來。

帳內,賀元一眼就瞧見了那女人,穿著杏色的衣裳,腰間束著細繩,下巴雖見瘦了些,但臉色卻比前幾日明顯好不少。

不過——

「你來這兒幹什麼?」他眉頭擰起,轉身便快速套上了外裳,恢復成平日裡衣冠楚楚的嚴謹模樣。

「哦,珠珠想你了。」玉翠很淡定地回。

桌子底下,珠珠正在跟糰子玩得不亦樂乎,聽見聲音,鑽出個小腦袋瓜來,脆生生地添了句:「媽媽也想見爹爹了!」

乖女兒,對好的台詞沒這句好不好!

玉翠眼皮子抽了抽。

賀元瞭然又不恥地瞥了她一眼,他就知道又是這個謊話連篇的女人,在拿自個女兒做伐子,想來做紅杏出牆之事。

他微抬下顎;「夫人還請自重,賀某公務繁重,不便招待。夫人還是請回。」

「小將軍放心,您做您的事,我們不打擾你,當我們不存在就是。」

一拳打在棉花上,賀元咬牙道:「夫人不要清譽,賀某還不願奉陪,請夫人不要再作無謂糾纏。」

這話說得挺重。

不過玉翠卻仍笑眯眯地看著他,忽地提起另一樁事:「后腰上那顆紅痣,小將軍可有自驗過?」

這種私密的事,這女人為什麼總能面不改色就說出口,全無羞恥感?

賀元不解,自己反倒耳後紅了一片,他側過身,不與她眼神對視,低吟道:「夠了!子虛烏有的事,我又何須自驗?」

「那就是有咯。」玉翠細眉微揚,「對了,若我沒記錯,小將軍腹部還有一道舊傷,大概這麼長。」她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一個長度。

賀元呼吸起伏,他腹部確實有道傷痕,是十二歲那年對練時不慎留下的,知道的人極少,她又是從哪兒得知的?

賀元狐疑地盯向她。

玉翠施施然地站著,不遮不掩:「小將軍,別再提什麼清不清譽,咱們連女兒都有了,再提這個還有什麼意思。」

「荒謬!我根本就……」

「行行行,你根本就沒碰過我,是我有感而孕行了吧。」玉翠好笑地看了眼正在玩耍的女兒,「珠珠啊,你以後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一般有感而孕生下來的,都是做大事的人。」

珠珠聽不明白,歪歪小腦袋朝媽媽笑。

玉翠也笑了,轉而看向賀元:「小將軍,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但珠珠確實是你我的孩子,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害了,你只管放心便是。」

「不知所云。」賀元低斥。

玉翠不在意,這事確實挺詭異,她也沒指望賀元一下子就能接受。她只想他平平安安,別再受那麼重的傷口就行。

「小將軍,我是來幫你避過一劫的。」她真話里摻著假話說。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賀元根本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好吧好吧,」玉翠換了個樸素點的說辭,「我和珠珠兩個待著太悶了,來你帳篷里看看不行嗎?」

賀元拒絕的話剛到嘴邊。

玉翠就朝珠珠使了個眼色,珠珠張大嘴巴,很配合地哭起來:「爹爹不要珠珠了,爹爹討厭珠珠和媽媽。」

哭得那叫一個凄慘。

賀元抿唇,只得黑著臉默許這女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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