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不期而遇

地球沿一個橢圓形的軌道繞着太陽轉了一周,地球上的人也跟着轉了三百六十五天。在下一個三百六十五天開始之前,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決定為辛苦的地球慶賀一下,順便也為了辛苦的自己——於是,慶賀的歌一首一首的唱起來,此起彼伏。

在地球上的某個角落,伴着海浪跳躍的聲音,傳來陣陣喧鬧的人聲和隱約的樂曲——聲音是從距離海邊不遠處的音樂廳里傳出來的。音樂廳通體白色,簡約的歐式風格,是讓歲月淡妝濃抹過的,帶有一絲影影綽綽的滄桑。它離海不遠,是個賞景的好位置,也是留影的好角度。今年不知是誰提出的,臨時加一場短時音樂會——依然由當晚跨年音樂會的名家們演出,而售票所得全部捐獻給慈善——可謂一舉兩得,既可以做善事,又可以在正式演出之前讓樂手和器樂做做熱身——與會的人都同意了。

一群人湧進音樂廳,一眼看去,是容易讓人皺眉的。但散亂中又保持一種讓人困惑的默契,沒有推搡也沒有擁擠。年輕人居多,老年人緊隨其後,偶有零星的中年人——音樂會的時間剛剛好,六點開始,八點結束,不耽誤一部分人趕回家的末班車,也不耽誤一部分人吃飯,更不耽誤一部分人睡覺。這座城市不太喜歡夜生活。

一個嬌小的身影跟着人群向里走,路不長,卻是踉蹌的狼狽。她長得矮,步子邁的小,在人多的地方走路總覺得自己擋了後邊人的道兒。小小的斜背包在震動,她手忙腳亂的伸手掏出手機——進場前已調好了震動模式,裏面傳來關切的聲音:「到了嗎?沒有堵車吧?散場時你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我到了我到了,已經進場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有車。八點就結束了,我坐車回家,不行就坐計程車唄。」聲音是雀躍且急切的,像是一扇被封閉許久的門終於撕了封條——一個月前,她和丈夫決定聽一場新年音樂會。可就在準備出發的時候,丈夫接到加班的電話——這是常有的事。她未加思索,果斷決定自己去。家裏太安靜了,尤其是冬季,更覺得冷清!「如果我有個女兒,我就和她穿漂亮的母女裝,一起去聽音樂會。」臨出門換鞋的時候,她冒出了這樣的想法,滿懷期待的笑溢滿了整張臉。她找到座位坐下來,扶了扶眼鏡,發現隔了五六排的中間位置果然坐着一對母女,媽媽正在脫女兒的外套,她伸長脖子看過去,莫名產生了一絲失落——不是自己所期待的母女裝。

大概所有的女人在做了媽媽之後話都會多起來吧!年輕的媽媽從踏出家門那一刻起,她的嘴就沒有完全停下來:「今天我們要去聽音樂會,媽媽特地挑了好位置,花了不少錢的。」「你得認真聽,用心聽。散場后我要問你的。」到了音樂廳,那張口乾舌燥的薄片嘴唇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熱不熱?把外套脫下來吧。哎呀,你的胳膊動一動,光指望我啊?」安頓女兒坐好,又整理女兒脫下的外套,把節目單往女兒的手裏一戳:「你自己拿着,給我讀出上面的字。用你的手指頭一個一個指著讀!」小女孩兒6、7歲的樣子,磕磕絆絆的念道:「中、國、民、樂、西、方。」媽媽怒容滿面,壓低嗓子氣呼呼的說道:「那個字不念le,念yue。民族音樂、西方音樂。怎麼回事?這些字都不會?」小女孩抬頭看了看媽媽,又低下頭,小手輕輕抹了抹眼睛,委屈巴巴的樣子。節目開始了,媽媽的嘴還在動,台上出來一樣,台下解釋一樣「這是鋼琴」「這是小提琴」」「這是古箏」「這是琵琶。別睡覺,好好聽!」——女兒的頭早就一磕一磕的,年輕的媽媽有些不耐煩,看着睡意朦朧的女兒,心裏嘆了口氣:「幹嘛這麼早就生了孩子。」

單身的女孩子也可以一個人來聽音樂會的。音樂廳的左側坐着一個獨身的女孩子,許是天冷穿衣多的緣故,整個人像一個充滿氣的氣球。其實,獨身的女孩子是不太喜歡到人多的地方一個人坐着的,就像一片綠蔭中盛放的一朵花,有些扎眼。她感到無奈,約好的女伴臨時不來了,卻不提前說,等她到了禮堂門口才收到信息說自己有事。「有事?有什麼事!還不是要陪她的男朋友!」她盯着手裏的票小聲的嘀咕,她想走卻又捨不得浪費手中的票。想了想,還是留下來,反正在座的人互相不認識,怕什麼呀!但心裏還是怕,她的心思並不完全在音樂聲中,總是被兩旁的空位分了心神,感覺自己像是得了不知名的感染病。有那麼一瞬,眼睛不經意的向右下側一瞥,看到不遠處有兩顆頭碰在一起,不免酸溜溜的撇了撇嘴。

熱戀中的男女不知道如何收斂自己對於彼此的感情。與男友頭碰頭嬉笑的女人不時發出痴痴的笑聲,而後用手捂了嘴巴,似有若無的遮了自己的羞意。她把頭靠在男友的右肩,甜蜜的笑着——她犧牲了自己的喜好來陪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聽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才不花這錢呢。」他笑着說:「你聽吧!肯定不會失望的。」聲音裏帶有一絲嫵媚:「有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好聽嗎?」他笑着不回答。一個身穿緋紅色中裙的主持人走了出來——她小聲對他說:「我穿紅色比這個主持人漂亮多了!」又扭過臉看他,他面有笑意,卻不是對自己,她的心裏難免有些失落,驀然感到自己在感情中的卑微:「一個人就一定孤獨嗎?」不自覺的,她又將頭靠在他的右肩,閉上了眼睛。

有人說不過度依附婚姻的女人,或許是受過情傷,或許是專註事業。有的女人到了適婚的年齡卻依然沒有結婚的打算,卻又不知道自己執著於什麼。她猶如一隻鶴,挺直的腰板,端正的坐姿,恰到好處的面容,不是姣好的相貌,卻是天然去雕飾的氣質。票是別人送的,退回去不好,送出去也不好,正好剛剛結束一場追逐夢想的小戰役,需要找一個突破口來發泄一下緊繃的情緒。台上的一雙手正在黑白琴鍵上跳舞,她想起她在考場上的奮筆疾書,寫了這麼多年,寫了不知多少字,卻寫不出一個自己想要的結果。一片落葉尚知道秋天的到來,而她卻不知道自己執著多年的意義是什麼,真是叫人鬱悶。她獃獃的想:「能上台演出的人也算是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吧!」

音樂會綜合了中西方樂器,一個小時的民族樂、一個小時的西洋樂——這是演出者正式演出前的熱身——等時針指向二十二時整,跨年音樂會將正式拉開大幕,到那時,為地球唱響的生日歌將是歡樂的、振奮的、充滿希望的。這場主持人的串聯詞很少,一句開場白、一句結束語,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臨時聘來擔任這台音樂會的主持人,這會兒正坐在幕後的小圓凳上,她像一顆投進池水的石子,小小的漣漪之後便是平靜至極的沉寂——台詞實在是太少了,經了熟人引薦又轉了好幾道彎才得到這個機會。在說完平平無奇的結束語之後,她木然的換好衣服,一個人滿臉堆笑的走過來又迅疾走過去:「辛苦了!」嚴霙連忙回道:「謝謝您!」話尚未說完整,卻只留下了一個背影,熱情的聲音向另一個盛裝打扮的女孩子打招呼:「真漂亮啊!都準備好了吧?!你的主持功力沒的說,要不然今晚這音樂會也不會是你啊!」那個女孩子謙笑着,誇讚聲持續著。她獃獃的看着走到窗邊輕聲交談的兩個人,晃了神,慢慢從後台走到前台,跟着散場的觀眾一起向外走——誰會想到她就是剛剛站在枱子上的主持人呢!她低着頭打電話,卻沒有人接,再播再等,前面傳來一個聲音,是一個嬌小的背影:「哎呀,你不要來接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交通這麼方便。我自己買東西吃。」

還是沒有人接電話,她將手機放回到包里,自語道:「為什麼不接電話呢?算了,自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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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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