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指責

第三十三章、指責

宵禁前夕,夜幕低垂,幾條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了路家老宅的門口。他們先是四下張望了一番,確認周圍無人之後,一個接一個地鑽過攔在門上的繩子,進入老宅之內。然後他們慌裡慌張地聚到一起,吵開了。

「阿龍,火摺子!」

「點著呢!別吵!」

「油燈呢?油燈在哪裡?」

「糟了,油灑了,還剩一半……」

「我還有兩根蠟燭!快點上!」

兩點燭光亮起,五個孩子終於看清了彼此的臉孔,各自露出心虛的笑容。

「終於進來了,我們就分頭好好查探一番!」那為首的阿龍催促道,「快一點,要在宵禁前趕回家,不然被衙門捉到送回家,我會被我爹娘打死!」

「這也太急了,幹嘛不早點來……」

「早點還沒放學,放了學總要先回家吃飯,本來說好了吃完飯就走,誰知……都怪松哥!」

四雙眼睛齊齊盯向一個男孩子,松哥小聲嘀咕:「我也沒辦法!我拉肚子……」

「別吵了,趕緊的,蠟燭你一根我一根,到處轉轉看看能有什麼發現!」阿龍將一根蠟燭塞進另一個男孩的手中,向幾人道,「我娘說了,早上進來這裡得花兩文錢,但是如果能提供有用的線索可以賺四文!我們四處找找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明早各憑本事與那姐姐兌零花!」

他先領著四人來到那個牆洞前:「看,我娘說,這個洞,就是封過死人的!」

牆洞黑漆漆,一陣陰風拂過,燭火隨之搖曳,幾個男孩紛紛一哆嗦。

「我說……」松哥咽了口唾沫,「我們……不然回去吧……」

「要回你回,我可不回,」阿龍怒斥道,「來都來了,不好好找一找,算什麼男子漢!大家現在就四散開,找一下線索……」

白小飛忍不住提出質疑:「阿龍,只有兩根蠟燭和半盞油燈,我們五個人,怎麼四散開呢?」

話音剛落,傳來一陣細微的嚶嚶聲響,在他們身周飄忽不定……

「你們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五個男孩失去了方才男子漢的膽量,兩根蠟燭和油燈的火光聚作一團,一同照向周遭,然而這院落里除了他們五人,哪裡還有其他人影?

「鬼!這裡果然有鬼!」一人大叫道,其餘三人炸起,只有阿龍紋絲不動。阿龍雖然長得精瘦,但因自小膽大,常做一些其他男孩不敢幹的事情,所以被這些孩子奉為頭目。他低喝一聲:「大家都別慌,聽聽是從哪裡傳來的!」五個男孩都屏息靜聽,好像也就沒那麼怕了。

良久之後,松哥猶猶豫豫地指向旁邊的廚房:「我感覺……好像是從那裡傳來的……」

另一男孩嚅囁:「那就……去……看看?」

「對!去看看!都是男人,怕什麼!」

阿龍領頭在先,白小飛打起了退堂鼓。他忽然覺得為了四文錢跑到這種鬼地方來,萬一出了什麼事可不太划算。奈何現在後悔已來不及,他想了想,終是沒有繼續阻攔。幾個孩子緊跟在阿龍背後,小步挪向了廚房,燈光為廚房正中的竹子投出一叢黑影,因有人到來攪亂了氣流,那些細長的葉片所組成的叢叢倒影,更彷彿人手般向他們晃動。

終於,一個男孩挨不住了。

「什麼也沒有,我們還是走吧,我心裡毛毛的……」他說。

然而阿龍不允。

「看,這裡有個地窖,」他一腳踢開地上一個木板蓋,「松哥,下去探探路!」

「什麼?我?我不要……」松哥怵了。不過正如平時那樣,這種拒絕並沒有什麼卵用。

阿龍不屑地命令道:「還不是因為你拉肚子才害得我們這麼晚才進來的,你趕緊進去看一下就出來,我繩子都帶好了,系著你,一有什麼不對你就拉拉繩子,我們立刻把你拖上來!」

他說罷從背後的布包里摸出一卷長繩,看來他今日就是打定主意為了賺四文錢而來的,不發現什麼堅決不會回家。

他說著自顧自地把繩子纏到松哥腰上,邊纏邊又哄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松哥很快就動搖了,站到了地窖的邊沿,即將往下爬。

當然,他老這樣。

「松哥,算了,」白小飛總覺得哪裡不對,他心裡越發不安,也攔住了阿龍,「算了,阿龍,這太危險了!」

「你是老大還我是老大!」阿龍甩開他,譏諷道,「哦,你大哥新處了個女朋友,你就認那女人做老大,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他今晚都有點不對勁,白小飛想。不過他現下也來不及多想了,畢竟現在阿龍杠上了他。

男孩們聞言附和大笑,好似他們那些天沒叫過小鳳大姐頭一樣。這年紀的男孩子最忌諱被人輕視,尤其是被別人嘲諷輕易臣服於一個女人。白小飛作為男子漢,勢必要把面子掙回來!

「我哪有!」他覺得臉騰地發了燙,不是害臊,是氣的,「阿龍,她進學堂第一天你的頭被她拍在講桌上的事你忘記了?」

「我……我那是……」阿龍被白小飛噎住了,但他辯駁不了事實,只得扭頭沖松哥發火,「松哥,你下不下去?不然明天我就把你的頭拍在林老師的講桌上!」

「好……好吧……」松哥嚅囁著,只得緩步往下爬。而在這當口,白小飛不想自討沒趣,也不再對之阻攔了。

松哥下去了一段時間,底下發出悉悉索索的響動。而那嗚嗚咽咽的聲音好似就此中斷,沒有人注意到周遭連一絲風聲都聽不見,屋子靜得詭異。

「松哥,下面怎麼樣?」阿龍向下問。

「什麼都看不見,好黑啊。」松哥道。

「你手裡不是有蠟燭嗎?」一個男孩提醒。

「蠟燭都照不出什麼……咦?」

地窖底下,松哥好像踩到了什麼,發出「啪嗒」一聲響。

「怎麼了?發現什麼?」阿龍驚喜地大喊。

「羨……園?」松哥大聲念出兩個字。

「什麼?羨園?你在說什麼?」阿龍聽著覺得不對頭,等了一會松哥沒有回聲,他拉拉繩子,「松哥?吱個聲!」

然而繩子一輕,幾人頓覺不妙,忙向上拉扯,然而繩子上來了,那一端空空如也。

「繩子……斷了……」

「松哥!」

孩子們終於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想再往下去,白小飛這次不得不起身再次攔阻:「別亂來!我還是去叫我大哥!」

話音剛落,空氣里有什麼東西猛然一震,於是那風聲哭聲又再次出現,身旁的竹影晃了晃,仿若方才的靜謐只是一場幻覺。

「聽……又是哭聲……」一男孩指向底下,「是從地窖里傳來的……」

不僅如此……

他們側耳靜聽,那聲音好像逐漸擴大,正順著梯子一點一點往上爬呢。

「松哥他……被鬼吃了!」

不知誰喊出了這一句,幾個孩子再也耐不住,吱哇亂叫著奔出了老宅,一口氣跑到了街上。遠處打更的敲響了鑼:「五更——」

他們幾人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白小飛回過頭,剛想說些什麼緩和一下恐懼,忽然發現:「阿龍……阿龍怎麼也不見了?」

……

天還沒亮,塔吉安娜就準備開門迎客,然而一打開門,卻是來了個不速之客。

她想了想,從腰包里摸出一小錠銀子還給小鳳:「不好意思,你上次給我的銀子,我得還給你。我什麼話都沒從他嘴裡套出來。」

小鳳拎著兩隻小木箱,沒有手可以接,自然地避過了那隻送銀兩過來的手。

「沒關係,其實我已經問出一些來了。你也不用繼續替我套話了。」她一邊說著,一邊自說自話地進了她的店門。

「哦?」塔吉安娜不得不跟在她身後,「如此說來,這銀子,我更應該還給你了。」

誰知小鳳把箱子往地上一擱,綻出一個笑容:「這些銀子你先留著,一呢,就當大家交個朋友,二嘛……我今日前來也是因為有事相求。」

「什麼事?」

「你應該知道我新買的房子出了問題,昨天是我住在白家的最後一晚,我不想繼續住在他們家了,從今天開始的幾個月我能不能租住在你這裡?這銀子……就當租住的費用咯。」

「啊?」塔吉安娜聽她說得理直氣壯,差點一愣,待反應過來后更是哭笑不得,「小妹妹,你不去找客棧,來找我一個胡人?」

「因為客棧貴,你這裡便宜啊。」她說得更直白了。

「唉,你還真有夠實誠,」其實,塔吉安娜是喜歡這種直爽個性的人的,因此在稍許的沉默后,她允了,「上來吧。」

小鳳重提起箱子隨她上二樓。樓上兩個房間,她領她徑直走向一間鎖住的,用鑰匙開了門,請她進去看看。

「我家確實多一間房,這是我義父以前居住的房間,你要不嫌棄,就住在這裡吧。」

房間朝南、乾淨整潔——她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顯得相當滿意。

「你義父?」她隨口問道。

「這房子是他買下的房產,越國南侵時他帶我到木瀆住了好幾年,之後易手給了我。他自己住到蘇州府,不怎麼過來了。」

「你們吵架了?」

「沒有,因為一些……不太好說的原因,總之,我跟他有些隔閡……」

但她對記憶的沉湎很快就被小鳳的歡呼打斷了。

「哇,這房間好棒!我喜歡!」

箱子擱下,她已然把這房間當做了自己的。

「喜歡就好,」塔吉安娜小小嘆了口氣,「你這丫頭還真的有意思。」

「塔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樓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她,她只得悻悻地下樓。真不明白今日怎麼搞的,平時冷清的鋪子門口一大早就這麼熱鬧。

「來了——」她拖著長調,輕挪腳步飄一般出現在他跟前,「燕大捕頭,又有什麼事來找我嗎?」

胡人的服飾向來大膽,她的衣領很低,酥胸半隱半露。鑒於他倆如今的關係……更令他分外尷尬。

他抬頭望著天:「不是,我……找小鳳,我聽街坊們說小鳳大清早找你來了……」

「對,她在樓上,還說接下來幾個月都要住在我這裡。」她道。

「燕大哥!」小鳳這時跑下樓向他揮手,「你特意來找我?」

「對!」他一個箭步上前,拉著她就跑出了塔吉安娜的鋪子,「出事了,趕緊跟我走……」

……

縣衙里,三個男孩哭哭啼啼。路少琛對著白小飛,問來問去問不出個結果,其他兩個男孩也一樣。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地主和木頭在那老宅里什麼都沒找到,這三個孩子又說不清楚狀況,真是急死個人!

但路少琛對孩子只能好聲好氣地哄:「你們好好說,不要哭嘛!」

小飛哭得一抽一抽,待見到燕祁雲回到縣衙,他一頭扎進他懷裡:「大哥!」

小鳳在被拖來的路上已聽燕祁雲簡略描述了這件事的經過,但作為出事地的戶主,她還是要問個明白:「你們幾個,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的聲音很嚴厲,也很兇狠,三個男孩被鎮住了,霎時就把眼淚憋了回去。

「我們……進了小鳳姐姐新買的房子里,想查探個究竟好第二天問她兌零花,然後我們聽到地窖里傳出聲音,阿龍就叫松哥下去,然後……我們跑出來時他倆就不見了……」

三個孩子的家長也到了場,其中一個當爹的推了兒子一把:「小明,是這樣嗎?」

小明大聲附和白小飛:「是的!是阿龍非要松哥下地窖,我們攔都攔不住……」

小鳳尋思道:「地窖?是廚房那個地窖嗎?」

「是……」

她更是懷疑:「可我下去過,那地窖小的很,怎麼可能一個大活人就在裡面消失了?」

「但是松哥確實是在裡面消失的!你看,這是他當時系的繩子,斷成這樣……」

白小飛指向被地主和木頭找到、如今作為證物的那截繩子。

「這麼平整,看起來是快刀割的。」路少琛細細觀察道。

「難不成……那地窖里有我們沒有發現的機關?」小鳳問,「那阿龍呢?也是在地窖消失的嗎?」

「不知道!我們跑出廚房的時候,他就沒出來!」

「他們被鬼吃了!哇——」

幾個孩子又恐懼又傷心,再次哭成一片。然而哭聲換不來同情,阿龍的父母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聞言破口大罵:「你們三個小王八蛋!不管我們阿龍,自己跑出來,也不回去找,倒先逃到縣衙……白三道,你看你兒子安的什麼心!嫉妒阿龍功課比你好嗎?」

白三道不諳吵架之道,只會嚷嚷兩句:「你說什麼!你說什麼!」隨後擺出架勢要跟對方干架,幸好燕祁雲搶先架住了他。

路少琛只得勸住阿龍的母親:「劉大姐,你不要急,大家街里街坊有話好好說,那房子就那麼點大,今天馬上再好好找找……」

然而此起彼伏,這頭剛壓住阿龍的母親,那頭松哥的母親哭哭啼啼道:「都過這麼久了!如果我兒子有個什麼閃失可怎麼辦!我們家鬆鬆膽子很小,都是你們家阿龍帶壞的!」

「你說什麼!什麼我們家阿龍帶壞?我們家阿龍功課班上前三,明年童生穩拿,你家阿松也好跟我們阿龍比!」阿龍母親指向了松哥的母親,兩個女人也要吵起來的架勢,路少琛按住腦袋。好似嫌在場還亂得不夠,松哥的父親轉頭向了小鳳,又添一把火。

「都怨你!」他說。

「怨我?!」小鳳瞪大眼睛。

「你沒事買路少琛的房子作什麼!那房子以前就晦氣,縣城裡沒人會買,結果你一來就買了,還砸牆……也就罷了,還招攬別人去參觀,引得我們家鬆鬆去……」

阿龍母親聽見這聲也應和道:「對,沒錯,我們家阿龍平時可乖了!要不是你,怎麼會無緣無故跑去那鬼宅!」

小鳳負著手,對於他們的指責不屑一顧:「哦,你們現在知道怨我了?我看前天你們倆到我這裡來提供了三次線索,每次都說得前言不搭后語,對四文錢的小便宜想貪想得不得了嘛!」

燕祁雲架住一個罵罵咧咧的白三道已經很困難,隔空艱難地吼了一嗓子:「小鳳,你就少說兩句……」

但小鳳不買賬:「閉嘴!我偏要說!」她指向了在場所有的家長:「喂,你們兒子半夜跑出去,你們自己不知道的嗎?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好,還好意思怪別人?是,我是招攬別人來參觀,但我也是為了徵集線索,為了破案,我的目的很正當,沒有專門叫你們兒子前來啊!他們倒好,半夜三更想乘著我不在,不付錢就進我家參觀,貪小便宜的秉性還真是跟你們如出一轍!」

白小飛斜了她一眼:「大姐頭,你連我都罵了……」

然而小鳳火氣上了頭,她一翻臉就六親不認:「廢話,不罵你罵誰!你想進去可以跟我說啊,我能讓你隨便進不要錢。可你問我了嗎?你們搞搞清楚,我才是戶主哎!擅闖民宅可是犯法的,我沒告你們兒子已經算相當通情達理了,你們還敢來指責我?」

白小飛低下頭不吭聲了。幾個家長也被她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阿龍父親氣得直哆嗦:「你……你……你個小姑娘,這麼不尊敬長輩!」

小鳳向他「哼」了一聲:「我這個人很有原則,誰敬我,我敬誰;誰不敬我,我必奉還。作為長輩不講道理,我幹嘛還要尊敬!」

「劉大姐!」路少琛手忙腳亂地扶住暈倒的阿龍母親。而那一頭,松哥的父母則是另一番哭天搶地的情景。整個縣衙亂作一團,唯有小鳳鼻孔朝天,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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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鳳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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