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禁中有人疾行,一前一後,間或夾雜一人的啜泣,與另一人不耐煩的低吼。

「你別跟著我!」那奔在前的人道。

聲音嬌嫩,正是個妙齡的少女,只是此時著一身寬大的男裝,模樣有些滑稽。

「別跟著我!聽到沒有!」回身又是一聲嬌喝。

於是那行在她身後的人一個箭步跪倒在她身前,死死拉住她的衣擺。因驚懼而起的淚水打濕了他的面頰,連懇求的話語都說得磕磕巴巴。

「公主……公主!請公主留步!萬萬不可啊!」他這樣說道,臉色越發蒼白。這個跟了她四年的小太監模樣清秀,現下紅著眼眶,煞是可憐。但是她想:他的恐懼不是毫無道理,只是並非出於對她的關心,大部分僅僅出於對他自己未來的考量。

她環顧四周:這裡是皇宮,是外界多少人擠破腦袋都想住進來的所在。看那幾道紅牆碧瓦,襯著空中藍天白雲,色彩如此明麗,才能掩蓋住其下多少陰暗自私的人性。

「請公主三思,」他又道,「宮中之人,不可無故闖出禁宮啊!」

「住口!」她便又喝住他,「皇伯父說再過幾個月就要把我嫁給方家,現在還要我跟那個姓方的培養感情!我知道他要擺平他的政局,但是拿我做籌碼,我死都不會答應!」

他繼續勸道:「您不樂意大可以回頭跟皇上說說,就是千萬別做傻事……」

「哈,皇伯父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若能隨便撤回還有皇威在嗎?!還是我自己走了,就當我任性,統統怪我頭上也無妨!若是現在不走,等我進了方家門,牽扯關係甚廣,再想走就走不脫了!」

說罷,她伸出了雙手——她的手纖小白皙,然而有著與之形貌相反的力道——她用這力道捏住那小太監的手腕,後者吃痛,只得鬆開了她的衣擺。然而仍是不甘,他一邊仍執拗地哀求著:「公主……公主求你,無論如何,您萬萬不能自己走了,您走了小的怎麼辦?對上面根本無法交差……」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她喝道。

眼前不遠處宮中侍衛正向此地趕來,若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但她忍著怒意,最後一次向他認真道:「小周周,我再問你一遍,你敢不敢為我離開這個皇宮?我數三個數,一……」

片刻的沉默后,不出所料,他再一次低下了頭,嚅囁道:「奴才……奴才不敢離開皇宮……」

「那就別拖累我!」

她一把揮開那小太監,扭頭向那宮牆運氣。

「神兵開道……」她雙手握拳,甫然向前一擊,「天虎——出關!」

……

皇上正端坐寢殿吃飯,忽聞轟隆一聲,頭頂的樑上掉下幾顆灰塵,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的飯里。他便將飯往旁一擱:「外面怎麼回事?」

登時跪下一屋子的人。

有來傳話的小太監向太監總管滿福悉悉索索地低語,後者聽聞后,唯有戰戰兢兢地回報:「啟稟皇上,大事不好了,常華公主逃出宮了!」

這件事好像在意料之外,卻似乎又在意料之中。皇上眯起眼睛,第一個反應是質疑:「宮裡那麼多侍衛是吃乾飯的?連個小姑娘都攔不住?」

一個時辰之後,他被步輦抬去皇宮東牆角,這個問題才終於有了答案,但是這個答案也催生了更多的問題,而那每一個問題都是導致皇宮東牆成為廢墟的罪魁禍首。

滿福守在皇帝身邊,等待他的旨意。聖上的沉默從來最難揣測,更何況他是越國有史以來最令人恐懼的暴君。皇帝的表情沒有動搖,作為一個暴君,他的神情是不可以在見到區區一面牆的倒塌而有所動搖的。但是他猜得到皇帝的內心是何等的瞠目結舌,畢竟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無法將一個十六歲的嬌小少女與被轟倒的這面牆聯繫到一起的——在知道真相之前,沒有人能想得到「十六歲的公主為了逃出皇宮轟開了這麼高的一面宮牆」這件事。

「誰教她的功夫?!」沉默良久,皇上終於憋出了一句話。

「不……不知道……」滿福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事實上他是知道的,只要細思,宮裡的任何人都能猜得出唯有誰會給公主教功夫。

「沈太傅何在?」皇上自己便說出了問題的答案。

滿福提醒道:「皇上您忘了,沈太傅她……上月稱身體抱恙,告老還鄉了……」

皇帝鼻子里哼了一聲:「才四十不到,告什麼老呢?都是借口。」

——帝王心思難測,這語氣聽起來似乎又並不是很生氣的樣子。

滿福只得再提醒:「皇上,現在該如何辦才好?」

皇上不語。

「是否……先下令封口?」

皇上向那一片廢墟抬了抬下巴:「動靜那麼大,全京城過會兒就全知道了。封鎖消息有什麼用。」

「是……」

然後這皇帝想了想,又道:「罷了,先將此事瞞下,與方家知會,就稱公主忽然大病,急需靜養。至於這一地殘垣斷壁,就說是這一側宮牆年久失修,自己塌了。」

「是……」滿福道,「那公主她……」

「城牆倒塌有無傷人?」皇上這迴轉移了話頭。

「倒塌的是東牆偏僻處,此地無人經過,萬幸無人受傷。」滿福頓了頓,還是鼓足勇氣為看著長大的小姑娘說上兩句好話,「皇上,公主平日乖巧,今日這般許是事出有因……」

「都是裝的,」皇帝移開視線,不再看那堵已不存在的牆,「這小兔崽子裝了十六年,終於壓不住本性了。」

「那是否派人前去追趕?」

「距離她跑出去都過了半個時辰,現在興許人都出了京,追不上了。」

皇上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重重嘆出,嘆得滿福也跟著忐忑一陣接一陣,直至皇帝降下最後的旨意,一切才算真正的塵埃落定。

「朕放她在外兩個月,」他道,「若過了時限仍不回,就當她死了!」

……

就在越國京城邊郊那條新修的鐵軌上,隨著一聲悠長的汽笛鳴響,一輛運貨的列車徐徐駛過。

「哈哈,我自由啦!」少女從一堆稻草中探出腦袋。這一節貨車敞著車廂,郊外的野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半眯著眼回望身後,那座她待了十六年的皇城正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看不見……

驀地,她發泄一般指向那個瀕臨消失於群山之後的所在,發泄般地放聲高吼:「你們,困不住我!」

但她的聲音立刻被下一聲汽笛的鳴響蓋住,只依稀辨認得出一串放肆的笑聲,隨著逐漸遠去的列車——駛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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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鳳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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