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冤禍

第1章 冤禍

冬夜的疊瓊殿後院開滿了冬梅,萬千琥珀玉雕般的花朵綴滿霜結的枝頭,遠遠望去就仿若一片瑰麗旖旎的方寸霞池,悅目寧和,沁人心扉。

不過任何美好的事物,終究都逃不過凋零的劫數,只見一枚蜷乾的蕊瓣,被薄涼的西風輕輕吹落,就在它那裊娜的身姿,止息於花泥的懷抱時,四下清脆的雲板聲和凄長的通報聲,打破了北宋內宮的寂謐。

「貴妃娘娘薨了——」

疊瓊殿寢房裏,宋帝趙禎伏在張貴妃塌邊泣不成聲,那悲痛的表情,彷彿就像有一把尖銳的匕首,扎進他的心窩。

跪在眾人之前的太醫令馮鈳文,小心翼翼地安慰趙禎道:「官家,貴妃娘娘已經仙去了,還請您節哀,保重龍體。」

聽到馮鈳文的勸慰,趙禎不僅沒有得到半分寬慰,反而卻怨中生憎。他用着那雙噙滿了淚水的雙目,悲憤的質問道:「哼,節哀?朕記得前些日子,你還同朕說娘子的病情已經變得平穩,或有好轉的可能,可為何今日卻病猝而亡!」

馮鈳文聞言,不禁雙眉籌蹙,他慌忙解釋道:「官家,貴妃娘娘前兩日確實有所好轉,這一點臣絕對沒有隱瞞。但也不知為何,近些天她卻開始昏睡嘔吐,焦躁難言,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臣本想辯證出因由后,再為娘娘開藥緩解,可不料這病症來勢洶洶,生生不給臣救娘娘性命之機啊!」

痛去愛妾的趙禎,此刻正值崩潰的邊緣,對於馮鈳文的解釋,根本無法聽進去半分。他惱怒的將其一腳踹翻,橫眉冷對地吼叱道:「朕看不是病症來勢洶洶,而是你醫術不精,無能至極!」

咆哮聲方落,一記清脆瓷聲又接踵而至,膽戰心驚的眾人循聲望去,原是跪在一旁的女官鶴朱,打碎了尚未來得及給貴妃服下的湯藥。

鶴朱戰戰兢兢的埋首乞饒:「官家恕罪,奴家方才見您天顏震怒,驚惶之下才失手打碎葯盞,還請您恕罪!」

趙禎剛欲發作,卻被身邊王醫監搶了話茬:「奇怪,這葯湯里怎麼會有甘遂呢?馮大人,我雖未曾給貴妃娘娘診治過,但是也聽說她一直脾胃虛弱,咳嗽多痰,方子裏常配甘草入葯。可這入了甘草的葯湯,為何會加入甘遂呢?學醫者皆知這兩味葯,藥性相剋,混服形似服毒,您身為太醫令,怎麼會犯下如此紕漏?」

王醫監的話把馮鈳文給說得有些錯愕,他先是微微一愣,之後趕忙跪爬到潑灑處仔細一瞧,發現地上果然有幾丁煎熬過的甘遂。

馮鈳文惶急地詢問鶴朱:「怎麼回事,為何葯湯里會有甘遂?」

鶴朱同王醫監悄然對視一瞬:「大人您忘了,您開的方子裏一直都有這味葯啊!因為今個娘娘的病症來的委實很急,所以奴家只得倉促熬藥,連藥渣都尚未來得及濾掉,可惜端上來時,終究還是遲了!」

趙禎蓄滿悲色的目瞳霎時騰起洶洶怒火,他抬起氣到發顫的胳膊指著馮鈳文罵道:「難怪娘子會久病不愈,原來是因為你在她的藥石中從中作梗!馮修文,枉朕對你這般器重,而你卻恩將仇報,害死貴妃,簡直是罪大惡極!」

君王怒,天地驚,驚恐失措的馮鈳文急忙連連叩首申辯:「冤枉啊官家!臣從未在娘娘的方子裏開過甘遂啊!這定是有人要陷害臣,還請官家明鑒!」

王醫監淡淡問道:「鶴朱,你既說馮大人親開的甘遂,不知可否把方子拿出來,給大傢伙看看?」

鶴朱低頭應答:「自然可以,還請官家和兩位大人稍等片刻。」

且見鶴朱從一旁的櫃屜里,取出一紙藥方呈於趙禎:「官家,這便是先前馮大人所開的藥方了。」

趙禎接過方子掃了眼后,額頭上立時暴起青筋,他用力的將方子擲於馮鈳文面前,叱道:「你自己看看,上面白紙黑字寫有甘遂,底下還蓋有你太醫局的印鑒!如此鐵證面前,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馮鈳文拾起方子,哆嗦著看完,面色已如蒼白如帛:「這……這!官家,這方子絕不是臣所開啊!臣與貴妃娘娘無冤無仇,有什麼理由要置她於死地啊!」

「你雖沒有理由,但令妹馮修容可未必沒有。」

馮鈳文轉首,瞧得曹皇後走進殿來。趙禎頗為不解,更是疑心:「聖人這話,是說此事與馮修容有關?」

曹皇后凝了眼張貴妃遺軀,故作哀傷綴泣狀:「官家您是知道的,馮修容的女兒鄆國公主原與會稽郡王錢景臻訂有娃娃親,但不料之後貴妃的女兒寶和公主,卻對那錢景臻心生矚目,攪入其中。貴妃愛女心切,便向您進言重新指配了這樁婚事,雖說這婚事最後成全了寶和公主,但卻也傷了鄆國公主的心,致使其前些日子,便鬱郁抱憾而亡。馮修容呢,這輩子就生了兩個女兒,長女懿安早殤,餘下的這個鄆國公主就是她的命根子!而今鄆國公主因這事去了,她如何能咽下這口氣,自然是要想盡辦法向貴妃復仇了。這不眼下便派馮大人在藥方里做文章,要了貴妃的命么?唉,可憐我貴妃妹妹正值侍君伴駕的好年華,卻走得這般不明不白,皇上,您一定得替她做主啊!」

馮鈳文眸生慍色:「聖人,您怎可僅憑您的一廂推測,便給臣扣下這樣的罪過?您說臣是受修容娘娘之意暗害貴妃,那還請您拿出憑證來,否則您就是在污衊!」

曹皇后輕蔑一瞥:「憑證?前些日子你頻頻前往清蔭殿就是憑證!馮修容最近身體無恙,你老去她那做什麼?分明就是去商量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馮鈳文急切反駁:「聖人,臣那幾次只是給貴妃探完診后,順道給修容娘娘請個安罷了,聊的也都是些閑話家常,怎麼可能敢密謀犯上啊?」

曹皇后冷冷輕嗤:「哼,沒人聽見你們之間的對話,你自是可以信口推脫,不過官家英明神武,絕不會因你幾句話,而被蒙蔽聖聰。官家,眼下這湯藥里有甘遂乃是不爭的事實,馮鈳文和馮修容意圖謀害的嫌疑又極大,依臣妾看,此二人絕不可輕饒!」

張貴妃的死,已然讓趙禎對馮鈳文心生遷怒,此刻又加上曹后等人的挑撥,更是使他失去判斷是非的理智。

他圓睜怒目,用着怨恨滿腔的辭色道:「馮鈳文,你身為太醫令,救治娘子不力,致她抱病身亡已是重罪!眼下竟然又涉與馮修容勾連,謀害她性命!如此種種,朕就是將你千刀萬剮都不抵過!傳朕旨意,即刻派刑部抄沒馮府,家眷佣丁全部押入牢獄,擇日問斬!」

趙禎旨意宛若千鈞雷霆似的直擊馮鈳文冠頂,他只覺雙膝一軟,半截身子似乎已埋入土,他卑微的爬到趙禎腳邊,苦苦哀求:「官家,臣從未加害於貴妃!臣冤枉啊!官家,還請您明察!」

趙禎根本不理會他的話,厲聲下令道:「來人,把這個賊子給朕拖下去,押入刑獄!」

幾名宮監應聲上前,粗暴地架住馮鈳文的胳膊,將他無情的拖出內殿。烏深的夜,明月隱沒,漫天連半點敞亮的星子都瞧不見,宮中處處點着的白紙燈籠,此刻望起來好似鬼火點點,凄凄慘慘。深深街道中,喊冤之聲不絕於耳。

「官家,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求求您念在我馮家三代忠良,放過我馮家上下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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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幔金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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