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教我

教教我

悔過崖下墜著一條瀑布,遠遠就能聽到水流聲,水流湍急,砸下來騰起一片雪白的霧氣,這裡像是什麼神仙妖怪的居所。此處沒有住著妖怪,被徐雲騫占著練劍,他之前答應師父會教導小師弟,卻沒想過這事兒原來是個頂大的麻煩。

「太快!」

「手勢錯了!」

「又錯了!」

徐雲騫手裡拿著一根藤條,哪裡錯了就抽哪兒,每日顧羿上完早課都要來跟徐雲騫學劍,如今已經學了整整十天,他學的還算快,但師兄始終不滿意,手都給抽腫了。

顧羿練劍,徐雲騫站在一側看著,同樣一件道袍,穿在徐雲騫身上就能跟原地飛升一樣,穿顧羿身上就有了點弔兒郎當的痞氣。徐雲騫看他是哪裡都不順眼,穿衣不順眼,練劍也不順眼。

師父還未出關,但有不少師叔過來囑咐他,說都是同門師兄弟,這麼生分幹什麼,開始給徐雲騫講一講師兄弟的相處之道,又開始給徐雲騫說師弟家裡多麼悲慘,應該讓著云云。

這事兒把徐雲騫弄得很不耐煩,本來在正玄山只需要修道,剩下天地與他何干,現在好像要特地分心去疼惜一下這個小師弟,不然就跟沒人性一樣。

徐雲騫嘗試著對這個師弟上上心,但看顧羿用劍的手勢太不利索,他本能地想出言嘲諷,話到嘴邊想起師父的囑咐,就變成了兩個字:「挺好。」

顧羿練劍的動作停了,聽到這句話就跟吃了蒼蠅一樣,有點懷疑這是不是他師兄說出來的話。

徐雲騫剛才那句挺好似乎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好心,果然下句話就沒什麼好話了:「你還是分不清。」

其實顧羿功夫不錯,甚至可以說是上乘,哪怕徐雲騫罰他練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手該怎麼樣就是怎麼樣,連抖都不抖。這絕對是從小練刀留下的功底,這東西一輩子都丟不了,不管以後是學劍還是練刀,甚至去練別的功夫,手都不會抖。

可惜的是,他出手不利落,招式明明都會,但出手的那一刻還是會猶豫,練武最忌諱猶豫,猶豫就等於死。

顧羿聽聞鬆了口氣,習慣了徐雲騫對他冷言冷語的,突然誇他一下會讓他覺得徐雲騫此人有病。

「不練了,休息會兒。」他收了劍,踱步到師兄旁邊,徐雲騫以為這難熬的日子總算是過去了,結果顧羿後半句話吐出來,說:「師兄你可別跑啊。」

徐雲騫收劍的姿勢一頓,得,又得跟他耗著。他有時候分不清到底是他在教顧羿,還是顧羿用練劍這事兒扣住了他。

顧羿揉了揉手腕,那兒被徐雲騫抽出一道青紫,嘟囔道:「以後誰當你徒弟可真夠倒霉的。」

「我不收徒。」徐雲騫想也沒想就說。

顧羿嗤笑一聲,「由不得你吧?」正玄山要開宗立派就不可能閉門不開,徐雲騫日後要當正玄山的掌教就不可能不收徒。

徐雲騫想了想,覺得有理,又道:「那就只收一個徒弟。」徐雲騫飽受其害,以前王升儒只有自己一個徒弟的時候,他不知道比現在清凈多少,如今多了一個顧羿,日子就像是過劈叉了,每天都由不得聽他。

顧羿坐在旁邊的竹椅上,前兩天下過一場雨,椅子上有一灘幹掉的污漬,徐雲騫眼睜睜看師弟一屁股坐上去,眉頭一皺,想說什麼愣是沒說出口。

顧羿給自己倒了一碗茶,詹天歌老媽子一樣給他準備了茶水,不知道是生怕這個小師弟能把自己渴死還是怎麼的。顧羿連喝了兩杯,喝得有點著急了,茶水順著嘴角流到喉嚨,又順著微微起伏的喉結流到衣領。

完事兒之後顧羿似乎是自己察覺到了,大大咧咧伸手用袖子一抹,估計是察覺到師兄的目光,又問:「喝嗎?」

徐雲騫看到這裡終於耐心不足,額頭跳了跳,覺得自己再待下去會忍不住揍人。

徐雲騫道:「我走了。」

「等會兒,」顧羿叫住他,他知道徐雲騫愛潔,故意噁心他:「教教我唄。」

徐雲騫很吝嗇,這份吝嗇是給顧羿的,很少給顧羿做個示範。顧羿把自己的劍遞給他,遞出去之後想起師兄的破毛病,又用袖子擦了擦劍柄,這才又遞出去,說:「教教。」

徐雲騫年紀也不大,感覺今天的耐心都用完了,他沒接劍,但也沒有完全放任師弟不管,說:「不用教,你招式都會。」

顧羿學東西很快,不然不會被王升儒收來做徒弟,哪怕王升儒再喜歡這個小輩,但沒有點天賦王升儒也看不上,最多把他託付給其他長老。王升儒肯把顧羿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是因為知道顧羿這人能成材。

徐雲騫看顧羿神色暗了暗,知道自己說對了,說:「你自己不願意的事師父來了也沒辦法。」

顧羿艱難維持著笑意,讓自己不要露出太難堪的表情,他不想忘了顧家刀法,劍開兩刃,要練穿刺,但他一出手就是用刀的力道,練的是劈砍。他以為自己能坦然放下,可是哪有那麼容易,幾乎是刻在骨血里的東西,說扔就扔,他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他什麼道理都懂,什麼招式都會,但就是忘不了,骨子裡刻著叛逆,渾身上下沒一個骨頭是好的。

徐雲騫想到這裡,又問:「聽王道長說,你內功心法靜不下心?」

王升儒只讓徐雲騫教他練劍,內功心法不可能讓個十六歲的少年來教,教心法的是回心觀的王道長,所有學心法的弟子都受過他的點撥。

顧羿臉色不太好,他從小在顧家刀宗樣樣都是最好的,學東西最快,最漂亮,又有耐心可以堅持,他爹顧驍親自教他刀法,他們都說這顧家小少主以後是人中龍鳳,定會位列天下十大。而現在,進了正玄山之後,不論是劍法還是心法,顧羿都是最差的那個,之前有人罵他是關係戶沒有罵錯。

所有學生都是一招一式練過來的,只有顧羿突然出現在正玄山,過往落下來的課程千百倍的反噬,最可怕的是摧毀了他的自信心,讓他無路可逃。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王升儒新收的徒弟是個廢物了。

顧羿笑道:「現在不會,以後就會了。」

徐雲騫看他笑就煩,問:「每天這麼裝著?不難受嗎?」

道家講究順其自然,他能看出來顧羿的擰巴,明明更適合練刀,偏偏要把自己糾正了去練劍。

明明不想忘了顧家心法,偏偏削足適履去回心觀接受王道長的教導。

顧羿一愣,他最討厭徐雲騫這樣,愣過之後又是一張平日里的笑臉,徐雲騫站在他面前,跟座山一樣把他罩著,顧羿也不怕,直裝傻:「師兄啊,你怎麼說話我聽不懂。」

顧羿眼睛生得很好看,眉目深邃,眼睛又精又靈,看人的時候總顯得很真誠,恨不得把人看化了。長一雙好眼睛就是容易讓人心生憐愛,自從上次玉虛宮顧羿被周祁罵了一句之後,正玄山上喜歡這位小師弟的不少。大多數人都不討厭他,覺得他性格至純至極,哪怕家裡遭受過那樣的變故也沒有長歪,不愧是名門大俠的兒子。

可唯獨徐雲騫不吃他這一口,他早看出來這人像是個毒藤蔓,隨時隨地準備依靠一棵大樹,吸食對方的血肉骨髓,成就自己枝繁葉茂。

徐雲騫是誰也不肯討好,脾氣上來了連王升儒都敢罵。而他對顧羿第一個看法就是裝,每天笑盈盈的一張臉,不知道是在討好誰呢。因為年紀小,總是甜甜的叫師兄啊,師兄啊。

但他們看不見他突然垮下來的臉,也看不見他每次嘴角一扯,跟嘲諷人似的,像是在轉什麼壞心思。

這時候,徐雲騫突然一回頭,感覺林中有一道目光,雙目陰狠,好像半夜盯人的惡鬼。徐雲騫只看到樹葉沙沙晃動,半個人影都沒有。

草木皆兵了?

不對,沒有風哪兒來樹葉晃動?徐雲騫多看了一眼顧羿,若有所思,有人在盯著他。

「師兄,再教會兒。」顧羿道。

徐雲騫覺得顧羿跟個小孩兒一樣,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聊下去的餘地,說:「明日再練。」

徐雲騫這回是真的走了,沒有什麼戀戀不捨,頭也不回。

顧羿盯著徐雲騫的背影,然後望著天,已經日落了,天色完全暗下來,卻沒有出星星,他孤獨地坐在院子里,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他一個人坐著,像是出神。

顧羿掐著左手掌,那裡有一道傷口,是前兩天練劍的時候不小心划傷的。詹天歌讓他好好養著,此時手指卻死死扣住,翻開裡面剛長的肉芽,好不容易結痂的手被扣的鮮血淋漓,鮮血順著手掌一滴滴落下來,打濕了他的道袍。

顧羿喜歡疼,疼能讓他清醒。他看著手掌中的鮮血,沒有想明白,徐雲騫到底為什麼不喜歡他?

突然,顧羿朝著徐雲騫離開的方向跑去,徐雲騫沒有走遠,大老遠就看到了他的背影。

顧羿叫:「師兄!」

徐雲騫腳下一停,回過身來等待著顧羿的下文,顧羿道:「你不喜歡我。」

徐雲騫沒有反駁,他從小到大沒有委屈自己一點,他不喜歡一切不自然的東西,更不喜歡顧羿每天對他假笑。

顧羿掐著手心,又道:「我也不喜歡我,咱倆扯平了。」

徐雲騫啞然失笑,這算是哪門子扯平。

顧羿沒有再對著徐雲騫一張假臉,他面無表情,鬆弛下來,顯得他年級很小,看著有點脆弱,真跟個受委屈的小狗似得,他道:「我沒想跟你做朋友,我只想讓你教我,正玄山的功夫我一定要學會,你也不想師父出關的時候我還是個廢物。」

如果前半句還像是在商量,後半句簡直就像是在威脅,這下子戳中了徐雲騫,他只聽王升儒的話,王升儒閉關前讓他教浩儀劍法第一式,至今還未學會。

顧羿目光逐漸堅定,用沒有血的右手遞出那把劍,道:「師兄,教教我。」

徐雲騫站了很久,他有不少問題要問,比如天下武功那麼多,為何獨獨要學正玄山的功夫。他在小師弟的眼裡第一次看到了點真情實感,沒有立刻拒絕。顧羿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他終於想起了師父的囑咐,他才十五歲,背負著整個家族的仇恨,你對他好點。

顧羿垂下眼,心想徐雲騫這麼冷的心,拒絕自己也太正常了,結果下一刻,手裡一輕,那把短劍被徐雲騫拿走,他又原路折返回來了,說:「我只教你劍法,內功的事你自己解決。」

顧羿應了一聲,他眸子發亮,對徐雲騫的背影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手掌心不在流血,可還是疼,顧羿感覺不到疼,反而感覺到一股快意流向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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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嘆氣:當年我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危險(惆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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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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