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娘，這就是我的孩子……宥兒。」擦去眼角的淚水，慧真師太牽起雲寂的手來到那位老太太的身旁，淺笑着說。
雲寂整個人都是懵的。
老太太紅了眼眶，不錯眼地打量着眼前眉眼清俊，氣質出塵的外孫，哽咽著點頭：「好……好啊。」
雲寂愣了愣地看向母親，師太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宥兒，這是你外祖母。快，給外祖母見禮。」
「祖母……」雲寂呆愣地看着老太太，乖順地叫道。
老太太飛快地別過頭，抹了一把淚，再轉回來時，臉上已經露出了巨大的喜悅，伸出手撫了撫雲寂的頭，連連道：「好孩子，好孩子……」
娘幾個又哭了一陣，老太太領着阿若去廚房裏重新整治飯食，留下師太和雲寂母子兩好好說話。
廚房裏，一盞油燈驅散黑暗，昏黃的燈光下，老太太慢慢在火爐前坐下，拿着火鉗撥弄著灶膛里快要燃盡的余火，添置柴火，重新燒水。做完這些，又重新回到灶台上，揉起面來，一邊揉一邊和藹地笑着：「家中貧寒，沒什麼好吃食，只能蒸幾個白饃，炒兩個小菜……」
姜未若現在也是暈乎乎的，有些弄不清眼前的情況，因此一直在小心翼翼打量著老太太，聞言，立刻笑着捧場：「婆婆，白面饃饃好啊，我最愛吃了。」
老太太聽了，笑眯眯地看向她，臉上的褶皺更深了一些：「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若。」她拿起一旁的小菜擇起來。
「阿若……」老太太念了一聲，笑眯眯問她，「你和宥兒那孩子是……」
阿若羞澀地低下了頭，沒說話。
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
姜未若猶豫了小會兒，試探著問：「婆婆，您和師太……？」
「母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房間里，雲寂和慧真師太對面而坐，臉上滿是疑惑，他朝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外祖母是……？」
慧真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一句讓他目瞪口呆的話：「我不是真正的長公主。」
「什麼？！」
雲寂霍得一下站了起來。
慧真看了他一眼，並不驚訝他的反應，應該說，她第一次知道真相的時候，比他更震驚。
「我本來的名字叫韓珺……」
慧真師太娓娓道來，向他敘述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當初，我剛生下孩子，一夥黑衣人便突然闖進屋內，不分青紅皂白，搶了孩子就跑，我一個婦道人家，丈夫又離世了，哪裏是他們的對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將女兒抱走……」
老太太嗓音哽咽，眼角佈滿褶皺的雙眼閃動着水光，姜未若張大了嘴，震驚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太太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淚水：「四十多年了啊，老婦早已不抱希望，誰知……」
她說着說着，眼中露出了失而復得的欣喜：「誰知，一個月前，老婦在河邊浣衣，救上來一名落水的女子，替她換衣服的時候，意外發現她左肩上的紅蓮胎記與我失散多年的女兒一模一樣，她就是我的女兒呀！」
說着，老太太激動地抓住了姜未若的手，聲音顫抖著，讓聽的人止不住的心酸。
「原來是這樣……」扶住老太太，姜未若喃喃著久久不能回神。
雲寂不可思議地望着母親：「您是說紅蓮胎記？」
慧真師太點頭。
雲寂一邊拉開左肩的衣服，一朵朱紅的蓮花驟然躍如眼中。
他嗓音沙啞：「是這個嗎？」
慧真眼中蒙上一層霧氣，伸手虛虛地撫摸上去，點了點頭：「是。」
頹然鬆開手，雲寂不敢置信地直搖頭：「原來是這樣……」
還是因為驪姬。
當初她獨寵後宮，連皇后都不是對手，何況長公主的母親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她誕下皇子卻不敢讓人知曉，只好偷偷將孩子換成女孩，女孩不會危及驪貴妃的地位，也可以成為自己兒子的擋箭牌……
「我曾疑惑，為何母妃總是待我冷淡，可分明看到她常常做些小孩子的衣服，只是都不是給我的。原是因為，我根本不是她的親骨肉……」封樂綾悲哀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淚就落了下來，「大麴根本就沒有過長公主……」
「母親……」雲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太震驚了，太震驚了。
若不是母親落水，陰差陽錯為祖母所救，恐怕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這個讓他們一家飽受折磨的驚天秘密。
「宥兒……」封樂綾看向雲寂，「對不起。」
雲寂心頭一陣酸澀，直愣愣地看着她。
從小到大，他從未怪過母親，哪怕知道她是故意遺棄自己，最多也是難過，他總想着母親或許同師父一般，有身不由己的苦衷。
得知自己身世后，他從未奢望過母親會原諒自己。可如今，他聽到了什麼？
母親竟然跟他說「對不起」？
是的，封樂綾知道自己最對不起的便是自己的兒子。
他那麼小的時候，她就差點用手將他掐死……
後來又將他遺棄在迦葉寺，從未有一天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責任。
是她心狠，也是她懦弱，不敢面對現實。
如今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麼離譜……
「母親對不起你，你能原諒母親嗎……？」封樂綾泣不成聲。
雲寂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搖頭：「母親，孩兒從未怪你，從未怪你……」
「宥兒！」封樂綾再也綳不住，抱着雲寂的頭，大聲痛哭起來。
*
一場悲劇竟以喜劇收尾，令所有人感慨唏噓。
雲寂一行啟程回帝都，封樂綾拉着母親的手，哽咽道：「娘，您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雲寂也勸說：「是呀，祖母，您就跟我們一起回家吧！」
老太太滿足地看着他們，搖了搖頭，一雙蒼老的眼睛裏沉澱著歲月洗凈的平靜與釋然：「不了，老婆子在這漁村住了一輩子，已經習慣了，如今能再見到你們娘兒倆，心愿已了，便讓我在這裏走完餘生罷。」
慧真和雲寂勸說不懂老太太，只好留下人看顧，與老太太約定等帝都事了必定馬上回來看她，老太太欣然點頭，幾個人才抹著淚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馬車徐徐開動，車軲轆碾過早春的青草，眾人迎著朝陽一路向大興而去。
此時，帝都上陽宮，皇帝的病情急轉直下。
一場新的風暴正在醞釀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