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

驚鴻

琴頭的弦被細長手指按下,與此同時,琴聲裊裊起。

這是一段極悠揚的旋律。

隱隱的、低低的、緩緩的。

似吹散青煙的一縷輕風,絲絲入扣地把每個音符都打了結,再繞個彎「潤物細無聲」地漫溢進聽眾的耳朵。

席硯卿站在台下,瞬間聽出這是池漾拿來做手機鈴聲的曲子——

德沃夏克的《母親教我的歌》。

她身著一襲紅裙,手執一把琴,指尖輕盈一躍,翩躚出一泓清泉,被頭頂的柔和燈光一吻,愈發明艷動人。

席硯卿沒見過她這個樣子,驀然怔住。

片刻后,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就這幾步路的時間,池漾用吹散青煙的那縷輕風,掀起了一陣雨;用澄澈透亮的那泓清泉,織起了一層稀薄的霧。

細雨和薄霧看似溫和,其實霸道得很。

不留一點縫隙的,為所有人的眼瞳,暈染上一層濕意。

無孔不入,悄無聲息。

抵達之時,一場新的雨霧開始鼓動——

她忽然換了個曲子。

前奏倏地放緩,然後漸漸攀升,升至最纏綿處,忽又止住,再往後,是遠道而來的、點點簌簌的柔情。

她站在那裡,像是一位對夜色款款低語的旅人,溫柔卻醒目。

但這不是結局。

柔情后,是一派更纏綿的纏綿。

那琴弦似有張力,盈滿她的整個體腔。

與此同時,也讓所有人都入了戲。

至此,細雨乘上料峭春風;薄霧攏上凝濃愁雲。

漫遊天地,天地何處盡銷魂。

高潮該到了吧。

最烈的風和最濃的霧該到了吧。

所有人都在心底感慨、發問、尋解。

池漾卻倏地停住。

琴弓暫離琴弦,她騰出右手,抬高至頭頂,擺弄兩三秒,摘下那枚袖扣。

接著,目光也暫離琴弦,望向台下。

本來只是背景的這角高台,不知何時成了主場。

觀看的人圍了一層又一層。

但她眼中只有他。

池漾伸長手臂,輕輕一拋。

那枚泛著金光的袖扣,在空中劃出一套完美的弧線,尋找落點。

席硯卿一個抬手,落點在他掌心。

明明沒有任何預告,他卻精準無誤地接住。

下一刻,她又抬高手,一個用力,將用來固定髮髻的發圈摘掉,套在手腕。

然後,她伸長脖頸,甩了甩身後的長發,瀟洒恣意,似驕傲的白天鵝,本意是把發尾都熨平,卻攪得空氣都躁動。

幾個來回后,她的棕色捲髮完全敞開,垂順地落在身後,汨汨如瀑。

席硯卿緊握著那枚袖扣,掌心熱得像燙開了一簇火焰。

——她,真的太美了。

戛然而止的高潮,終於重新接上。

沒有鋪墊,沒有試探,沒有渲染。

長驅直入,一矢中的。

她左手按弦極快,右手拉弓更甚,旋律變得激越起來,挑戰著每一個人的聽覺神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細雨成暴雨,急促地往下墜;薄霧成濃霧,迷失在這座高台。

狂瀾既倒,大廈將傾。

這浩浩蕩蕩的旋律里,有一種命運穿堂而過的悲烈。

披荊斬棘,又所向披靡。

但這還不是結局!

激烈的碰撞過後,旋律復又舒緩起來。

池漾壓著眼底那抹青煙,於悄無聲息中收了尾音。

終於,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台下爆發出熱烈掌聲。

池漾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看,緩慢走到舞台邊,把自己的手交給席硯卿。

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的眼底終於淬出一絲釋然。

似乎在說,他才是她的結局。

他才是她的「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下了演奏台,池漾自動屏蔽耳邊傳來的掌聲和讚揚聲,沒做任何回應,徑直拉著席硯卿往門外走。

直到路過秦騫,她忽然止住了腳步,眉眼間裹挾上一層凌厲的鋒芒,語氣冷淡又疏離:「我不知道你剛才說的那句『拉小提琴的人都是狐狸精』這種偏激的言論從何而來。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小提琴作為一門歷史悠久的藝術,撫平得了人間煙火,也登得上大雅之堂,無數人為其發展付諸了心血。這不是你有資格去褻瀆或玷污的。二十三歲的人了,希望你以後能謹言慎行。」

沈路延不知道池漾為何會突然說出這樣一段話,問秦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秦騫一臉懊悔:「可能是我剛才跟秦熏說的話被池律師聽見了。唉,我說那句話完全是出於主觀原因,沒想針對別人,哪裡想到池律師也會拉小提琴啊。我說的真的不是她,沈總,這下我可把池律師得罪了吧。」

「你想的還挺簡單,池律師是席總監的女朋友,你覺得你那句話就只得罪了一個人?」沈路延也是無奈,冷哼了一聲,「你還挺牛,得罪一條龍服務。」

-

跟秦騫說完那段話之後,池漾未多做停留,拉上席硯卿就揚長而去了。

兩個人走到停車的地方,還沒等席硯卿開口問,池漾就主動解釋了這件事:「我當時聽到這句話,就氣不打一處來。不過,現在我氣也消了。再加上今天我生日,你不辭辛勞地趕過來,我也沒什麼好回禮的,那你就把這場彈奏,當做是我給你的回禮吧。」

說這話的時候,池漾正坐在副駕駛上,看著席硯卿一臉討好的笑。

席硯卿忍無可忍,趁著給她系安全帶的功夫,狠狠在她臉頰親了一口,順便撂了句狠話:「以後再敢在大庭廣眾前這麼撩人你試試!」

「那我哪敢兒啊,」池漾莞爾一笑,眉眼柔和地彎起,言語間帶了些俏皮,「這不是因為有你在,我才敢這麼放肆的嘛。」

「你知道就好,」席硯卿勾起唇角笑了笑,按住旖旎心思,問了個問題,「你今天演奏的后兩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池漾重點抓的很奇特,驚訝道:「你竟然知道第一個曲子?」

席硯卿挑眉:「在你心中我是個樂盲?」

「當然不是,我就是覺得還挺驚喜的,」池漾看著他的清雋側臉,如實道,「第二首曲子叫《在光輝的季節中》,至於第三首曲子......沒名字。」

「沒名字?」

「嗯,」池漾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曲子是我學琴之後自己寫的,還沒想好起什麼名字。」

席硯卿沒忍住捏了捏她的臉,寵溺道:「沒想到我們家的大律師這麼厲害啊,還會作曲。」

池漾對這份誇獎很是受用,沒忍住笑出了聲:「嗯,畢竟是你家的,不能給你丟人。」

席硯卿嘴角揚起和她相似的弧度,輕嘖一聲:「你這姑娘,越來越上道了啊。」

「嗯,我上道,你也快點上道吧,」池漾催促著,「走啦走啦,我們快點回家吧,好不好?」

「好,」他嗓音溫柔,動作也極具溫柔地,在她額頭落了一個吻,「我們回家。」然後,他啟動車子,駛出了泊車位。

趁他轉頭的瞬間,池漾將目光投向窗外。

那雙無人可窺見的眼睛,盛滿了落寞。

不過,這落寞沒持續多久,她的眼睛就被一抹鮮艷色彩強勢佔據。這色彩太過璀璨明亮,令她忽視不得。

「停一下!」池漾忽然出聲。

席硯卿趕緊踩下剎車,車子停下的位置,正好是宴會廳所在大樓的門口。

「怎麼了?」他問。

池漾身子往後靠了靠,給席硯卿的目光騰出空間,示意他:「你看。」

席硯卿聞聲看去——

他們剛剛才走過的那條長廊里,有一道人造的彩虹。

他這才明白,賀輕舟剛才說的那句「總有人以為自己比設計師聰明」到底是什麼意思。

此時此刻,長廊里的七扇門依次以「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順序,全部朝外打開,並被投射以獨特的光影效果。

從外面望去,就是一道以假亂真的彩虹。

他們踏著燈火璀璨,駛離灣沚山莊。

池漾也因這良辰美景的鼓動,把心底的那些落寞強勢搬空。

她調整好心情,滿眼笑容地嘮著家常:「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麼?」

席硯卿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才不得已地說道:「我等會兒要去機場。」

「嗯?怎麼又要去機場?」

「國外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

聽了這話,池漾眸間閃過一絲錯愕:「那你這次回國?就是為了給我過個生日?」

沒等席硯卿回話,池漾又不可置信地確認:「你來回坐二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就為了給我過個生日?」

席硯卿斜眸看她:「心疼了?」

池漾是真的沒想到他會做到這個程度,心中愧疚感瞬間激增:「廢話,我當然心疼了!」

席硯卿漫不經心的笑,語氣卻透著鄭重:「不用心疼,你應得的。」

你應得的。

他輕描淡寫的四個字,軟綿綿落在池漾耳根。

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起了一角,酸脹得厲害。

席硯卿永遠知道她在想什麼,笑著回她:「我說是你應得的,就是你應得的,不必有任何愧疚。漾漾,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句話,被你喜歡上的那個男人,他該有多幸福啊。」

席硯卿說這話的時候,眉眼都彎起,聲音也撩人。

「你把這份幸福給了我,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享有,我所有的例外和偏愛。」

他的話語,於迷離夜色中溫柔又堅定地響起。

他告訴她,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享有,我所有的例外和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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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輕舟:一個憑藉自己的才華串聯起七部曲的男人。

他可能不會在每部作品都打醬油,但他的作品一定會在每部作品都打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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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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