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

穿過清風雅韻的檐廊，顧錦澤一步一個台階地往下走。快走到一樓時，他無意間抬眼一掃，兩道熟悉的身影躍入他的視線。

是池漾和雲錦書。

顧錦澤唇角忽然揚起一抹含義複雜的笑，心想除卻情侶這個身份，他和池漾，不論是工作上的搭檔，還是生活中的朋友，都能默契到無人可比。

就比如，今時今日，她帶雲錦書過來的地方，也是春園。

可這份默契，也只能止步於這個身份。

沒辦法再近一步了。

看兩道身影越來越近，顧錦澤身子一轉，改變原來的路線，去了洗手間。

避免了這次撞面。

池漾和雲錦書拾級而上的時候，一定不會想到，一樓的綠蔭屏風後站著一個人，用口型對他們說了一句：「開學快樂。」

-

剛走上二樓的檐廊，池漾包里的手機就響了，她一邊低頭拿手機一邊交代著雲錦書：「你先去找位置，我接個電話。」

雲錦書應了聲好，徑直往裡走。

其實他不是第一次來春園，前一段時間他和導師在這邊吃過飯。

春園有個特色，就是自製的酸奶冰淇淋，會根據時令的變化推出不同的口味。這個時節是西柚味，正好是池漾最喜歡的味道。

因此，他沒著急落座，想著先去盛兩份冰淇淋。

這裡的冰淇淋是自助式，需要自己拿勺往外舀。

雲錦書從儲物台拿下兩個碗，微微俯身從冰櫃里挖出了兩個西柚味的冰淇淋球。

正準備換個口味的時候，突然，一個甜美的少女音在他耳畔響起：「喬治？」

他直起身子，循著聲音來源往右側望去。

那裡站著一個穿白棉裙的女生，窗外的太陽透過樹影在她臉上灑下稀疏零碎的光。

雲錦書覺得這一瞬間，熟悉又恍惚。

他正思索的時候，眼前這個女生朝他走了幾步，笑眼盈盈道：「喬治？真的是你啊，我是蘇兮。」

「蘇兮？」聽到這個名字，雲錦書關於那天的記憶瞬間全面復甦，「啊！你就是上次失戀在我面前哭的那個女孩吧？」

「......」

氣氛一度陷入尷尬。

雲錦書也感覺到了，不自在地摸了摸腦袋，隨便扯著話題：「你怎麼在這兒？難不成你考的就是京大？」

「不是，」蘇兮搖搖頭，「我陪我哥來這邊辦點事兒。」

「也是，我記得京大分數線應該沒這麼低。」

蘇兮：「......」

僅僅幾秒鐘的時間，氣氛再度陷入尷尬。

雲錦書覺得是時候結束這樣的對話了。

「那我先過去了，」他語氣帶了絲懊惱，側著身走過蘇兮身邊，「對了，這裡的冰淇淋很好吃，可以嘗一嘗。」

蘇兮：？？？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人？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心想我還沒問你為什麼說話不算話，你可倒好，哪壺不開提哪壺，還特么一直提！

雲錦書往前走了幾步，又像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突然轉過了身。

「蘇......」結果，名字還沒叫完，他就被迫止住了聲音。

那條白棉裙上，有一塊鮮紅的血跡。

雲錦書：......

他正準備去提醒她一下，結果餘光一瞥，有個男生正邁著大步朝這邊走來。

冰淇淋區在餐廳的最內側，那麼很明顯他的目的地就是這裡。

雲錦書極快地目測了一下他與蘇兮之間的距離，果斷做出了最優決策。

下一秒，他大步上前，伸手把這名陌生男子擋在了門外。

陌生男子：？？？

雲錦書放低音量，編著瞎話：「裡面那個女孩是我妹，我剛才把她說哭了，她現在有點兒不好意思見人，你過一分鐘再來行不行？」

陌生男子往裡面張望了一眼，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你說那個女孩，是你妹？」

雲錦書鎮定自若的說：「嗯。」

陌生男子輕蔑地哼了一聲，明顯不願意搭理雲錦書，徑直就要往裡面走。

雲錦書的胳膊被他推開，隨即耳邊響起一句：「你妹哭了，關我屁事。」

雲錦書：「......」

現在的路人都這麼豪橫嗎？

冰淇淋區是一個相對比較獨立的空間，頭頂掛著各種五顏六色的水果，腳下是潺潺溪水，拐角處有一扇木門作為裝飾和間隔。

就在這名陌生男子將要踏過這扇木門的時候，雲錦書頭腦一風暴，快步流星地跑向了蘇兮。

感覺到一陣極快的腳步聲傳來，還挾著陣風，蘇兮正想回過頭一探究竟，結果，突然有個人從背後抱住了她。

蘇兮：？？？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但她內心戲還沒演出一秒，甚至連反抗都沒來得及做，耳邊就傳來一句壓著聲調的話：「你來大姨媽了，有男生過來，你委屈一下。」

蘇兮：「......」

我！為什麼！每次！

在這隻豬！面前！

都要！這麼的！丟人！

上次是失戀！這次是來大姨媽！

蘇兮覺得自己生無可戀，但轉念一想，被一個男生撞見已經夠尷尬了，再被另一個陌生人撞見她還要不要面子了？

因此，權衡利弊之後她只得低著頭，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

盡量把自己的存在感縮小為零。

雲錦書也沒抱過女孩子，抱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手都是抖的。

可問題是這個陌生男人趕緊拿完冰淇淋就走也就罷了，偏偏這個人不僅動作慢得要命，拿完之後還在這附近轉悠了起來。

雲錦書：是我不了解國情了嗎？難道現在很流行現場看親熱畫面？

「咳、咳、」這個陌生男子快轉悠到他們面前的時候，雲錦書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那個，如果你拿完冰淇淋的話......」

「你什麼時候在外面又認了一個哥？」陌生男子聲線偏冷，直入主題的問。

蘇兮一抬眼，看到了她親哥蘇來的臉。

蘇兮&雲錦書：......

哇哦！

原來尷尬這個詞沒有最高級，只有更高級呢！

比剛才的尷尬更尷尬的尷尬捲土重來。

意識到這是怎麼個情況之後，雲錦書動作迅疾地往後一退，站在蘇兮後面正想著該怎麼解釋這件事。

偏偏這時候又有個人進來了，他話還沒說，就利落地脫下了自己的襯衫，圍在蘇兮裙子外面，蘇兮察覺出來動靜微微抬了抬手臂，似乎是在為他的後續動作創造條件。

雲錦書卻停住了手上的動作，雙手拿著衣袖撐在蘇兮腰側，確保自己不碰到她：「你自己圍上吧，剛才不好意思，我一時情急沒考慮周到。」

蘇兮感覺自己的臉唰的一下紅了一片，用鼻音說了個嗯。

「還有，特殊時期還是不要吃冰淇淋了，對身體不好。」

蘇兮點頭，又嗯了一聲。

得到肯定答覆后，雲錦書轉身離開。

「喂！」蘇來突然叫住他，「那個騙子！」

或許是撒謊令人心虛，不管這個謊言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雲錦書竟然奇迹般地瞬間反應過來，這個騙子應該叫的就是他自己。

......

蘇來看著他，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口吻譏誚：「呵！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知道我叫的是你。」

雲錦書：「......」

蘇來慢慢走近雲錦書，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問：「你是京大的？」

雲錦書點點頭，心裡莫名泛起一絲不安。

這是怎麼個意思，難不成這人要跟他算賬？

但他好像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吧，蘇兮作證，他剛才抱她的時候根本就沒碰到她，只是虛虛地護著而已。

猜測之際，他耳邊傳來一句意料之外的話：「最近的超市怎麼走？」

雲錦書：「......」

「出去之後右拐，沿著那條林蔭路走幾分鐘就有一個小型的超市......」

話還沒說完，蘇來的手機突然響了下。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不敢有任何怠慢地迅速接起。

三言兩語后，就匆匆掛了電話。

蘇兮知道蘇來今天來這邊是有正事要談，不敢耽擱，貼心地說：「哥，你去忙你的吧，我這邊自己能行。」

蘇來瞥蘇兮一臉，沒好氣道：「你能行？巴掌大的地兒都能迷路，你行什麼行？我都不好意思說你。」

蘇兮：「......」

她感覺她的臉算是再一次丟盡了。

或許是終於忍無可忍，蘇兮大步邁到蘇來跟前，瞪大眼睛跟他叫囂：「呵！你還好意思說我！也不知道是誰，小時候趁我不在家偷偷穿我的裙子！」

蘇來：「......」

他人生可能就這麼一個被誤會的污點，還偏偏被蘇兮撞見了。

蘇來懶得跟她廢話，再加上他約好的導師馬上就要到了，他索性也不跟她費這個力氣：「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我懶得管你。」

說完，就瀟洒地轉身離去。

蘇兮看自己的激將法見效，終於放下了心。

看蘇來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蘇兮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走到雲錦書面前，像個小公主一樣，眼尾高傲地挑起，似乎剛才發生的那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今天謝謝你，這件襯衫我會還你的。」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雲錦書看她全身就穿著一條連衣裙，根本沒有能放手機或者現金的地方，再回想起剛才蘇來說的那句話，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然後認命般地跟上她的腳步，說：「我去給你買，你在這兒等我。」

蘇兮明顯地驚了一下：「啊？不用吧。」

「那你給我說出另一個解決辦法。」

「......」

「說不出來就在這兒等著。」

「呃......」蘇兮抬眸，「那我陪你一起去行嗎？」

「......」

-

兩個人出了春園，右拐，走上雲錦書剛才說過的林蔭路。

這條林蔭路不算長，但是雲錦書考慮到蘇兮的情況，故意放慢了腳步。

他脫了襯衫，裡面就只剩一件純白的T恤，風一吹，勾勒出他肩寬腰窄的輪廓和高挑清瘦身形。

蘇兮穿著一條白棉裙，下身罩著淺藍色襯衫，看起來像是精心搭配過的一樣。

再加上，這兩個人顏值還都相當出眾，又都處在青春年少的年紀，因此，走在一起，不免招來很多路人的眼光。

「那個，」蘇兮被這目光弄得有點不自在，「還有多遠啊？」

雲錦書微微側頭，看到她額頭上滲出了薄薄一層汗。

雖然今天氣溫也不算低，但時不時有微風吹過，再加上樹蔭這個天然降溫劑，他們走的也慢，應該不至於這麼熱吧。

於是，雲錦書試探著問：「很熱？」

蘇兮搖搖頭：「不熱。」

只是，有點疼。

雲錦書蹙了下眉，猜測到她出汗的原因，前後張望了一下，這條林蔭路上並沒有衛生間，所以他也不能放蘇兮在半路等他，只能讓她跟著他走。

其實他很想問問，既然這樣為什麼還非要逞強跟他一起過來呢？

但看了眼蘇兮的表情，他又於心不忍地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他向前望了望，超市的藍色牌匾已經近在咫尺，暖聲安慰道：「再忍耐一會兒，馬上就到了。」

蘇兮從鼻尖溢出一個嗯字。

蘇兮覺得自己走了趟長征，才終於來到了超市。

兩個人在生理用品的貨架前站定。

雲錦書掃了一眼，淡定地開口：「習慣用哪個，你自己拿。」

蘇兮垂眸，哦了一聲，尋找著自己常用的那個牌子。

趁著這個空隙，雲錦書來到紙巾貨架前，拿了包紙巾，然後又返回來找蘇兮，「挑好了沒？」

「嗯。」

「走吧，去買單。」

「哦。」

兩個人往收銀台走。

可能是因為開學日，今天排隊的人還挺多。

雲錦書站在蘇兮身後，用餘光看到她一直用右手捂著肚子。

「你等我一下。」說完之後，他就離開了隊伍。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瓶熱的罐裝咖啡回來了。

他把咖啡塞給蘇兮：「暖暖肚子。」

蘇兮道了聲謝，才接過來。

暖意從腹部漸漸淌遍四肢百骸，她終於覺得舒服了一些。

但有人偏偏就不想要她舒服，偏要跟她作對。

他們右邊的隊伍里站著一個小孩兒，看起來四五歲的樣子，或許是排隊排的有些無聊，就拿起身旁大人的手機，打開一個動畫片開始看。

本來一切相安無事，雲錦書和蘇兮也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直到一句台詞震耳欲聾地響起：「我叫佩奇，這是我的弟弟喬治。」

雲錦書和蘇兮默契地低下頭來，看著這個小孩兒。

不，準確的是看向他手裡的那個手機。

「不好意思啊，我上次看視頻調的音量有點大，忘記調回來，嚇到你們了，」他的家人意識到了不妥，拍了拍孩子的頭，提醒道，「這是在公共場合，聲音調小一點。」

「哦。」小孩子相當懂事，乖乖應下。

然後按著音量鍵，想調小音量。

結果，天不遂人願，下一秒，比剛才更大的聲音響起：「歡迎收看《小豬佩奇》！」

蘇兮：......

雲錦書：......

「不好意思啊，他可能是按反了。」這小孩的家長又連連道了聲歉，趕忙拿過手機親自把音量調小了。

但好像也沒啥用了，畢竟關鍵的信息早已經一字不落地傳入雲錦書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你叫喬治？那你是不是有個姐姐叫佩奇？」

「阿錦，算是姐求你了，換個英文名字好不好？」

......

諸如此類的言語，漸次重現在雲錦書的腦海。

他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

如果現在有記者來採訪蘇兮，那麼她的心理活動就是：我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