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債

抵債

這天席硯卿工作到很晚,沒回御府左岸,就近在東城的家睡了。

雖說第二天是周末,但對他來說,周不周末也沒什麼區別。他簡單吃了口早飯,就開車往投行去了。

快十點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

他點開一看,是一條系統提醒:因您24小時之內未收賬款,兩萬元已退回至對方賬號。

席硯卿:「......」

好不容易忘了這茬兒,這可倒好,又提醒他一遍,昨天那姑娘是如何跟他劃清界限的。

他此時正坐在位於頂層的辦公室,目之所及皆是拔地而起的樓廈。

他一直在跋涉,在攀登,步步為營,不曾停歇。世俗認定的成功,他漸次收入囊中。靈魂的那角缺口,卻一直空著。

能填補他缺口的那個人,此時正在逛超市。

腳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開車估計還是不太行,走路也不能走太久,於是池漾也沒敢去太遠,逛的就是小區自帶的地下超市。

手機響的時候,她正在挑西藍花。

未來幾天可能要在家辦公一段時間,正巧趁著在家養傷,可以給阿錦做點好吃的。他回國的時候瞞著她,她沒去接。他回國之後,她又忙著齊媛和孩子們的事。把他們送走之後,她又忙著加班,加班完之後又去出差。

她身為姐姐,這麼長時間了,還沒給自己留學歸來的親弟弟,做上幾餐像樣的飯,不免心中有愧。等過段時間開學,他大多時間都會住在學校,池漾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犒勞犒勞他。

挑好西藍花把它放在手推車裡后,她才騰出手來看手機。

上面顯示著:對方24小時之內未收款,兩萬元已退回至零錢。

池漾:「......」

她想起昨天席硯卿對她說:「這事不急,你好好想想我缺什麼,等你想好之後我們再說。」

他能缺什麼呢?

於是,池漾一邊買菜,一邊把這個問題想了一路。

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想什麼呢?這麼認真?」

快走到樓下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池漾一抬眼,看到顧錦澤正笑著從樓梯上下來。她眉眼帶笑地朝他問好:「師哥,你怎麼來了?」

顧錦澤走到她身邊,二話不說地接過她手中的兩大袋東西,一臉拿她沒辦法的表情:「我過來看看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病號。別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可倒好,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池漾跟上他故意走得很慢的腳步:「誰說的,上次那傷早就好了。」

顧錦澤看她一臉不在意的樣子,內心泛起一陣深深的無奈。

但他沒表現出來絲毫,反倒是故作輕鬆地跟她打趣:「喲!那你還挺自豪唄!還打算邀功唄!」

池漾見好就收:「邀功就不用了,您別怪罪就行,要真怪罪那也是我的錯,跟徐律師和孟仲季沒有任何的關係。」

顧錦澤嗤笑一聲,似是拿她沒辦法,移開話題說:「拿一下那個餐盒。」

池漾停住刷門禁的手,順著顧錦澤手指的方向往右看,置物台上放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木質餐盒,足足有三層高,每一層的面積都不算小。

池漾提溜著拿在手裡,忍不住感慨:「這叫餐盒?叫餐箱還差不多吧?」

顧錦澤笑笑:「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

說話間,兩個人一起回到了家。

顧錦澤大致掃了一眼,隨口問道:「阿錦沒在家?」

池漾點點頭:「他去學校了,聽說最近實驗室的工作比較多。」

「不是還沒開學嗎?」

池漾聳聳肩,嗤然道:「可能是教授看他人傻力氣大,讓他去當苦力了吧。」

顧錦澤:「......」

二十歲就從美國常青藤名校畢業、然後直博到國內最高學府的雲錦書,在她姐心中的形象就是人傻力氣大。

顧錦澤忍不住吐槽:「你這人傻力氣大的標準定得可夠高的啊。」

池漾:「這小子從小到大受到的誇獎太多了,我怕他飄,所以得滅滅他的士氣。」

這頓午飯,是池漾和顧錦澤一起吃的。

吃完之後,顧錦澤又對池漾叮囑了一通,才從御府左岸離開。

-

傍晚時分,雲錦書忙完實驗室的事情,坐上地鐵往家走。

中途的時候下了一次車,因為池漾讓他幫忙去律所拿個卷宗。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他急急按下上行的電梯,恨不能在一秒鐘之內趕到家。

他真的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最重要的是!今天!

在他回國大半個月之後!

他終於能吃到她姐做的飯了!

蒼天啊大地啊!真的太不容易了!

要不是兩個人一看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有時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在內心哀嚎了不知多少句,叮的一聲,電梯終於到了。

還沒等門完全開完,雲錦書就抬腳往裡沖。

站定之後,他才發現電梯里站著一個熟人。

一身正裝,氣宇不凡,風度翩翩。

他收斂了一下神色,有禮貌地問好:「席大哥好。」

席硯卿看到他也微微一笑,回禮道:「你好啊。」

電梯門合上。

席硯卿看到雲錦書手裡捧著的卷宗,隨口問:「你也是學法律的?」

雲錦書搖搖頭:「不是,這是替我姐拿的。」

「那你學的是什麼專業?」

「大學學的是計算機科學,研究生讀的是人工智慧,側重於研究製造能夠匹配人體器官的虛擬感觸器,通俗來講,就是AR技術,在醫療領域的應用。」

席硯卿點點頭,本想著多聊幾句,電梯卻到了。

兩人出了電梯,說了聲再見后,分頭朝自己家走。

雲錦書又餓又累,走的比跑的都快,噼里啪啦按下密碼,半個身子都進家門了,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對著走廊那頭喊了一句:「席大哥,你吃晚飯了嗎?」

此時正在玄關右側的餐桌上擺碗筷的池漾:???

「你要沒吃晚飯過來一起吃吧,今天我姐下廚,她做飯特別好吃。」

雲錦書熱情邀請的時候,池漾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身後,從他手中拿走卷宗,然後看向門外的席硯卿。

債權人席硯卿和債務人池漾面面相覷。

雖然這種債務關係的建立並不正常。

池漾把雲錦書的腦袋一把撥進屋,然後又探出頭來,看著站在走廊上的席硯卿:「你吃晚飯了嗎?」

席硯卿喉結滾了一下,說:「沒。」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等你過來一起吃?」

「好,我去換身衣服。」

席硯卿回家迅速換了一身休閑裝。

池漾知道他要過來,門沒鎖,而是虛掩著。

走廊上,席硯卿聽到姐弟倆的說話聲。

「姐,你怎麼邀請鄰居吃個飯還這麼扭扭捏捏的,這不像你的風格啊。」

「我哪扭捏了?我是怕人家吃不慣。」

「那你就不怕我吃不慣?」

「你愛吃不吃!」

「......」

席硯卿唇角揚了下。

雖然門沒鎖,他還是敲了下門。

池漾抬眸,看到他穿的衣服,不知為何,莫名感到一陣心虛。

雲錦書也相當眼尖地發現席硯卿穿的這件T恤就是他從美國帶過來的那件。

看池漾不說話,雲錦書相當熱情地招呼著席硯卿過來這邊坐,嘴裡振振有詞:「席大哥,我覺得這個牌子應該請你去當形象代言人,太帥了。」

池漾不想讓他倆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強勢打斷雲錦書的話:「他們請不起。」

席硯卿&雲錦書:「......」

三個人在餐桌旁坐下。

池漾沒覺得和席硯卿一起吃飯這件事有什麼尷尬的,雖然他們沒認識多久,但一起吃飯的次數倒是真不少。

今時不同往日的是,這是他第一次吃她做的飯。

說實話,其實她內心有點忐忑。

可事實證明,她這點忐忑完全是多慮了。

雲錦書這個餓死鬼自然不用說,從頭到尾嘴都沒停過,將嘴巴的兩大用處,吃飯和說話紛紛發揮到了極致。

一邊吃一邊感嘆,總之就是將池漾的廚藝誇得天花亂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吃的是國宴。

當然,池漾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潑冷水。

「我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才能修來這麼好一個姐啊。」

「也不一定,可能你上輩子就是個餓死鬼呢。」

「......」

「我再也不出國了,我就要待在你身邊,天天吃你做的飯。」

「哦,我沒空。」

「......」

「實名羨慕我未來姐夫。」

「佚名就行了,畢竟也沒人在意你叫什麼。」

「......」

席硯卿一邊吃飯一邊聽他們姐弟倆鬥嘴,眉眼唇梢都噙著笑,感覺像是撿到了一個大寶貝:原來這姑娘在家人面前是這個樣子啊。

你來我往間,六個菜紛紛見了底。

池漾:「......」

她做的菜有這麼好吃?

「你,」池漾指指坐在對面的雲錦書,「去廚房盛湯。」

「得嘞!」雲錦書食指中指交疊,於眉眼處一揚,拋出一個無形的飛鏢,一張臉笑得張揚又青春。

池漾看他進了廚房,才小聲對席硯卿解釋:「我倆從小就是這麼相處的,你見怪不怪。」

席硯卿湊近她,眉眼含笑:「我就是沒想到我們池律師還有這麼調皮的一面。」

他說得親昵,池漾莫名覺得臉有點熱。

還好這時,雲錦書端著湯出來了。

他把湯放在桌子上,主動給大家盛著湯:「姐,廚房裡那個餐盒是誰的啊?」

池漾回想了下,說:「你阿澤哥的。」

雲錦書聽到這個名字一臉驚喜:「阿澤哥過來了?」

「嗯。」

「什麼時候?」

「今天中午。」

「過來幹嘛?是給我送好吃的了嗎?」

「嗯。」

「真的嗎?早知道不吃你做的飯了。」

「......」

池漾沒說話,雲錦書氣勢也莫名沉了下去。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試探著開口:「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池漾瞥他一眼:「大男子漢,別那麼扭扭捏捏,有話就說。」

雲錦書身子坐正:「我今天去律所幫你拿卷宗,看到阿澤哥了。」

池漾噗嗤一聲笑了:「嗯,我今天去超市,看到售貨員了。」

「......」雲錦書重新組織了一下措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今天撞見他,發脾氣了。」

「發脾氣?是律所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到這兒,池漾有點緊張,因為認識這麼多年,她從來沒見過顧錦澤發脾氣,天大的事他都能心平氣和地擺平,這是得多大的事兒才能讓他發脾氣。

雲錦書:「他發脾氣,是因為你。」

池漾一臉不可思議:「因為我?」

雲錦書點點頭,然後就把他今天聽到的複述了一遍。

-

因為前台認得雲錦書,再加上池漾交代過,所以就讓他直接進了辦公區。

藍仲律所除了顧錦澤和池漾,還有另一個合伙人叫徐濱松,跟顧錦澤同屆,也是年少有為,三個人交情都不淺。

雲錦書自然也認識徐濱松。

他取完卷宗后,想起上次來律所沒來得及跟他們問聲好,就想著去打個招呼。

雲錦書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了兩人的爭吵聲。

先是「啪」的一聲,不知道是誰把文件狠狠摔在了桌面上。

接著是顧錦澤的聲音:「徐濱松,我出差前千叮嚀萬囑咐,池漾做法援的地點必須經過我批准,結果呢!結果呢!」

最後六個字似在嘶吼,是針鋒相對的質問。

「池漾知道說了你肯定不會同意,才特意讓我瞞著你。」

「好,好,」顧錦澤的聲音弱下來,不過這弱下來的聲音明顯不是消氣,而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你瞞著我是吧!那麼我問你,山區環境那麼險惡,她要是真的出了意外,你準備拿什麼還!」

「顧錦澤!你給我冷靜一點!池漾受傷這件事,我也不想。你以為我心裡好受?但她就是那麼一個姑娘,你覺得她可能因為怕危險就不去嗎?」

「那你告訴我啊!」又是啪的一聲,「我陪著她,她就肯定不會發生意外!」

「加拿大這個案子對律所有多重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當時都不想你分心。」

「呵!」顧錦澤冷哼一聲,「有多重要?它再重要,重要的過池漾嗎?我實話跟你說,律所我可以沒有,但是池漾,我不能沒有。」

氣氛陷入沉寂。

過了一會兒,顧錦澤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只不過這次不是發火,反而像是泄了火之後徒留的那一片冷清的灰燼。

雲錦書聽到他說:「這話別讓池漾知道,我告訴你就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瞞著我關於她的事情。徐濱松,在她這件事上,我輸不起。」

-

「他說,在你這件事情上,他輸不起。」

雲錦書話音剛落,三人的餐桌也陷入了沉寂。

「姐,其實我看的出來,阿澤哥喜歡你好多年了,這麼多年他也沒交過女朋友,就是在等你,你到底為什麼不答應他啊?」

池漾漫無目的地用湯匙攪著湯,用餘光瞥了一眼席硯卿,只見他輕斂著眉,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她想把這件事情趕緊搪塞過去:「他是我師哥,你沒事別亂點鴛鴦譜。」

雲錦書勸說道:「這世界上師哥師妹成眷屬的例子還少嗎?阿澤哥跟你多般配啊,學歷能力都相當,事業有成,長得又帥。還有,他就這樣守護了你這麼多年,小心翼翼地不敢向你表明心意,這說明他對你又呵護又尊重。還有,他媽媽也那麼喜歡你,你嫁過去也不會有婆媳矛盾。」

「打住!」池漾厲聲喝止,「你扯到哪兒去了你,八字都不會有一撇的事兒。」

雲錦書堅持不懈道:「那怎麼就不會有一撇了?其實都不用你動筆,阿澤哥早就把這個八字寫好了。」

池漾特別不想在席硯卿面前聊這個,只想趕緊終止這個話題。

結果,沒想到,雲錦書居然搬出了外援。

他將目光轉向席硯卿,一臉真誠地問:「席大哥,我記得你也見過顧律師吧。說實話,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顧律師是不是跟我姐特別般配?」

席硯卿聽了,將湯匙輕放在碗沿,微微抬眸,目光盛著涼意,答得利落:「不般配。」

雲錦書:「......」

席硯卿感覺這飯他也吃不下去了。

他屈起食指,慢悠悠地敲了敲池漾那側的桌面:「池律師,你覺得呢?」

池漾抬眸,對上他的眼光,輕輕「嗯」了一聲。

雲錦書一臉茫然,不知道她是在嗯什麼。

是在嗯那個般配?

還是在嗯那個不般配。

......

吃完飯後,雲錦書被池漾支使去洗碗。

餐桌留下池漾和席硯卿兩個人。

席硯卿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我上次讓你好好想我缺什麼,你想出來了嗎?」

池漾搖搖頭。

「既然沒想出來,那這樣吧,」席硯卿湊近她耳畔,喉結動了動,「先用餐費來抵債吧,我以後的晚餐,你包了。」

池漾:「......嗯?」

上次轉兩萬,席硯卿說沒算上人工費。

且就先用這兩萬來算,她做的就是家常菜,人均成本撐死都不會過百。

那就是說,她至少要請他吃兩百頓飯。

等等,好像還有另一種計算方法......

正當池漾提溜著大眼睛心算的時候,席硯卿冷冷一瞥,瞬間看透了她的心思,追加了一句:「對了,提醒你一下,我對那種名貴的東西過敏。食材越貴,我過敏越嚴重。」

池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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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席這過敏源真特么牛逼!

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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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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