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

誤會

看她倉皇逃跑,席硯卿有些挫敗地撫了撫眉心。

指尖傳來一絲濕意,他一回神,才發覺額頭上不知何時浮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剛才,慌張、無措、忐忑的,何止是她一個人。

他何嘗不是?

他想起幾個小時前的那一幕,想起池漾從他面前飛快地走過,在門外毫不猶豫了挽起了那個人的胳膊。

如同那次在機場,他熟稔又自然地接過她的行李箱。

席硯卿自嘲地笑了一聲,覺得自己荒唐至極:原來她心動不是為我。

他親眼看著自己從主題曲,淪為配樂。

想到這兒,席硯卿萬般無奈地搖搖頭,目光落在她特意送過來的那個袋子。他勾勾手拿過,小心翼翼地拆開,發現裡面放著兩件衣服,不是一件。

那件白色的應該是他那件襯衫,那件深藍色的是什麼?

他第一反應就是池漾放錯了。

-

門鈴響的時候,池漾還靠在門上,盯著那個杯套愣神。

任憑心底的那縷暖意和掌心的那縷濕意,交纏發酵成愈發濃烈的氣息。

突如其來的門鈴聲打亂她的心緒,她轉過身,踮起腳尖透過貓眼往門外看,看清楚外面站的人後,迅速開了門。

席硯卿似乎是沒想到能開得這麼快,眼底拂過一絲錯愕。

他一低頭,看到她一手拿著杯套,一手拿著牛奶瓶,就這麼定定地凝望著他,眸間好似起了霧,氤氳一片。

牛奶瓶還滲著細小的水滴,攥著它的那張手,指尖泛著微微的紅。

他微皺眉頭,把自己的來意放置到一邊,問得相當直接:「你這樣拿著,手不涼嗎?」

手不涼嗎?

四字一出,池漾好像聽到轟的一聲,一團錦簇煙花在她腦海怦然綻開。

——她沒猜錯。

從門庭冷落到笙歌鼎沸,從寥若晨星到燦若白晝。

她本以為需要跋涉好久好久。

可眼前這個人卻為她證明——

這一切,原來僅用四個字就可以做到。

她是佈道者,看不到自己的眼睛,看不到那一層霧氣瞬間消失殆盡的奇景。

可是,他看的到。

「我拿出來,正準備喝。」

「熱了再喝。」

「嗯。」

聽她應下之後,席硯卿才把手中的衣服遞給她:「這件衣服,你應該放錯了吧,我來還給你。」

池漾垂眸,看到他手裡拿著的那件藍色T恤,包裝還完好無損,輕聲說:「沒放錯。」

席硯卿有些意外:「沒放錯?」

池漾目光挪了一寸:「......嗯。」

然後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從小到大沒送過男生衣服,葉青嶼自然不需要她送,至於雲錦書,有葉青嶼在,也沒有能用得上她的地方。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送男人衣服,身高和體型都是目測的,大致推測了一下尺碼,其實她並沒有信心自己挑得合適。

聽到那個「嗯」字,席硯卿這才仔細觀察起外包裝上的logo和透明袋裡溢出的藍色,發現竟然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的樣子。

他剛才急著把衣服給她送過來,根本沒來得及認真看。

席硯卿又確認了一遍:「確定給我的?」

「嗯,不過我不知道合不合適,如果不合適的話......」突然,池漾的話被一陣包裹的撕拉聲打斷,她一抬頭,看到席硯卿正在拆包裝。

三下兩下間,那件T恤被完整地鋪展開來,席硯卿兩手攥著肩線,放在眼前細細地打量著,神情相當專註。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剛才的熟悉感來自哪裡。

這件衣服,和池漾手機屏保上那個男孩穿的那件,是同款。

他當時窘迫,隨意找了個爛到家的借口:「我就是看這件T恤挺好看,想問問在哪買的。」

以此來掩飾自己吃醋的心思。

她卻當了真。

他忽然如願以償地笑了。

下一秒,只見他長臂一屈,動作利落地套上了這件T恤。稍稍整理好之後,他看著池漾,直白地問:「好看嗎?」

雖然他本來就穿了一件純白T恤,但是這樣罩上,一點兒也不顯臃腫,白色T恤的邊露著,像是特意搭配的兩件套。

池漾抬眸之時,屋頂的燈光恰好斜擦著掠過他耳鬢,襯得他眉眼極其柔和。藍色T恤加身,無意間泄露出幾許他青春時期的概況。

池漾莫名地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極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從鼻尖溢出一個:「嗯。」

他是真的長得很好看。

他肯定......也是不少女孩的青春吧。

席硯卿唇角揚起,眉目放緩:「這是你剛從美國回來的弟弟,雲錦書給我買的?」

池漾點頭:「嗯。」

「為什麼要送我衣服?」

「想謝謝你。」

席硯卿低沉一笑,聲音在靜謐夜色中極富質感的響起:「池律師這麼懂得禮尚往來啊,那我是不是也得禮尚往來一些,親自跟你弟弟說聲謝謝。」

池漾婉拒道:「不用了,他就是個跑腿的。」

席硯卿依舊堅持:「他沒在家嗎?如果方便的話,我當面謝謝他?」

這種接近小舅子的機會他怎麼忍心錯過!

池漾跟他解釋:「他沒在家,家裡沒地方睡,他就先住在葉青嶼那裡了。」

葉青嶼。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聽到這個名字。

心情不是太美麗。

席硯卿相當收斂地冷哼了一聲,剛剛才消散的心焦氣躁又在瞬間湧上心頭,於是連關心的問話都帶了一絲壓迫感:「怎麼不讓他住在我這裡?」

池漾沒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住你那裡?」

「難道你還能找到比我家離你家更近的地方嗎?」不知不覺間,他的音調彷彿高了幾度,「你明明知道我那邊有空房間,為什麼不讓他住在我這裡?」

池漾:「......」

正常人都不會這麼想的吧......

見她不語,席硯卿意識到自己或許有些失態,說了聲再見,便轉身離開了。

池漾倚在門口,目光跟著他的背影。

一個過道走完,席硯卿剛要輸入密碼,又悄悄地轉過了臉。

池漾看著他轉身,心思一動。

她無數次動容於他的回望。

動容於不管她何時回頭,他的目光從來沒有挪開過。

斗轉星移間,他不動聲色地,把她也教會。

樓道的光很柔和,稀稀疏疏地照著地面,自帶一層模糊濾鏡,於迷濛中隔絕了兩扇門。

多少故人走散在茫茫人海,多少面孔走失在濃濃霧色,他就是怕這樣的可能發生,才要一步到位,直接來到離她最近的地方。

初遇的那個眼神給了他太多勇氣,他曾經狂妄又有信心。

——只要她的心給他留條縫,他就能鑽進去。

可現在,他不確定,她的心究竟給他留縫了嗎?

是有些不安嗎?還是有些恐懼呢?

才逼著席硯卿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快地,就認定一個人?」

——別這麼快地,認定那個人就是葉青嶼。或許不是呢。

池漾一愣。

是被婉拒的失落?

還是被拆穿的視死如歸?

才推著她回了這樣一個答案:「那如果我,已經認定了呢?」

——從第一次見你,我就再沒忘了你。那份想念,脫離理性,不講邏輯,不講章法,不受掌控地在體內橫衝直撞。

——明明知道你不會喜歡我,可我還是忍不住。

——明明知道不可能,可那些心動和貪念越來越真實,越來越無法忽視,我該怎麼辦?

席硯卿無奈地笑了笑,輕聲道了聲晚安,徑直走進了家門。

沒再說話,也沒再回頭。

-

這晚,她聽他的話,把牛奶溫熱了才喝下去。

那個可愛的透明玻璃瓶,被她洗凈、擦乾放在了床頭柜上。

旁邊是她摘下的手錶。

月光漫過窗紗,靜悄悄地將手錶的影子投射在玻璃瓶上。

似在隱喻——傷疤從來不會因為遮掩就不復存在。

過去這個詞起得挺雲淡風輕,好像只要「過去了」就能「過得去」。

夜色下沉間,所有秘密都被很好地隱藏在暗處。

只有她的眼睛心口如一,說不出謊言。

——誠實地、不受控制地、不加掩飾地,放任一行眼淚滑過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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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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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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