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

奔走

這夜晚很靜,偶有幾陣蟬鳴入侵。

電梯間的冷氣與樓道里的悶熱在無聲無息中,融合、交匯。

池漾於詫異中抬眸,毫無預兆地撞進他的眼波。

——像一隻迷途知返的小鹿。

棕褐色捲髮軟趴趴地垂在雙肩,額前幾縷劉海微微浮動,似在輕嗅。將醒未醒的眸,還裹藏著睡意氤氳的水汽,似晚間的霧,將錯就錯地泛起,攪擾了靜謐的夏夜露深。

眼下一點小痣,是那葉梧桐、小心扣動的狩獵人扳機。

唇間一盞盈潤,是那朵紅纓、精心遺落的藏寶圖密鑰。

純白色連衣裙自雙肩簌簌垂下,露出小腿,白嫩如玉,纖細似藕。

她奔走在莽莽森林,匆匆為小孩尋庇佑之所,風塵漫漫間,清輝與薄霧都渾然天成。

——卻忽邂逅,一位旅人。

旅人也是第一次做挽留這樣的事兒,不會說動聽的情話,不會訴遠行的擔憂,只會笨拙地列舉,他擁有的薄荷、潺水、燈盞、木屋。

「我這邊剛裝修好,一切都是新的,客房有張床很大,可以睡的下三個人,如果不介意沙發也可以睡。有空調、有地方,一切都很方便。」

池漾看著他,沒說話。

這麼貿然打擾,終歸是不妥的。

「今天這麼晚了,就別跑了,在我這兒將就一晚吧。」

他的手掌從剛才就一直按著開門鍵,此時忽然鬆開,做出邀請的姿勢。

這次,池漾沒再拒絕,點頭說了聲謝謝。

把三個孩子安頓好,池漾轉身回家,又跟他道了聲謝。

看著她這個模樣,席硯卿帶著笑意叫了她一聲:「池漾。」

「嗯?」

「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哦,」她輕斂眼睫,輕聲說,「那我先回去了,席總監你早點休息。對了,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到時候請你吃飯,作為謝禮。」

席硯卿點點頭,笑著說好。隨後又一轉語氣,問她:「吃什麼我說了算?」

池漾眉眼彎起:「當然你說的算。」

「不過......」

「嗯?」

「你為什麼睡覺還要帶著手錶?」

她一身居家裝扮,那個手錶正式得有點突兀。

池漾聽了,瞬間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一臉平靜地解釋:「沒什麼,我就是、我就是,忘了摘。」

席硯卿沒再多問,目送著池漾回到家。

-

第二天,席硯卿是被一陣鈴聲吵醒的。

不過,很明顯,那並不是他手機的聲音。

他本想放任不管,奈何它一直響個不停,只好起身尋找來源。

玄關的暗格里,躺著一個手機,屏幕朝下,因此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個手機殼——無邊星幕上,懸挂著一輪太陽。

他瞬間認出來,這是池漾的手機。

應該是昨天不小心落在這裡了。

他拿起一看,果不其然,屏幕上顯示著鬧鐘界面。

被吵醒的煩躁瞬間不見了蹤影。

他輕輕一笑,關了鬧鐘。

頃刻間,屏幕換了個樣,出現了一張合影。

兩個並肩而立的人,面朝雄偉壯觀的尼亞加拉瀑布,瀑布上方,有一道弧形的雙層彩虹。雖然只是背影,但席硯卿一眼就看出左邊的那個女孩是池漾,至於右邊的這個男孩......

是誰?

是昨天來接她的那個人嗎?

像。

又不像。

探究就此戛然。

畢竟,看到這一幕,可以說是無心之失。

但是,再往下探究,就是逾距了。

把鬧鐘關掉以後,他又把手機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知道池漾請了年假,因此席硯卿自作主張沒有叫醒她。

等到池漾睡到自然醒的時候,看了一眼牆上的鬧鐘,發現竟然已經快十點了!

她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什麼情況?手機為什麼沒響?鬧鐘功能歇菜了?

這樣想著,她把手伸向床頭櫃,去抓手機。

結果,撲了個空。

手機呢?

池漾晃了晃腦袋,儘力讓自己清醒,這才想起來可能是昨晚落在對門了。

她心裡大呼著失策失策,迅速起了床,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漱、換好了衣服。

等她收拾好之後,到客廳一看,沒人。

廚房,沒人。

客房,也沒人。

人呢?

-

對門的餐桌,從九點鐘就開始熱鬧起來。

第一撥早飯,是席硯卿陪著三個男孩子吃的。

不過,席硯卿的心思明顯不在早餐上。

還好,他不是司馬昭,那點兒小心思小孩子們也看不太出來。

幾句寒暄后,他直接步入主題:「池漾姐姐是你們什麼人?」

於冬手上忙著剝雞蛋,嘴也不閑著,永遠都是人群里最活躍的那個小孩。他抿抿唇,說:「是我們的老師,也是我們學校的......」

誒?那個詞怎麼說來著?

這時,一向沉默的許光潔接上了他的話頭:「投資人。」

於冬點點頭:「哦,對,投資人。」

席硯卿有些沒想到,反問一句:「投資人?」

沈一清看他詫異的樣子,一副小大人的口吻:「投資人的意思就是出資建這個學校的人,席哥哥,你不會連這個不懂吧?」

席硯卿啞然失笑。

他堂堂一個頂級投行總監的專業能力,今天竟然被一個小夥子質疑了?

「懂一點,」他忍不住笑,「那池漾姐姐跟你們一樣,也是南棲人嗎?」

於冬:「嗯,不過池漾姐姐的家在市區,不是在山區。她後來出國讀書,回來后就留在這裡工作了,但是她有時間就會回來看我們。」

席硯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沈一清一副小大人模樣,再次語出驚人:「席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歡池漾姐姐?」

席硯卿一挑眉,心想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早熟的嗎?

不過三年級的小學生,這麼快就能透過現象看本質了?

還有,這個也字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也?」席硯卿循循善誘。

「因為我們都很喜歡池漾姐姐啊。」於冬搶著說。

原來是這個意思的喜歡。

聽到這兒,席硯卿莫名地長吁了一口氣:「嗯。」

輕輕淺淺的一個字,隔著段對話回答了最初那個問題。

席硯卿:「那你們池漾姐姐喜歡什麼?」

他本就是隨口一問,結果沒想到,三個小男孩面對這個問題,答得相當認真,甚至差點吵起來。

「喜歡可愛的娃娃。」

「喜歡講故事。」

「喜歡看星星。」

一陣停頓后,熱鬧又響起。

「你說的不對,池漾姐姐最喜歡娃娃,每天晚上都要抱著才能睡著。」

「你說的才不對,她給我們講完故事才能睡著。」

「你們說的都不對,她明明數著星星才能睡著。」

席硯卿眼帶笑意,耐心聽著他們的對話。

再尋常不過的餐桌笑談,僅用隻言片語,就為他傾瀉了滌盡濁氣的煙火人間,也為他鋪陳了綿延十里的晨光燦烈。

第二撥早餐,可以稱得上早午餐了。

池漾最後終於在另一個衛生間找到正在洗漱的齊媛和兩個小女孩,「我先去叫他們仨,我們等會兒一起去吃早餐。」

說完,她快步走向對面,是於冬小傢伙來開的門。

她走進一看,席硯卿正坐在臨近陽台的書桌上看電腦,其餘兩個小孩子正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看動漫。

畫面莫名的......和諧。

席硯卿看到池漾,便合上電腦走了過來,看到她的時候眼神晃了晃。

她這身裝扮,讓他想起他們在藍仲的第一次見面。

這姑娘工作和生活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打扮。

工作中走的是妥妥的簡約、清雅、精英風。

到了生活中——

上次是百褶裙,這次換成了背帶褲。

真特么的清純!

「醒了?」席硯卿壓抑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淡定地拿過桌上的手機遞給池漾,「你手機昨晚落我這兒了。」

池漾接過,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打擾你工作了吧,我們現在就走。東東......」

三個人的名字還沒說完,席硯卿忽然打斷她:「給你們買了早飯,吃完早飯再走。」

池漾聞聲看向右側的餐桌,上面擺著四份餐具。

席硯卿解釋:「他們三個已經吃過了,還有四份,給你們留的。」

池漾:???

當她叫上齊媛,再次出現在席硯卿家的時候,池漾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就是好像有些東西本不該成立、現在卻成立了的那種感覺。

這時,她身旁的小姑娘文娟忽然問了一句:「池漾姐姐,我們可以吃嗎?」

池漾這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

對啊!

這幾個孩子雖然年齡小,但是家教都很好,再加上池漾對他們性格的了解,他們絕對不會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東西。

那麼,那三個人為什麼能夠如此坦然地在席硯卿家裡吃了飯,又開始看電視?

這到底是為什麼?

「可以吃。」池漾笑著跟文娟說。下一秒,她走到沙發旁坐下,用餘光瞥了一眼席硯卿,他正一臉專註地看著電腦屏幕,應該是在工作。

池漾看著三個大男孩,小聲問道:「你們為什麼在這裡吃了早餐啊?」

「嗯?」於冬目光間滿是疑惑,「是席哥哥說,是你拜託他準備的早餐,我們才吃的。他還說,你昨天很累,讓我們乖乖吃飯,不要去吵你。」

池漾一驚,抬眸看向陽台的方向。

席硯卿或許是感應到了,對上她的目光,不急不躁地解釋:「昨天你說的,吃什麼我說的算。」

池漾:???

對啊,昨天她是說了,可是不是說好的她請客嗎?

現在這是怎麼個情況,又欠個人情?

「可是不是說好我請客的嗎?」

席硯卿走到她身側,笑意從眼角斜出:「你覺得,我差這一頓飯錢?」

池漾:???

是啊,你不差啊,可道理不是這麼個道理啊!

池漾最終還是妥協:「那我下次再請你好了。」

反正這人情我一定得還給你。

席硯卿低沉一笑,俯身湊她更近,循序漸進地把她帶往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工作上那麼妙語連珠,那麼妙計層出,到我這兒就只有請吃飯這一條路了?」

池漾滿腦子的問號,茫然道:「啊?」

席硯卿:「你再想想,拿點別的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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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了嗎,周杰倫rap響起:大律師,你是否有很多問號?為什麼,女孩在吃早餐,你卻在想方案?男孩都在看動漫,你卻在想怎麼還人情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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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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