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stin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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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了。

梧桐葉由綠轉黃,雜夾著幾縷紅楓,紛紛揚揚地往下落。

歷歷過往,亦如這落葉,這般零落,這般飄搖。

剛才回顧那一遭,縱然再痛苦、再殘酷,池漾都沒有在秦楚河面前掉一滴淚。

她絕對不會,在他面前掉一滴淚。

可是,當她走出茶館,看到天橋下那個背對著她的修長身影,她的眼淚才像是被人錘出來一樣,瞬間決了堤。

他穿著黑色風衣,利落身影沐在一片金黃里,秋風吹起他風衣的下擺,露出他線條流暢的側身曲線,無人不眷念。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想到這兒,池漾忽然一低頭,鼻子泛酸。

這個男人,從十年前就走入她的生命。

在她無助又彷徨的時刻,毫不猶豫地朝她伸出了手,將她帶離了那個洶湧的人潮。

她不告而別。

而他,默默地撿起那個滑板,用自己的方式,在原地等了她十年。

可到了能夠揭開謎底的那一刻,他卻選擇把十年的等候,永久地封存在了心底,就此緘默不語。

理由僅僅是,怕她想起那一天,會有一瞬的不開心。

所以,他無聲地,把他守護了十年的深情,一舉推翻。

亦如此刻。

他尊重她的選擇,給她足夠的空間,讓她去揮別往事,讓她去與自己和解。

不會給她任何的壓力,不會對她提任何無理的要求。

而是沉默無聲地等在路邊,做第一個接她回家的人。

池漾情難自禁,就這麼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從後面緊緊扣住了他的腰。

秋風灌進他的衣擺,她這麼一抱一扣,好像把漫天的暖陽,都攬進了懷裡。

她音色婉轉幾個秋,最終停泊在他肩頭:「謝謝你。」

謝謝你,相信我。

謝謝你,尊重我。

謝謝你,等待我。

謝謝你,從沒離開過。

說這話時,她不可避免地帶了些許哭腔,席硯卿聽出來,匆忙轉身。

池漾卻雙臂施力,抱著他不讓他得逞。

她枕著他寬闊的肩,呢喃著:「還有,對不起。」

席硯卿被她從後面抱著,只能垂眸看她。

「對不起,我那天,不應該跟你說分手的。」說到這兒,她終究控制不住,落下了淚。

跟他分開,她哪捨得?

看到這兒,席硯卿強勢撥開她扣在他腰上的手,緊緊攥在自己的左手掌,然後騰出右手去擦她的眼淚。

看她淚收不住,席硯卿故意逗她:「我都沒放在心上,畢竟,我還以為這只是池小姐,欲擒故縱的把戲呢。」

池漾抬眸覷他:「你騙人,你明明很難過來著。」

席硯卿被她氣笑,懲罰性地刮擦了一下她鼻翼,柔聲警告:「知道就好,以後別再說那樣的話了,再來一次,我心臟受不了,懂么?」

池漾點點頭,清透澄澈的眸望向他,裡面有十二分的鄭重其事:「席硯卿,以後,不會再有夢魘,不會再有失聰,也不會再有分手。」

——因為我,與自己和解了。

「好。」他情真意切的一個字,點到即止。然後,低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笑說:「獎勵一下。」

池漾戳戳他的肩膀,一臉賣乖的笑:「你這獎勵,有點敷衍。」

席硯卿被她逗笑,將計就計道:「那我們回家?」

說著,把手伸了過去。

池漾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上了天橋。

兩人一步一個台階地往上走,池漾右手挽著他,思索再三還是說了句:「席硯卿,謝謝你。」

席硯卿腳步一頓,剛才聽她說「謝謝」就覺得心裡不爽,沒成想這傻姑娘又來一遍。

他眉梢一挑,警告道:「你再說......」

「我知道你不想聽我說這個,但這個謝謝我必須說出口,」池漾隨他停住腳步,滿眼堅定地看向他,「謝謝你,在收拳與揮拳之間,選擇了收拳。」

席硯卿瞬間明白,她指的是,秦楚河的事情。

池漾也明白。

她明白,以他的本事,如果替她出氣,秦楚河現在怕是連坐在她面前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他忍住了。

收拳是比揮拳要難的多的。

揮拳時,力量是對準敵人。

而收拳時,力量則是,對準自己。

近乎一種自毀。

他當時,沉默地咽下所有不得釋放的情緒,內心該有多絕望、多無助。

池漾不敢深想。

「這個功我可不敢邀。」席硯卿笑了笑,拉著她繼續往上走。

沒兩步就走上天橋,車下川流不息,他的聲音就著車流聲,一併躍入她的耳畔:「謝謝周醫生吧,她把我攔住了。」

聞言,池漾似乎回想起了什麼,「柏楊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

說著說著,音沒了。

席硯卿懲罰性地摁了一下她的手,「話說一半,找打是不是?」

池漾擰擰鼻子,扭捏道:「這問題有點矯情......」

席硯卿嘖了一聲:「你說不說?」

池漾把玩著他的袖子,娓娓道來:「她說,她認識的一個姑娘,吃的苦太多了,咽的委屈太多了,梗在喉間的酸澀,也太多了。她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甜,才能將這個姑娘的一顆心暖化。」

席硯卿握著她的手稍微抖了一下,「那這個姑娘現在有答案了嗎?」

池漾眉眼彎起,看著他疏朗清俊的側臉,聲音比蜜都甜:「那個姑娘覺得,眼前這個人,應該就可以吧。」

也是在此時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她把所有往事訴諸於口后,心間那襲稍縱即逝的快感,名為放下。

-

「你幹什麼?!」顧錦澤正往停車場走著,突然之間一張大手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強硬地把那張手拽了下來。

徐濱松看著天橋上的那一雙璧人,實話實話:「這不是怕你看著這一幕難受嗎?」

此時,席硯卿正拉著池漾從天橋上下來,兩個人緊緊牽著手,任誰看起來,都是相當令人艷羨的一對。

「誰跟你說我難受了?」顧錦澤瞪他一眼,繼續往停車場走。

「你說你在兄弟我面前裝什麼裝,」徐濱松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故意吊著語氣,「不過,輸給席硯卿,你也不虧。畢竟人家是玩風險投資的,比你這個事事求穩的賭徒......」

顧錦澤肩一抬,萬分嫌棄地甩掉他的胳膊,「你特么到底是在安慰我,還是在氣我?」

「那當然是安慰你了,」徐濱松從口袋裡拿出車鑰匙,「這不是怕你想不開嗎?」

「沒什麼想不開的,」顧錦澤停住腳步,語氣嚴肅地叫了一聲,「徐濱松。」

突然被人這麼正經的叫名字,徐濱松還有點緊張。

顧錦澤眉目忽然鄭重幾分:「這十年來,她要是敢對我有一點曖昧,我都不會放過她。」

徐濱松正準備按下開鎖鍵的手頓在半空。

顧錦澤:「可是她沒有。」

徐濱松一時無言。

兩個大男人,就這麼沉默地對視著,連帶著周遭的空氣,都陷入了一種安靜得有點詭異的氣氛里。

直到一個慌慌張張的身影,噌的一聲,與顧錦澤擦肩而過。

顧錦澤猛地受到外力,身子由於慣性往前一傾。

下一秒,他就被徐濱松穩穩地抱在了懷裡。

......

「對不......」說了兩個字,把他撞倒那姑娘便說不下去了。

這畫面,簡直太......

太堪入目了吧!

這長相,這品位,這氣質!

再乘以二!

嘖嘖嘖......

然後,那姑娘,就這麼饒有興緻地看了好一會兒。

顧錦澤和徐濱松反應過來之後,都相當嫌棄地「咦」了一聲,然後像避開瘟疫一樣,瞬間離對方遠遠的。

徐濱松察覺到那姑娘飽含深意的目光,忙擺手解釋道:「姑娘,你別誤會啊,我倆都是直男。」

那姑娘不以為然地笑笑:「我都知道,不用解釋。」

徐濱松瞬間就急了:「我倆真是直男,不信你看,他喜歡的姑娘就在那兒呢!」

聽到這句話,顧錦澤也急了:「徐濱松!你是不是找死!」

砰砰砰!

心臟一陣亂跳!

好熟悉的聲音!

「顧錦澤!」那姑娘突然喊出了聲,緊接著,又噌的一聲,邁著大步蹦躂到顧錦澤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你是顧錦澤是不是!就是那個法律節目里的律師是不是!啊!我超級喜歡你!你能給我簽個名嗎!」

說完,也不等顧錦澤回復,她彎下腰來,開始在背包里找筆和本。

顧錦澤被她這一通操作打得措手不及,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啊!找到了!」她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個精緻的筆和本子,「就簽在......」

結果,話還沒說完,身後突然傳來一句:「白清許!你火急火燎地幹什麼呢!」

白清許一回頭,看到她哥正一臉嚴肅地朝這邊走過來。

下一秒,她立馬抬手示意道:「哥!顧錦澤啊!活的顧錦澤!」

顧錦澤:「......」

這事實陳述的,還挺瘮人。

「不准沒大沒小!」白清讓走到她面前,先是呵斥了她一聲,然後跟顧錦澤道歉,「不好意思,我這妹妹,說話總是不經過大腦。」

顧錦澤笑笑,示意沒關係。

「什麼叫不經過大腦!」白清許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那這個東西是什麼?」

白清讓瞥她一眼,雲淡風輕道:「豆腐腦。」

白清許:「......」

顧錦澤無聲地笑了下。

-

實際上,席硯卿和池漾攜手從天橋走下來的畫面,不止是映入了顧錦澤和徐濱松的眼睛,還有葉青嶼和雲錦書的。

採訪結束之後,葉青嶼和雲錦書把車停在路邊,等他們回來。

兩個人隨意地靠在車門上,葉青嶼朝右邊看了一眼,問:「不恨秦楚河嗎?」

「恨,怎麼可能不恨。」提及這個話題,雲錦書周身冒著冷氣,「可我知道,我姐不會願意讓我去憎恨。否則,她也不會自己一個人,苦守著這個秘密,這麼多年。」

他目光放遠,看著天橋上的一雙人影,「所以,我不會去做讓她傷心的事情。至於秦楚河,只要他別再來招惹我姐,我能把他當成個陌生人看待。」

葉青嶼:「真能當成陌生人?」

雲錦書雙手叉在胸前,「你這是在質疑葉叔叔對我的好嗎?」

聽到這個答案,葉青嶼笑出了聲。看著從天橋上走下來的那雙人影,頓覺百感交集。十幾年的細碎點滴,在他心中,歷歷晃過。

「阿錦,能跟你們一起長大,是我的榮幸。」

「也是我的。」雲錦書收回目光,「青嶼哥,其實,我曾經想過一個可能。如果我姐等不來她的王子,那我就做她一輩子的騎士。」

聽了這話,葉青嶼連連擺手:「你可別,這等了二十多年,才好不容易有個走進她心裡的。」

「......」雲錦書忍不住吐槽,「我好不容易抒個情,能不能走點兒心?」

葉青嶼看他一眼,嘴角揚起一抹無所謂的笑。

等他們的目光再投向遠處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走過天橋,正順著台階往下。

池漾穿著高跟鞋,席硯卿一邊提醒著她小心台階,一邊把她的手又攥緊了些。

這場景,讓葉青嶼驀然想起,今天早上席硯卿單膝跪地,朝她求婚的那一幕。

他倏地有些動容,由衷地感嘆了一句:「阿錦,從今往後,有個人,會比我們更愛她。」

雲錦書心情複雜地嗯了一聲。

葉青嶼嗤笑:「我說,你也別做騎士了。該找個小公主,做她的王子了。」

聞言,雲錦書也不知為何,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忽而變得深沉起來。

葉青嶼被他這反應逗笑:「嘆什麼氣啊?」

「沒。」他語氣淡淡。

只是,一個人的身影,倏地湧入腦海。

-

但是,事實證明,親姐弟的深情都是表現在別人面前的。

真的見了面,兩個人只有互掐的份兒。

剛才還在別人面前維護彼此跟「護犢子」似的兩人,現在紛紛跟換了個人似的,一前一後地進行著唇槍舌戰。

「雲錦書!你現在膽子真的大了!開庭這麼大的事兒,你都敢瞞著我!不對!是瞞著我們所有人!」

「姐,你就別說我了,我現在鬱悶著呢。」

「你有什麼可鬱悶的?!」

「你的求婚啊!這麼歷史性的一幕我都沒在現場,早知道會錯過這麼具有紀念意義的時刻,我說什麼也不能騙你!」

「你少給我轉移話題!」

「......」

眼看著這座堡壘攻不下,雲錦書換了一個攻。

「席大哥!你也太不仗義了啊!我又不是反對你做我姐夫,這求個婚還得防著我不成?」

「......」席硯卿真是覺得憋屈,敢情他不是被蒙在鼓裡那個人?

「你別扯那些沒用的!又不是跟你求婚,要你有什麼用。」

「姐!不是吧!你現在胳膊肘都往外拐了!那等到你們結了婚,我在你心裡豈不是連一席之地都沒有了......」

「本來也沒什麼地位。」

「......」

兩個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吵著,吵著吵著就吵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雲錦書舉起右手,振臂高呼道:「我不管!你們現在就去領證!我要做你們領證的唯一!全程!親眼!見證人!」

池漾&席硯卿:「......」

-

民政局內人頭攢動,開著的幾個窗口前都坐著人,工作人員正笑容滿面地為大家服務著。

池漾看著這個場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席硯卿注意到她神色微變,還以為她是緊張。

他撫了撫她的肩頭,「怎麼了?」

池漾的眸光里,不知何時平添了幾許涼意,「席硯卿,在領證之前,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席硯卿心下一涼。

這陣仗,怎麼像是......要悔婚?

池漾側眸,對上他的目光,語氣輕緩:「我以前,來過一次民政局。」

席硯卿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八歲那年,我來民政局,辦過孤兒證。」

她說的雲淡風輕,彷彿這只是無關痛癢的一件小事。

席硯卿聽了,心卻猛地一揪。

池漾握住他的手,笑容浮上嘴角:「席硯卿,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為了讓你心疼,更不是為了讓你難受,我是想告訴你——」

她目光掃了一眼四周,飛快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以後,在我這裡,沒什麼不能說的前塵往事,我把我所有的坦誠,都給你。」

席硯卿伸長胳膊,一把把她攬在懷裡,沉沉一笑:「好。」

整個領證過程,都異常順利。

出來的時候,池漾看著手裡多出來的兩個紅本本,感覺跟做夢一樣。

就這樣......他們就成了合法夫妻?

怎麼感覺這領證過程也跟別人不太一樣?

席硯卿看她愣神的樣子,頗具儀式感地叫了聲:「席太太。」

池漾下意識抬眸,一下子就撞進了他飽含深情的眸光里。

然後,她聽到他說——

「在我這兒,再過一次童年。」

※※※※※※※※※※※※※※※※※※※※

在我這兒,再過一次童年。

至此,結局三分之二。

願你們永懷童趣,天真不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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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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