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重逢

「你們這裡那個怪小孩呢,眼睛異瞳的那個,怎麼沒見他出來?」

林管事知道對方說的是誰,忙答道:「真是不巧,生病了。」

白石磊心直口快地問:「這麼快就生病了?昨天不是還在街上亂跑嗎?」

「這個……」林管事尷尬:「白小將軍……」

「吞吞吐吐的幹什麼?我二哥就是好奇,想來看一眼,還要錢嗎?」

白石磊見他這個神色,便知道這是在糊弄他們,在院中左右望望,瞟著他剛剛出來的那扇門。

「不敢不敢,」林管事順著一起回頭看一眼柴房,知道躲不過,只得硬著頭皮說了實話:「他昨天不聽話,挨了頓打,現在看起來不好看,怕冒犯了兩位貴人。」

「人在哪兒,我就看一眼。」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林管事只得快走了幾步,輕輕推開了柴房的木門。

柳重明緊隨在後,邁過門檻,被柴房中帶著潮氣的血腥味熏得皺起眉頭,而後看見在靠近牆邊的地方,有人背對著他們,蜷縮成一團,側卧在看不清顏色的污臟被褥上,像是睡著了。

許是因為過得不好,那人身形看起來小小的,比起少年人,更像是個孩子。

裸著的窄瘦肩背上遍布鞭痕,有些地方還帶著新鮮的血色,尚未癒合,幾乎看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白石磊也跟著進了門:「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難聞?」

「兩位貴人見笑了,一般這兒不來人,只有下人不聽話的時候,才帶過來,」林管事邊賠笑著,邊上前推曲沉舟的肩:「小曲哥,醒醒,快起來。」

曲沉舟心中叫苦。

他趕在門開之前裝睡,只是希望柳重明能離開這裡。

縱然他有再多相思又能如何?

已經害過重明一世,哪敢再去面對,像他這樣的不祥之人,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更何況他們如今的身份雲泥之別,他又何必懷著沒必要的念頭,平生煩惱?

可林管事搖晃得厲害,柳重明也巋然不動,完全沒有離去的打算,明顯不能這樣糊弄過去,而且傷口疼得他忍不住顫抖,也沒法再裝睡下去。

「小曲哥,快起來,見過世子爺和白小將軍!」

「林……林管事……」

曲沉舟只能裝作剛剛從昏迷中蘇醒,艱難地翻身坐起,硬撐起雙臂,挪動膝蓋,低垂著頭向兩人慢慢爬過來。

有腳步聲向他靠近,在他低垂的視線里,很快出現一雙銹了梅花的錦緞靴子。

「見過世子爺……」

話沒說完,一股腥甜突然涌到喉間,昨晚挨了打后,一夜的淤血一直淤積在喉間。

他沒能來得及含住,猛地咳出一團血塊,那雙白色的鞋子瞬間被噴滿了腥紅色。

林管事大驚失色,趕在貴人發怒之前,忙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下賤東西,看你乾的好事!」

曲沉舟被打得跌倒在一邊,也顧不上臉上的疼痛,連吐出兩口血,才喘息著委頓下去,聽到林管事一面連聲為他求饒,一面催促他起來賠罪。

他顫顫地伸出手,要去擦那雙鞋子上的血痕。

「不用擦了,」頭頂上傳來熟悉的少年聲音,向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撐在地上的十指微微蜷縮,重新跪回來,垂著頭輕聲回答:「下奴……叫曲沉舟。」

一隻手扶住他的臂彎,穩住他的身體,又有一隻手托著下頜,讓他抬起了頭。

在目光對視中,十數年的光陰於彈指間倒退回去。

若不是在宮中的歲月里一直習慣了波瀾不驚的樣子,曲沉舟幾乎要在這對視中紅了眼眶。

這面孔,這淺淺的笑意都如此熟悉。

他彷彿還在晉西書院里,姚侍郎家的公子帶著人將他堵在偏僻角落裡,把他按在地上當馬騎。

雖然是皇上親封的司天官,可他畏畏縮縮的模樣,正是書院里一些滿腹壞水的世家子最喜歡欺負的樣子,吃准了他也不敢說出去。

他搞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只能跪伏在地上,努力地縮成一團。

從迴廊的拐角處走出的那個少年人趕走了那些世家子,就是帶著這樣的笑容站在不遠處,輕輕問:「曲司天嗎?」

他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逆光中的影子。

那個時候,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場相遇,便是天下大亂的開始。

***

柳重明也在打量著面前的人。

雖說前些時候在街上匆匆撇了一眼逃出來的曲沉舟,當時到底沒看得真切。如今被這雙妖異的眼眸這樣近地注視著,彷彿被看個洞穿。

這雙眼眼尾細彎上揚,眼角深邃,抬眼間似醉非醉,含著令人心蕩神馳的滿目深情。

而與常人迥異的異色瞳孔在陽光下如同上好的珠玉,流光溢彩,又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相配的平靜寡淡。

這雙眼睛只跟他對視了一瞬間,便垂下目光看著地面,像是不輕易示人的瑰寶,一閃而沒。

小小的尖下巴托在自己手中,彷彿一塊溫潤的軟玉——還是這麼小的孩子。

煞風景的是,一道高高隆起的可怖疤痕從左臉頰越過鼻樑,一直爬到了右眼下,除了這一道最明顯的,臉上還有不知十多道縱橫交錯深深淺淺的傷痕,生生毀了這張臉。

柳重明甚至能想象到,當初的執鞭人是怎樣亂抽一氣,甚至是故意地落在臉上。

因為林管事剛剛那一巴掌,薄唇上還泛著暗紅的血色,襯在這張有些蒼白的小臉上,稚氣中透著詭異的妖艷,瑰麗又脆弱。

「二哥,」白石磊看他半蹲著不動,捏著鼻子催促:「要不要走?這兒太難聞了,我哥一會兒找不到咱們,該著急了。」

「嗯。」柳重明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給曲沉舟沾了沾嘴角的血,才站起身。

看著面前的人低頭跪在自己腳下,不知怎的,總覺得哪裡不太舒服。

或者該說這人方才看自己的一瞥從容平靜,卻這樣卑微地跪在這裡,彷彿總有一種違和感。

他目光瞟過,看著地上的瓷碗,裡面裝著半碗混在一起的菜和飯。

「他就吃這個?」

林管事不安地在袖中搓著手指:「世子爺,您別跟掌柜的說。掌柜的只說把他放下來,賞了點酒,沒讓給吃的,這是我偷偷帶過來的一點……」

柳重明皺起眉頭:「『把他放下來』是什麼意思?」

林管事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可世子的問話,他也不敢亂說,只好回答:「昨天抓回來之後,人就一直吊在這兒,剛剛才放下來躺著。」

「這傷也是昨天打的?」

「是……」林管事沒敢迎上柳重明的目光,期期艾艾回答:「打了……六十四鞭。」

聽他這麼說,白石磊也忍不住嘖嘖:「這個杜權,也太刻薄了,就不怕把人弄死了?」

林管事喏喏應著,不敢多說話。

柳重明又站了片刻,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一錠小銀錁子,連著手帕一起塞在曲沉舟的手中,轉身離去。

直到木門再次合攏,曲沉舟才慢慢直起身,艱難地挪回褥子上躺著,摩挲著掌中的銀錁子。

雖然是冰涼的東西,裹上了帕子上熟悉的味道,他卻像是能撫摸到些許溫度一樣,又將手帕湊在鼻尖,輕輕咬住嘴唇。

重活一世,他已經不敢奢求太多,更不敢與柳重明離得太近,只求死去時悄無聲息,只求死後能得一口薄棺而已。

柳重明快步向前堂走去時,白石磊還在一邊絮絮叨叨:「這杜權也太狠了,哪有這麼個打法,他看著比我還小點吧。」

「沒什麼稀罕的,」柳重明倒很平靜:「只是個下奴而已,既然賣了身,就算打死也不會有人問,草席一卷,城北的亂葬崗上多得是這種死人。」

白石磊縮了縮脖子。

他們家從不會買入家奴,哪怕他爹打了勝仗,押了俘虜回來入奴籍,也決不會留下幾個在府里。

「這也……」

「這也太殘忍了,是嗎?」柳重明沉默看著遠處,像是自言自語般輕嘆一聲:「一面不修德行,將人視作牲畜牛馬,一面乞求老天賜福,滑稽。」

白石磊不知他在念叨什麼,不好接話,只能跟著走。

還沒走到前院,白石岩匆忙地迎面過來:「你們倆去哪兒了?」

柳重明打發白石磊別處去玩,自己跟白石岩在院中站了站。

「我剛剛跟石磊去後面,看了一下那個小孩。」

「難怪你今天肯給杜權賞臉,來湊這個熱鬧,」白石岩明白他說的是誰:「怎麼?想把他買回去?別想了,聽說那小怪物現在已經不會卜卦了。」

「買來幹什麼?招搖撞騙嗎?賠錢的買賣,我可不做。」柳重明沒有多說在柴房裡看到的事:「沒什麼目的,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過來看看。」

白石岩了解他,知道他絕不是喜歡瞧新鮮熱鬧的人:「重明,究竟怎麼了?怎麼突然對他這麼上心?」

柳重明知道瞞不過,也沒打算瞞。

「石岩,昨晚……那個夢又多了一點。」他看著庭院里含著骨朵的海棠樹:「迴廊下的那個人抬起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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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臉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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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被死對頭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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