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痕

奴痕

柳重明回家沐浴出來時,杜權已經識趣地把人送了過來。

卻是他意料之外的樣子。

他的目光從台階下一臉惶恐的杜權身上掠過,落在了杜權腳邊。

杜權揣度著他的眼神,忙向一旁示意,幾名下人上前,把那團皺巴巴的布展開,露出被裹在裡面的少年。

那少年全身赤|裸,雙手被捆在身後,昏迷不醒地蜷縮成一團,一身血污,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看得出在來之前受過怎樣一番毒打。

「世子爺,您大人有大量,」杜權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好表現半分,只能勉強陪笑:「小人把他帶來,只要您能消氣,他由您處置,小人已經消了他的奴印,是死是活,全憑您高興。」

柳重明聽說過,消了奴印是什麼意思。

但凡入了奴籍,身上必然要留下主人的烙痕,或名字或紋章,消了奴印交給別人,便是任人處置,生死不論。

見他的目光沉下來,杜權更慌得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都是做生意的,他自然知道柳重明最愛的是什麼,甚至暗暗打算,如果世子爺也趁機開口要錢,他索性現在就一腳踩下去,當場要了這小畜生的命。

「世子爺,」杜權謙卑地笑著,蹲下身去,揪住地上那少年的頭髮,提得少年揚起臉:「他當真是瘋得厲害,小人已經狠狠教訓他一頓,如果世子爺怕弄髒了手,小人可以幫您……」

他的討好聲在柳重明的目光中低下去。

「杜掌柜,你如果治得好他的瘋病,何必送到我這裡?」柳重明勾唇,眼睛里卻沒有笑意:「你把他弄死了,我玩什麼?」

杜權汗如雨下,低頭唯唯應著:「是,是……」

站在台階下的管家忍不住看著柳重明的臉色。

都說和氣生財,在他印象中,世子爺涵養相當好,從來都溫和得很,雖然有人說那是狐狸的假笑,當真很久沒看到世子爺這樣不快的樣子。

世子爺不高興通常只因為一個原因——錢,難道……他偷偷瞟了一眼地上的少年,難道這孩子讓世子爺破財了?

直到杜權帶人匆匆離去,他才上前問:「世子,這個人怎麼處置?」

聽剛才的意思,這孩子八成活不了了。

可惜了,還這麼年輕。

「去傳府醫,」看著管家不解的目光,柳重明挑起眉梢,又說一遍:「傳府醫來,全力醫治,需要什麼藥材去鋪子里取,不用問我。」

「是……」管家錯愕,沒來得及再問,便看到柳重明轉身回屋,不由細打量伏在地上的少年。

不論是剛剛的對話,還是手腕上的奴環,都說明了這孩子的身份,為了這麼個遍體鱗傷的下奴,要不計本錢地去鋪子里取葯?

他探詢的目光掠過跟去赴宴的親隨,回答他的同樣是疑惑的搖頭。

不光是他,連隨後跟去書房的白石岩也在追問這個問題。

「重明,你把他從杜權手裡要來,是要救他?為什麼?認識?喜歡?」

話雖這麼問,可他知道,重明在街上那次還是第一次見那個小怪物,喜歡就更不可能了,誰不知道安定侯世子只愛錢,嬌紅軟綠眼中過,絕不沾身。

所以白石岩更不理解:「還是因為夢見他了?太荒唐了吧。」

他提醒:「你現在把他弄死還好,如果想給他贖身,信不信杜權敢跟你要個嚇死人的天價,我聽說小怪物買來才幾兩銀子,卜卦一次就三百,杜權也真敢要。」

面對好友的絮絮叨叨,柳重明倒是相當有耐心聽完,莞爾一笑:「石岩,我記得我爹和姑丈都教過我們,事出蹊蹺,必有所因,追根究底,必有所得。」

「蹊蹺?你覺得那孩子有古怪?」白石岩想了想:「我倒覺得江行之沒安什麼好心。」

「英雄所見略同,江行之從來也沒什麼好心,可惜我可沒法把江行之綁到別院來嚴刑拷問,」柳重明無奈攤手:「只能退而求其次。」

白石岩擰著眉頭考慮片刻:「你想從小怪物那裡知道什麼?他可跟個啞巴一樣,又瘋癲癲的,剛剛還……咳咳……」

雖然有點對不起好友,可想到重明被倒了一頭茶水的樣子,他還是忍不住想大笑。

柳重明手指一彈,一個小巧的筆山直奔白石岩而去,又被閃過。

「好吧,好吧,我不笑了,」白石岩忍著笑:「沒想到之前咱們還笑潘赫呢,風水輪流轉……」

「你真的覺得他瘋癲?」柳重明不想跟他掰扯這些,單刀直入地問道:「你難道不覺得,他的眼神和他的身份很不合適?」

白石岩並沒有把精力放在曲沉舟身上,自然也沒看到那飛快掃過的目光:「怎麼不合適了?因為長大了?那跟小時候肯定不一樣。」

柳重明搖頭。

那樣平靜沉穩的目光,不該是一個十多歲孩子該有的,即使別人總說他少年老成,他也不敢保證,自己在綁縛加身下還能那樣從容淡然。

因為一直生活在這樣的苛待中嗎?也不可能。

他見過許多下奴,這些人一輩子都不得不低眉順目,眼中或是麻木,或是絕望,或是惶恐,他從未見過有哪個下奴有這樣的氣質。

甚至可以說是貴氣也不為過?

在這一點上,柳重明也想不明白,覺得也許是自己草木皆兵。

只能慢慢觀察再說。

「還有,當時席上一共有幾個人?」

白石岩一愣:「十一二個吧,怎麼了?」

「石岩,你知不知道,看認識的人和看陌生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這是本能,誰也做不得假。」

柳重明對這一點確信無疑:「我覺得,他至少認識你、我和江行之,很有可能也認識齊王。」

「也許是之前見過?」白石岩覺得這個說法有些玄:「你會不會看錯了?」

「也許吧。」柳重明不再多說,只在紙上慢慢記下這些捉摸不透的疑惑——既然人已經在他手裡,自然有更多機會去觀察。

他還有更玄的事沒有跟白石岩說。

在那小怪物看向他的時候,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

曲沉舟在四肢百骸難捱的疼痛中漸漸蘇醒,他太熟悉這種疼痛,也熟悉這種瀕死之下被強吊著一口氣的滋味。

這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暗牢中生不如死,昏沉中反覆的念頭都在想著……為什麼還沒有死去,可又有長久的執念給他求生的慾望,逼著他咬牙撐過去。

再熬一會兒,就能更靠近重明一步了。

「重明……」

無意識下的低聲呻|吟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他摸著自己的喉嚨,視線在朦朧的燭火中一點點清晰起來——陌生的床幔,陌生的裝飾,四周都是陌生。

沒有被毒啞,這裡不是暗牢,卻也不是奇晟樓,完全陌生的環境。

屋裡很安靜,沒有旁人,他顫抖著雙臂硬撐著坐起來,全身疼得像是被撕成過碎片又被縫補起來,后腰處尤其如剜了一塊肉般劇痛。

被拖出廂房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掙扎。

在杜權像瘋了一樣的怒罵聲中,一言不發地承受著雨點般的鞭笞,直到那從火盆中取出的烙鐵靠近后腰的奴痕,他才在壓抑不住的慘叫中失去意識。

所以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環境下醒過來。

曲沉舟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被妥帖處理好的傷勢,還有柔軟貼身的綢衣,綢衣下的手臂上還留著被捆綁的青紫痕迹。

若不是這一身傷還在,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被打死,又一次不明不白地還魂重生了。

他就著床側的銅鏡看了一眼,臉上醜陋的疤痕縱橫,清瘦的少年面孔,果然還是他十四歲的模樣。

居然沒有死,還是這麼命大,他心中苦笑——不知道這次又是誰救了自己。

身上疼得厲害,胸口也悶得厲害,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應該是有淤血還沒有吐凈。他無法下床,只能撐在床上打量身處的這個環境。

屋裡裝飾不多,乾淨整潔,能看出主人是個低調且自律的人,不遠處的香爐里飄出淡淡的沉香味道,令人心情平和寧靜許多。

他從前只在奇晟樓和宮中生活過,那是泥濘與天宮的兩個極端,所以也並不清楚眼下這樣布置的地方是怎樣的人家。

主人很細心,水壺和茶杯就放在床頭不遠的小桌上,觸手可及的地方,水還是溫熱的,旁邊放了幾盤清淡的點心,粥品也用毛巾包裹的食盒裝著,溫度正好。

他傷得無法下床,也沒有急著去查看房間外面是什麼情況,長久以來的經歷讓他知道,過於主動著急並不一定會帶來好結果。

既然主人善意,他也連生死都無所謂,還有什麼情況不能徐徐圖之?

也不知之前昏睡了多久,肚子的確餓得難受,他靠在床頭,先用茶杯蓋在杯身上輕輕碰出一點聲響,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進來,這才漱漱口。

幾次努力沒能吐出淤血,他只能取了粥碗,吃了七成飽,又昏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到什麼時候,他被門外紛雜的聲音吵醒。

起初只是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下人們吆喝開路的聲音,這些嘈雜聲在房門打開時都如潮水般退去,只有一個清雅的少年聲音問道:「人還沒有醒嗎?」

在這個熟悉的聲音中,曲沉舟忍不住在被子下面顫了一下。

當真是冤家路窄,還不如在奇晟樓被杜權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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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被死對頭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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