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噩耗
貝蒂寵物店裡吵吵鬧鬧的，不僅僅是因為貝蒂太太正跟其他的太太們在休息間里說笑，更是因為各種動物們正此起彼伏地交談著。送走莉莉和西弗勒斯還是幾天前的事，而如今夏洛特已經開始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了，每天都是寵物店-蜘蛛尾巷來回跑，秘密基地沒再去過，倒是去過一趟布克斯圖書館——在寵物店不忙的時候，她就能找機會翻翻書。
沒有朋友陪伴的夏洛特沒有太大的失落，一是因為她強悍的樂觀精神，二是因為有艾娃的陪伴，她跟艾娃的相處變得越來越多了。如果說從她有記憶起第一個牽絆是西弗勒斯，那麼第二個牽絆就是艾娃，莉莉也能算上一個。
不過這天艾娃沒有跟她一起，她請了一天假，夏洛特還記得吃早餐的時候，艾娃跟她說的話……
「失蹤了兩三年了，那個男人前些天竟然出現了，你知道是誰吧？」
夏洛特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失蹤了兩三年的除了巴蒂斯特蘭奇那個胖子，還能有誰。
艾娃嘆了口氣，一邊收拾盤子一邊說，「他終於願意跟我談談離婚的事情了，這真的是拖了太久。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今天下午就能把最後的事情辦完，不過到時候蜘蛛尾巷不知道能不能住，我不確定離婚後這棟房子是歸他還是歸我。」
「如果住不了我們就得搬家？」夏洛特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個地方住了好幾年，想到要搬家她竟然覺得有一些捨不得。
「是的，搬出去也好。蜘蛛尾巷不適合你這麼大的女孩子呆，天一黑就危險的不得了。」艾娃回頭看了看越長越開、越來越漂亮的夏洛特。她一直都要求夏洛特在天黑之前必須回家，不然她就會提心弔膽，特別是之前她聽說一個10幾歲的女孩晚上誤入蜘蛛尾巷，第二天就被發現了屍體……
「我想我已經有了不錯的解決辦法。布朗先生你知道吧？」艾娃說。
夏洛特確實知道布朗先生，他是寵物店隔壁的隔壁那家裁縫店的老闆，有些嚴肅但是人很好。他的妻子是貝蒂太太的好友，經常帶著他家的寵物狗到寵物店閑坐。布朗太太是一個有些誇張的女性，比如第一次見夏洛特就把她誇的天上地下的……
前幾天夏洛特好像是有聽布朗太太提起過，布朗先生的裁縫鋪還有其他兩個員工，他們都是布朗先生的徒弟，已經在去年結了婚，今年他們決定辭職去倫敦，裁縫鋪一下子少了兩個人，可能要重新招工，布朗太太也要回去幫忙，這讓布朗太太心裡有些齟齬，那兩個徒弟從他們16歲開始就一直在那裡工作，這會兒卻嫌棄薪水有些低想要去別的地方發展。
「你要去布朗先生那裡工作？那貝蒂太太……」
「其實就是貝蒂太太推薦的，你知道，她跟布朗太太是好朋友。夏莉，貝蒂太太說你很能幹，才做學徒沒多久，很多事情都做的有模有樣了。到時候如果我走了，她會把我的部分工作交給你，她覺得你的數學天賦不該被埋沒。她會給你漲工資的！」
夏洛特倒不是會怕工作多，其實寵物店的工作她做起來得心應手，因為在她的手中，那些寵物都還算安分，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就可以給它們洗澡打理。除此之外，她發現在貓狗旁邊，它們更容易鎮靜下來，目前僅限貓狗，之前有顧客寄存的蜥蜴就不會……
「布朗先生的兩個徒弟要搬去倫敦，他們在裁縫店後面有一間小屋子，我會向布朗先生租下來，如果可以的話。」
「布朗先生是個好人，他應該會答應的。」
「是啊，這個鎮上的好人還是很多的。以前媽媽被迷住了眼睛，才會以為……」艾娃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夏莉，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我想我能攢夠錢送你去上學。聽說你的朋友伊萬斯小姐願意把她的舊書送給你，我們能省好大一筆費用。」
「恩，佩妮的舊書很好。」佩妮雖然跟她不再那麼親密，但是她同意的事情還是完成的很好。另外，因為她極其愛乾淨，她的舊書看起來並沒有那麼糟糕。「不過我覺得沒有必要去上學，我自學也可以的。」
「話不能這麼說。自己鑽研比不上老師引導。媽媽不會委屈你的！呼！終於要徹底擺脫那個男人了，夏莉，我真高興！」
一陣鈴鐺聲響起，夏洛特回過神來，此時她正坐在收銀台的後面看書，今天的寵物店並不忙碌，所以貝蒂太太才有空能跟她的朋友們在休息室里聊天。夏洛特只是偶爾會參與到她們的聊天中，大部分她不是在收銀台後，就是在貨架旁放一個小椅子，或是畫畫、或是做手工、或是看書。
進門的是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兩個警察，高瘦的警察皺著眉頭打量了一下寵物店，而矮胖的警察一臉不耐煩，一隻貓跑到他的腳下，他低聲咒罵了一聲，用腳把貓踢走了。
「請問，夏洛特斯特蘭奇在嗎？」高瘦的男人把被踢走的貓抱到了一旁，然後對著休息室里正聊得熱火朝天的夫人們問道。被貨架擋住了視線，他們並沒有看見夏洛特。
夏洛特從收銀台後走了出來，跟停下了話題的貝蒂太太打了個照面，兩人臉上都是疑惑，夏洛特更是滿頭問號，她不知道遵紀守法的她會有什麼事情是需要警察找上門的。不會是因為年齡不到不準工作吧？
其實她曾經就「突然地覺得」童工是違法的……
她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地說：「是，是我，我，我就是，夏洛特。」
高瘦的男人聽了，臉上竟然露出了既遺憾又同情的表情，夏洛特以為他同情的是她的「結巴」，但是下一刻，她就不那麼認為了，因為高瘦的男人說：「我叫巴斯·戴維斯，科克沃斯警察局的警員。我們必須得告知夏洛特斯特蘭奇小姐您一件事，就在1個小時前，我們接到報案，您的母親艾娃斯特蘭奇在家中遇害，經過現場證人證實，罪犯就是……」
貝蒂太太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一臉愕然地看了看夏洛特。而夏洛特的大腦一片空白，遇害？遇什麼害？明明早上她們還有說有笑的分別，探討美好的未來，她說她終於要擺脫那個男人了……
「罪犯是巴蒂斯特蘭奇？」夏洛特聲音乾澀地問。
「是的。」巴斯戴維斯警官回答。
夏洛特握緊了拳頭，硬生生的忍住了眼中的眼淚以及漫天的恨意。
「天哪！巴蒂！怎麼會，怎麼會……」貝蒂太太的聲音不復歡快熱情而變得有些沙啞，她從沒有想過會發生這種可怕的事。
休息室里的太太們也紛紛捂嘴驚呼。
夏洛特垂眸看了一下她的腳尖，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正流過她的鼻尖，她還是不敢相信，今天早上還在跟自己打招呼的媽媽，怎麼會……死了呢？她飛快地從胖警官的身邊掠過，推開了寵物店的玻璃門跑了出去，此時她只想回家看看，不管自己飛奔的速度到底是有多麼驚人。
在無言的沉寂中，門上的鈴鐺叮鈴鈴的響了起來，夏洛特的身影瞬間消失不見。胖警察又嘟噥著罵了幾句，貝蒂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說：「警察先生，她肯定回家了。」
夏洛特用了她最快的速度，終於回到了蜘蛛尾巷。卻在蜘蛛尾巷24號的門前停住了腳步，那扇已經無比熟悉的門扉此時卻彷彿像是張開了血盆大口，想要吞噬掉她的靈魂，她甚至覺得自己能聞見從大口裡撲面而來的血腥氣。
巴斯戴維斯警官他們開著車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很安靜地站在大門外一動不動，她藍寶石一樣的水潤的眼睛里不斷滑落著淚珠。他難掩自己臉上的同情，這小姑娘跟他的兒子一樣大，在他的兒子還在為了玩具鬧彆扭的時候，這個小女孩卻要面臨這種慘痛的事。
戴維斯警官上前摸了摸夏洛特的頭，聲音輕柔地說：「斯特蘭奇小姐，您的母親已經不再這裡了……」
夏洛特回過神來，「那在哪裡？」她仰起頭看著眼前高大的警官先生。
「在警局的停屍間……一個星期內就會提供死亡證明。我們是來帶你過去的。」戴維斯警官解釋道。
「不，她哪裡都沒去。」夏洛特聲音發直，她不願意聽到死亡這個字眼，她固執地認為她的母親不可能會死。門並沒有鎖，她飛快的推開了門，疾步走到了小廚房裡，像是今天這一切都只是開玩笑，艾娃會在廚房裡哼著歌為她準備美味的食物。
「斯特蘭奇小姐，還請你接受這個現實。」另外一個胖乎乎的警官毫不客氣的喊道，「我們會載你去看看你媽媽的屍體，但我們需要你提供你其他親戚的聯繫方式，停屍房挺緊張的，葬禮得快點辦！」
「托馬斯！」戴維斯警官憤怒地看向托馬斯警官，「你不該這樣說！她還是個孩子！」
「這年頭就是這樣了，死的人太多了，孤兒到處都是。我可沒那麼多時間耗在這裡。」托馬斯警官吐了口口水，「這該死的地方，難聞死了。」
夏洛特沒理門口的那兩個人，她走到最溫暖的的小廚房裡，最常坐的小桌子上還有些微的血跡，她彷彿能看到今天早上母親坐在凳子上跟她交談的模樣。桌子上的花瓶里是艾娃早上才換上的百合花，夏洛特最喜歡的秋百合。
夏洛特終於還是痛哭了起來，她大喊，「媽媽，媽媽，我要媽媽。」此刻，她才終於像一個11歲的孩子，痛快地宣洩著她的痛苦與心慌，她知道生離總有見面的機會，而死別就再也不會相見了，她唯一的親人，離開她了……
戴維斯警官走過來抱起了夏洛特，摸著夏洛特的頭，慢慢地拍著，「夏洛特，我可以這麼叫你嗎？」他輕聲的說，「夏洛特，去看看你媽媽吧，我想她希望你能再看看她，好嗎？」
夏洛特胡亂地點點頭。
戴維斯警官領著她走到警車旁，讓她坐在了警車的後座。胖警官捂著鼻子在副駕駛上喘著粗氣，催促著戴維斯警官趕緊走。戴維斯警官沉默地上車開車，飛快地駛出了蜘蛛尾巷。
一路上夏洛特安靜木然地看著窗外快速掠過的風景，她的眼淚一直不停地掉。透過朦朧的眼帘，她看見了大門緊閉的伊萬斯家，她看見了草坪上有個年輕的媽媽在給她的孩子擦汗，她看見了酒館門口正跟人吵架的酒館老闆，她看見了甜品店前小孩子在搖晃著母親的手向她討要甜點，她看見了……
一剎那，她的靈魂彷彿要衝破她的身體，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身在車外，下一秒，她的眼前失去了光芒，她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正躺在一個沙發上，身上蓋著一件警服。夏洛特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是看到一個女警官正坐在那裡寫著什麼。女警官回過頭看到了她，驚呼，「你終於醒了！」隨即女警官打了個電話，沒過幾分鐘，戴維斯警官就匆匆走了過來，他蹲下來摸了摸夏洛特的頭，「剛可把我嚇壞了，差點就要把你送去醫院。得虧羅賓小姐說你只是睡了過去。」
夏洛特此時感覺疲累極了，但還是打起了精神，「謝謝您，戴維斯警官。現在我可以去看看我媽媽嗎？」
戴維斯警官說：「當然可以。」
夏洛特只是看了一眼，很仔細地看了一眼。她的額角有一塊泛黑的疤痕，上面的血跡應該是被清理掉了。艾娃的表情很平靜，像是沒受到過什麼痛苦，但是仔細看還是能夠看到她的牙齒微微地咬著嘴唇。
夏洛特快速地移開了視線，目光沒有焦距地放在了停屍間的門上，她輕聲地問：「他會受到懲罰吧。」
「我們已經發了通緝令，一定會找到他的。」戴維斯警官堅定地說，「不過……沒有人能承擔撫養你的任務了，你們還有其他的親戚嗎？」
「沒有了。」
「那你可能會被送到孤兒院。」
「我可以照顧自己的，戴維斯警官。我有足夠的收入支持自己的生活。」
「這可不行，夏洛特。不該讓你這麼點大的孩子工作。」
「警官，一定要被送到孤兒院嗎？」
「也許……如果你能找到三個人給你簽照顧書，是可以不去孤兒院的。」
科克沃斯並沒有孤兒院，如果夏洛特要被送走，會移交給隔壁鎮的孤兒院。夏洛特並不想離開這個地方，這裡不僅是她跟艾娃生活的地方，也是她工作的地方，還是她跟西弗勒斯約好的地方，所以她要找人幫她簽照顧書。
她又看了看艾娃的屍體，卻再也不敢看她的臉，比起簽照顧書，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葬禮，她從未參加過葬禮，也沒有了解過，一切流程她都不知道，她想了想，對戴維斯警官說：「戴維斯警官，我能拜託您為我媽媽置辦一個簡單的葬禮嗎？我可以出錢，我想她還有些存款。」
夏洛特不是沒想到與她們關係最好的貝蒂太太，但是貝蒂太太的感情太充沛了，她不想讓她再承擔選墓地之類的事情。
「可以的，夏洛特。甚至那個照顧書我都可以為你簽字。」戴維斯警官說。他一直挺想要個女兒，夏洛特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他很喜歡她，「如果你允許我經常來看看你的話。」
「謝謝，戴維斯警官，你真是個大好人。」
夏洛特又想起了艾娃以前說過的話，「科克沃斯鎮還是有很多好人的，只要我們願意去用心感受，用善良去看待善良。夏莉，不要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知道嗎？」
在兩天後，戴維斯警官幫忙選了一塊新開發的墓地——那裡意外的比較便宜，在那裡為艾娃辦了一個很簡單的葬禮。墓碑上的照片是夏洛特在房間柜子的角落裡找到的相冊里的，照片上的她還是十幾歲的模樣，她燦爛的笑容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夏洛特在相冊里甚至還看見了她親生爸爸的照片，上面略微有些褪色，被一張塑料薄膜覆蓋著，她彷彿能夠想象到艾娃在她不知道的時光里，懷念地撫摸著這張照片。
她記得她曾經在莉莉家的電視上看過一個電影之後，回家的時候問過艾娃：「你很愛他嗎？我的親生父親。」
「是的。」
「我今天看到的電影里，失去了愛人的女主角最後痛苦的自殺了……你那個時候也痛苦嗎？」
「當然痛苦。夏莉，我給你讀一首詩吧，那是菲瑞最喜歡的詩。」
她用低沉的聲音，緩緩地讀了一首詩。
[原諒我，
如果你不在了，
如果你，
深愛的，
我的愛人如果你不在了，
所有的樹葉都會飄落在我的胸膛，
我的心將會晝夜哭泣，
我將會想去你在的地方，
但是我會繼續生活下去。]
後來夏洛特把這首詩抄在了一本舊莎翁詩集的最後一頁的空白頁上。她一直明白艾娃想要告訴她的是什麼。生命終將逝去，生者終須走出悲痛，繼續他的餘生。
夏洛特微笑著擦掉了眼角的淚，看著艾娃照片上燦爛的笑容，說：「媽媽，我會好好努力生活的，不負你的期望。」她在墓碑上放下了一株玫瑰，那是艾娃最喜歡的花。
緊接著貝蒂太太、布朗先生他們也先後在墓碑上放下了鮮花，貝蒂太太通紅著雙眼，仍然在不停的啜泣著。最後，戴維斯警官穿著嚴肅的正裝，手裡捧著一個黑皮的本子，鄭重地念道：「靜靜流逝的所有一切，這個世界沒有終結。安息吧，你的靈魂將會延續，安息吧，去往更廣闊的世界。」
葬禮是在突如其來的雨中結束的，為了應付陰晴不定的天氣，戴維斯警官非常有前見的在他的車後備箱里放了幾把雨傘，才不至於讓所有人淋成落湯雞。葬禮后，夏洛特順便央求了參加葬禮的這幾個人幫她簽了照顧書，在她強調只是簽字並不需要負什麼義務之後。
艾娃的美好暢想無法實施，布朗先生仍然需要招新的員工，夏洛特也依舊需要繼續住在蜘蛛尾巷那棟房子里，她無處可去，而蜘蛛尾巷24號她仍然有權利使用，因為她仍然是房子主人名義上的女兒，即使房子的主人已經成為一個殺人犯，一個如果她再次見到一定會把他送入地獄的殺人犯。
——夏洛特是個有仇必報的人。
貝蒂太太給她放了兩天假，讓她平復一下心情。在這兩天里，她用了將近一天的時間，清理掉了廚房桌上的那些血跡。隨後把客廳和與客廳連著的那個男人的房間都死死的封住了。然後她便是成天躲在樓上的房間里，打開小窗戶看著外面的天空發獃，彷彿是免疫了臭水河那邊傳來的臭味。
就在這時，一個特別的來客，為她帶來了一絲絲安慰。
※※※※※※※※※※※※※※※※※※※※
【原諒我，如果你不在了……】這首詩出現在電影《一屋一鬼一情人》（也叫《未了陰陽情》）里，是智利詩人智利當代著名詩人巴勃羅·聶魯達的《LaMuerta》。原詩有很長，電影里只寫了這一段，所以我也用了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