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晴窗細乳戲分茶
一換了新衣裳，夏梔馬上就來謝恩。王意如瞧着她喜不自勝的模樣點點頭：「穿這樣好看多了，明日替我去給祖母請安，知道怎麼回話？」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好好替小姐辦差！」夏梔點頭哈腰道。
「如此甚好，等娘回來了，還有你的好處。」王意如畫了個餅給她便打發她出去了。
第二天，夏梔去榮春堂后回來複命，正巧遇見準備出門的綉珠，眼珠子一轉叫住了她：「姐姐這是去哪兒啊？」
「奉小姐的命，去多味齋買點心。」綉珠腳步都不停，直接往外走。
夏梔聞言非常羨慕：「姐姐深得小姐信任，往後我要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還請姐姐多多提點。」
「好說。」綉珠只留了兩個字便步履匆匆往外去。
卻不知她匆忙的身影早就落到了有心人的眼裏，幾乎同時，榮春堂的老太太就知道了。
「五丫頭叫人去街上買點心？仗着自己卧病，擺起款兒來了！哼，與她那母親一個德行，慣會使銀錢，在家裏嫌這嫌那的，一點都不會持家。」老太太哼了一聲。
「我瞧著五小姐是為了明日做準備，未必便是自己吃用，她還在用藥呢！」崔媽媽幫了一句腔，實在是不想老太太和大奶奶對上，每次對上，老太太實際都得不到便宜，下人們更是遭殃。
「我還能不知道她？生來就是個貪嘴的！」老太太哼了一聲：「老大媳婦盡寵着她，恨不能摘星星摘月亮，她便指望着閤府的人都捧着她！」
沒法子，老太太就是看大房的孩子不順眼，二少爺和五小姐做什麼都是錯的，勸了也是白勸。只等著大奶奶回來找場子吧，大不了躲遠點，告個假。
按理說，老太太也是商賈出身，大奶奶也是商賈出身，你看不慣先大奶奶也就罷了，怎麼還能瞧不上現任呢？人家要錢有錢，要能力有能力，為啥你也看不順眼？
崔媽媽不明白，榮春堂的人都不明白。不過不明白也沒什麼，她們都知道，眼下老太太就算看不慣也啥都做不了，兩個小的，一個病著，卧床。一個白天要讀書下課了要照顧妹妹，你叫不動。可見得他們惹不起您，都躲著呢！
王意如從沒把老太太的喜好放在眼裏，她一心等著爹娘回來，重享天倫之樂，其他的，她都不關心，反正現在才六歲，正是撒嬌賣萌求抱抱的好年紀。
這不，第二天四個姐姐組團過來，正瞧見她們的五妹妹對着婢女撒嬌：「我不喝！這粥里有藥味，你別想騙我！我不喝！」
「哎呀好小姐，您快點兒喝了吧！奴婢求您了，涼了這味兒可就更重了，您……」綉珠幾乎要給她跪下。
「五妹妹……生病了就要吃藥，吃了葯才會好！」一個溫柔的聲音傳進來。
「我不！大姐姐，你心好，你替我喝？」王意如撇嘴。
大姐姐王意夢年十四，三房嫡長女，也是王家長女。老太太做主，將她配給了自己老家一個親眷的孩子，只等她滿十六歲就回家成婚。
此時她被懟了也不惱，只是笑笑。
「我大姐又沒病，為何要替你喝葯？你好沒道理！」說話的是同為三房的庶女，十歲的三小姐王意蘿。
「阿蘿，不得無禮！五妹妹還小。」王意夢呵斥道。
「是啊三妹，五妹妹病了許久，心裏不暢快，大姐姐不在意了，你也不要在意。」接茬的是二房的庶長女王意穗，王家二姐，年十二。
「是啊是啊，姐姐說得對。」她同母的親妹妹四小姐八歲的王意蕊應和道。
幾個姑娘嘰嘰喳喳半天，床上王意如一點回應都沒有。還在和綉珠較勁：「反正我不喝，涼了就涼了，不喝就不喝。」
「嗯哼！五妹妹！我們幾個來了這麼久，你這裏連個座兒都沒有嗎？」王意蘿是個急性子，大傢伙說了半天，她發現站着說話挺傻的，直接開炮。
「啊？座兒？綉珠，荷香院兒里的椅子都讓偷兒順走了嗎？為什麼好端端的大姐姐帶着姐姐們上我這兒來找座兒了？」王意如問綉珠。荷香院是三奶奶劉氏的院子。
綉珠一腦門子汗：「小姐，您忘啦？昨兒您讓夏梔稟了老太太，請幾位小姐來給您，不，陪您說話的。」
「哦？姐姐們，是來陪我說話的？我瞧着她們自說自話挺好玩兒的呀？」王意如笑咪咪的回頭望向王意夢：「大姐姐，你們說得真好聽呢！是要坐下來接着唱，哦不，接着說嗎？」
「你，你欺負人！大姐姐好心帶着我們幾個來瞧你，你竟這麼說，大姐姐，咱們走，咱們不受這個氣，讓她病死算了！」王意蘿口沒遮攔，即刻開炮。
「阿蘿住嘴！給五妹妹道歉！」王意夢拉了一下庶妹的袖子，一瞪眼。
王意蘿哼了一聲，並不買賬。王意夢輕咳了一聲：「五妹妹莫惱，是阿蘿無禮，姐姐替她給你陪不是。你病著，不能亂吃東西，故而姐姐也不知給你帶什麼來你會歡喜，自作主張給你帶了一柄團扇，扇面是團花蝴蝶，你看呀，這蝴蝶繡得多精巧，你看了它一高興，病就好了也說不定。」
王意夢說着走進幾步，將手中長盒遞給王意如，盒子沒有蓋，一柄團扇躺在裏面。
「嗯，謝大姐姐。妹妹我渾身無力不好招待大姐姐用茶，那邊桌上有我從娘親那裏討來的今春新制的雲霧，聽娘親說它可好喝了，姐姐你自用吧。」收了禮物王意如一改方才冷嘲熱諷的模樣。
王意夢壓根沒想到還能有回禮，她想着五妹妹這麼乖張頑劣，她們姐妹幾個早點送完見面禮早點撤了，祖母那邊好交代就行了。
卻不曾想庶妹是個蠢的，竟然激化了矛盾，她才六歲，又明明白白的病著，你與她爭鋒相對，豈能佔便宜？更不要說，她有個天下最護犢子且不講道理的親娘。
然而，再看看桌上佈置得有模有樣的茶具，紅泥小爐上溫著的水壺，一切都有模有樣，明顯她是有準備的。方才，只是譏諷她們自說自話罷了。
這五妹妹，也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像大奶奶。不過卻比大奶奶嘴更毒。
這麼想着，輕笑了一聲：「五妹妹原來早有準備，倒顯得我們幾個無狀了，方才想着免得你張羅才不讓外頭的丫鬟叫嚷，是姐姐錯了，姐姐給你賠罪。」
「大姐姐，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要不然哪，一會兒你們走了，外頭的丫鬟婆子少不得一人一頓打。」王意如巧笑着說。
「你……」王意蘿又想說話。王意夢低喝一聲：「阿蘿！」王意蘿閉嘴。
王意如看在眼裏，只作沒看見，有一下沒一下的轉着扇柄：「大姐姐……」
「嗯？」王意夢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兒今天是頭一回這樣熱鬧，為了今日能好好招待大姐姐，我不但借了娘親的茶，茶具，連娘親身邊最會煮茶的丫鬟一併借來了，桑落，給大姐姐瞧瞧你的手藝。」
「額……」王意夢覺得自己的手有點控制不住想抖。
應着王意如的介紹，一直站在桌邊低頭不語假裝不存在的婢女動作熟練地操作起來，不多時，室內便飄散出清雅的茶香：「大小姐，請用茶。」
「嗯，好！」王意夢竟慌亂了一小下才端起茶盞聞了聞，確實好茶！比她以往喝得好多了。
她是三房嫡長女，更是王家的嫡長女，劉氏捧在手心上，祖母對她也是青眼有加，有好吃好玩好穿戴，都先緊着她。就是這樣，這等好茶她也沒嘗過。長房的富裕，一杯茶就提現出來了。
這還不是最驚悚的，最驚悚的是這個不聲不響不見禮的桑落，五妹妹真是……太厲害了一些。虧她還怕事後被告狀，這桑落竟是也是良辰閣所有。
「五妹妹，我，我給你帶了……帶了個香囊，我自己做的，你喜歡的話可以掛在帳子上……」王意穗怯怯地走上幾步，王意如覺得她好像隨時要跑。
「綉珠，去拿過來，直接掛上。」王意如看也不看，直接吩咐道。
綉珠走過來接過香囊瞧了瞧，是拿成品碎布拼接的，針腳還算工整，配色也好看。底下垂的瓔珞也別緻，看起來費了好些心思。
「那我走了……五妹妹你好好歇著。」送了東西，王意穗果真想跑，這裏好可怕。大姐姐尚且膽戰心驚，她一個庶女……
「二姐，你跑什麼？」王意如呵呵一笑：「知道姐姐們要來，我可高興了，這不，昨兒個特命人到街上的多味齋，買了許多時興的點心，四姐姐已經瞧見了，二姐姐你們就坐下替祖母嘗個味兒，若你們覺著好吃，明日我便再買些孝敬祖母。」
「謝謝五妹妹！阿姐，我們替祖母嘗嘗吧！」王意蕊一臉渴望。
「那……謝謝五妹妹！謝謝！」王意穗拉着妹妹坐下，王意蕊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放在嘴裏，嘴巴頓時鼓成了河豚。
王意如見狀，心裏湧起了一陣羨慕：這才是小孩子，即便她和她姐，是府里過得最苦的小姐妹，可四姐姐還是一副童真的樣子，真是可愛。
王意穗和王意蕊，是二房庶出的孩子，母親同是二叔以前捧在手心上的紀姨娘，聽說，從前的時候，府里下人見了她，都要稱一聲小二奶奶，或者小夫人的。
可是，自打王意如記事起，紀氏便失寵了，後來，二房又有了錢姨娘，紀氏更是連聲音都聽不見了。連帶紀氏的兩個女兒也沒了聲音。
二奶奶一顆心都放在寶貝兒子身上，對丈夫在外頭拈花惹草不管不問，二爺是個見異思遷，喜新厭舊的人，這些年更是鉚足了勁想再得一個兒子，兩個庶出的女兒，只怕是樣子都記不起來了。
想想沒了生母就活得像鵪鶉的哥哥，再看天真爛漫的四姑娘。王意如打心眼兒里覺得哥哥過得太憋屈。
不過，小四能保持童真，沒有像三丫頭一樣被歪成動不動就開地圖炮的炮仗，王意穗功不可沒。
看到王意穗正小心翼翼的囑咐妹妹不要吃太快，並細心檢查桌上的糕點發現沒有她會過敏的花生瓜子之類，她不禁回頭對王意如露出感激的笑容。
王意如則好笑地看着王意蕊：「四姐姐，好吃嗎？祖母會喜歡嗎？」
「好吃好吃，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點心，祖母一定會喜歡的。」王意蕊忙不迭地點頭。
「那就好，大姐姐，茶好嗎？」王意如轉而問王意夢。
「好，真好！」王意夢撇了一眼站在她身邊手足無措啥也沒撈著的王意蘿，恨鐵不成鋼，心裏罵第八百遍蠢貨！
「那麼……大姐姐，二姐姐，妹妹我有個不情之請，請二位姐姐幫我！」王意如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頓時，王意夢不喝茶了，王意穗也不吃點心了，心說果然，好茶好點心招待，她有所圖。
「都是自家姐妹，五妹妹有什麼難處就說出來，姐姐們商議一番，辦法總比困難多。」王意夢從來不把話說滿了。
「是啊五妹妹，你有什麼難處？」王意穗疑惑道。這麼好的生活條件，還能有什麼難處？
「哼，我就知道她沒安好心！」王意蘿氣死了，點心沒她的份，煮茶的丫鬟，竟連茶都不端給她！把她當做空氣！
「三姐姐……」王意如玩味地笑了笑：「你還在呀？不是方才就想走了嗎？」
「你！哼，若不是大姐姐，我，你以為我稀罕？」王意蘿頭仰得高高的。
「哦，原來，你的腿是長在大姐姐身上了呀？奇怪，我也沒見大姐姐身上多兩條腿啊？」王意如趴在床沿上故意往王意夢的下半身看。
王意夢被她的舉動羞得滿臉通紅心裏恨不能把王意蘿大卸八塊，嘴上卻柔柔地說：「五妹妹別往心裏去，你三姐姐是個急脾氣，嘴又快……阿蘿，坐下，吃還堵不上你的嘴嗎？」
王意蘿借驢下坡，急不可耐地抓起一塊紅豆糕放進嘴裏，讓本來想拿那塊糕的王意蕊扁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