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病樹前頭萬木春 上
「寶，往日爹爹與你說話，總要顧及你是否聽懂，如今看來是不用的。我問你，你真幫得了他嗎？」王興嘉從來都沒有那麼嚴肅地對女兒說話，可眼下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爹爹，您所有的擔心，寶兒都懂。所以，寶兒聽您的，您決定便好。」王意如扭身望向陸景華：「先生其實無病無災，只是被貪狼下了降頭，貪狼霸道無比，王家念力並不足以為他續命，還得尋找其他的法子。陸大人，小女有心相助，奈何人微力寡，實不能常伴先生左右，請大人見諒。」
一席話說得在場所有大人齊齊汗顏。陸景華更是老臉通紅，尷尬得恨不能以袖掩面挖地洞鑽了。
陸羽昊需要的是續命和改命，是逆天的事情。王意如將會付出什麼，誰都不能打包票。時間，精力，健康，甚至是生命。
而陸羽昊能給她什麼？只一句承諾怎夠？需得拿出實實在在的東西來才行。
至少得讓王意如能光明正大地待在陸羽昊身邊。老帥方才想表達的，也是這個意思。
但，什麼樣的身份才能將兩人綁在一起呢？陸景華看着眼前的小不點，有些頭疼。心說你再年長十歲多好，我能立馬拍板，你就是我的兒媳婦了。
「這……王家賢弟，你看，讓令愛拜我做義父如何？這樣，昊兒便是她的義兄……」陸景華試探著問。
「不妥！」王興嘉還沒拒絕，張老爺子替他一口回絕了：「我的阿寶不缺錢不缺人疼，不需要什麼義父。你陸家雖然勢大，可阿寶並不稀罕！」
「陸大人，義兄妹的確不妥。令公子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我女兒轉眼就長大了，為了救令公子，教她遭人詬病，我捨不得。」王興嘉摟了摟女兒：「陸大人，恕小女無能為力。」
陸景華幾乎要給他倆跪了：「王家賢弟！老帥！你們說，你們要如何才肯點頭？你們開條件！只要你們開口，我都答應！」
「父親！」遠處的陸羽昊忽然起身，由和尚扶著一步步走過來，身後巫醫推着他的輪椅亦步亦趨地跟着。
「昊兒？你能起身了？」陸景華眼中光芒大放，喜不自勝。
陸羽昊伸手扶著父親的胳膊，與他並肩，和和氣氣地對平靜看着他的女孩問道：「姑娘可願與我結親？」
「不願！」王意如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姑娘放心，只是定親，我以未婚妻的名義將你的名字告入陸氏宗祠，你便可取回銅錢，王氏可免遭我的牽連。你可懂？」陸羽昊一臉誠懇，彷彿是在與王意如商量。
王意如卻是一個激靈，麻蛋！你小子威脅我！我用王氏念力緩釋了貪狼的詛咒，救了你的命也沾染了你的因果，雖說長遠來說王氏會有福報，可眼前卻是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想到這裏頓時咬牙切齒，你小子敢威脅我，我憑什麼要在乎你的生死？仗着自己被父親抱着，並不需要仰望他，王意如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小女再說一次，王氏念力不過爾爾，不能為君續命，它能保你一時，也是應了你的命數，究竟能活多久，陸氏的先祖們早就給你答案了。」
陸羽昊完全沒想到會起反效果，眼見女孩動氣，他的心沉了下去，眸子裏一時沒了光亮，萬分後悔方才起了脅迫之意。
然而，他只是想儘可能多活幾天而已，如何能眼睜睜看着希望滅掉？
「抱歉，是我失言，我並不想脅迫姑娘，我只是……太想活下去……你說得沒錯，陸家先祖，但凡與我一樣，應了這詛咒，便活不過二十五歲。而我，已經數次在鬼門關口徘徊，莫說二十五，二十歲都不一定……我……」陸羽昊此刻滿腹經綸都化作了心酸，滿臉都寫着後悔和失望。
他攤開手，三枚銅錢躺在掌心：「對不起，我不該起那樣的心思。」
「昊兒！」陸景華見狀心疼得紅了眼。他引以為豪的兒子，他唯一的兒子，眼看就要沒了！
「姑娘！昊兒絕非一心想要攀扯姑娘！他實在是……王賢弟，老帥，你們……」陸景華說着說着竟膝蓋一彎，要跪下了。
堂堂大理寺卿，陸氏族長的兒子，為了救兒子的命，什麼也顧不得了。
還是張老爺子反應快，手中的虎頭拐杖閃電般攔住了陸景華：「你這是做什麼？你兒子口口聲聲不想脅迫，你做老子的卻來這一出？」
「我……」陸景華再度哽住，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場面再度僵持。
「陸大人，陸先生，你們這是要將王氏與張氏，一起放在火上烤呀！」王意如一扭身下了地。走到陸羽昊身邊，主動牽了牽他的衣袖：「你明知威脅不了我，為何還要說那番話？你讀的書，都還給夫子了？你看，弄成如今的局面，都是你的錯！」
「對不起！」陸羽昊低頭看着小姑娘的頭頂，半點脾氣都沒有。這丫頭太小了，只及自己的腰線，而且他現在，也沒什麼可以驕傲的本錢。
「你蹲下，我告訴你，為何不能與你結親。」王意如忽然提了這麼一句。
陸羽昊眼前一亮，身體反應快過大腦，秒蹲，一點都不像纏綿病榻的人。
王意如再次與他面對面，兩人近得能聞見對方的呼吸，她再看他的臉，只覺得心塞，這皮囊真是好看啊！等這一世過完了，她一定要求府君給她選一個和他一樣好看的皮囊，真可惜了這麼好的皮囊，落在了命犯貪狼的他身上！白瞎！
「命犯貪狼的人，無官運無財運，無桃花運，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紅鸞天喜都會強行出現在你的疾厄宮，血光之災和腦衰退，你選哪樣？」王意如在他耳邊輕聲細語，語氣中難掩幸災樂禍之心。
陸羽昊沒想到她會說這些，他也是嘴巴快過腦子：「你說的，我都知道，對我來說，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才有機會遭遇不是？」
這下換王意如愣了：對啊！命都要沒了，還談什麼血光之災和腦衰退？
「……」一時間無言以對怎麼破？急，在線等！
眼見小姑娘語塞，陸羽昊心情指數又上揚了，可他也徹底明白了對方的擔心。
罷了，終是我有求於你，父親說的對，我並不是有意攀扯你，實在是無可奈何，不應該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陸羽昊立刻單膝跪地，拉住王意如的一隻手：「在我眼裏，你不是稚齡女童，我願與你結親，此刻便允你未婚妻的名份，若我無此命，則婚約無效，與你無涉。若我能僥倖活到你及笄，你仍可選擇離去，左右命定我活不過二十五歲，你也不算是逆天改命，無需擔心什麼。」
「你……你就這麼想……我也可能幫不到你……」王意如被他搞得內心抓狂。我等了千萬年盼來的重生的機會，不是拿來冒險的！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啊！
你想活，你的一世珍貴，你可知，我這一世，比你珍貴得多的多！你這番姿態，到教我進退兩難。我本來就狠不下心不救你，你又來這麼一出，教我怎麼拒絕？我的命也珍貴啊！我該怎麼辦？
王意如回頭向父親和外公求助，那彷徨的小眼神看得兩人心酸不已，但兩人都明白，她本心是想救人的。所以口徑一致：「無論你怎麼選，都不要怕，有爹爹和外公在，你只管放心。」
陸景華到了此時也明白過來了：「姑娘，我兒句句真誠，可以立書為證，以官媒用印為準！」
「我……」這下輪到王意如糾結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再看看眼前跪在地上拉着自己的人。她暗暗做了一個決定：「你先把銅錢給我。」
陸羽昊二話不說把錢交到她手中。
王意如兩手將銅錢合在掌中對陸羽昊身後的和尚說：「請大師焚香一道。」
很快香便燃起，王意如下跪默默禱告了一番，將銅錢往空中一拋，眼見銅錢落地滾開。眾人自動散開，她再去一個個拾起，又走回陸羽昊跟前：「給，這三枚銅錢送你了，就當是信物吧。」
轉而又對陸景華說：「大人，請兌現承諾，將字據備妥，交給我爹爹。」
「啊？好，好，好！我立刻去準備！我這就去準備！」說完朝着王父和張老爺子一拱手，兒子隨從都不要了，自己撩袍往外走了。
被扔下的陸羽昊此時此刻真是喜上眉梢，緊緊拉着王意如的手，恨不能把她抱懷裏好好揉揉。抬眼再看王父與張老爺子一副看虎狼的表情，只得按耐住心中的狂喜對兩人彎腰行禮：「岳父，外祖父在上，小子叩謝！」
「亂叫什麼？你不過是阿寶三個銅板買來的年禮罷了。哪個是你外祖父！誰是你岳父！」張老爺子恨聲道：「你給我記着你的承諾，但凡你有半點違背，陸家子的頭銜可救不了你！」
「不敢不敢！兩位長輩放心便是！」陸羽昊點頭哈腰。
「我寶還小，你……」王父本想說你別想占她便宜，但看看陸羽昊牽着女兒，根本和王意璞牽着她時一樣，這話又說不出口了。
哎，只怪女兒實在是長得太小了，怎麼看都還是個奶娃娃，一時間老父親又心疼得嗚咽了：「寶啊！你還這麼小，怎麼就把自己給送出去了啊！」
王意如一頭黑線：「爹爹，外公，娘親和外婆那裏，就勞煩你們了。哥哥，我們走，讓先生給你溫習課業。」
王意璞覺得他才是場上最尷尬的人沒有之一，親妹妹變成師娘了，這教他們以後怎麼相處？急，在線等！
王意如心裏半點尷尬也無，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她一秒便擺正了自己的位置，陸羽昊眼下對她來說，就是把萬能鑰匙，不用白不用。
到了後院，王意璞拘束得很。王意如見他不自在，故意開了個玩笑：「哥，你本來也打算明年帶我去見他的，就當是他提前來見我咯。大不了我該叫先生還叫先生，該喊師兄還叫師兄好不好？」
「小如！你這是存心整我！」王意璞低聲控訴。
「小如？」陸羽昊坐在輪椅上輕聲叨念。
「啊對，我叫王意如，先生隨意，怎麼稱呼都行。」王意如笑嘻嘻地說。
「意寶。」陸羽昊眨了眨眼，吐出兩個字。
「什，什麼？」王意如一陣惡寒。
「意寶！」陸羽昊重複了一遍：「岳父與外公都稱你作阿寶，寶兒，你又命我隨意，既隨了意，我便該叫你意寶。」好一番一本正經的解釋。
「……」王意如的視線停在陸羽昊臉上，給了他一個名為「自己體會」的小眼神。
邊上王意璞只覺得牙酸，捂著腮幫子快速逃離。
送兩人進書齋，和尚便告退出去，王意如推着陸羽昊到桌邊：「先生當年考秀才之前怎麼複習的？」
「我根本就沒有考秀才。」陸羽昊皺着眉頭，顯然對先生兩個字不太滿意。
「沒考秀才怎麼參加的殿試？」王意如反問道。
「若非陛下欽點，我根本就不會去參加殿試。」陸羽昊嘆了一聲：「意寶你有所不知，我所承受的詛咒，與一般貪狼的詛咒不一樣，一切的一切，都是從應試那天開始的。」
「先生生來早慧，從小就被稱作奎星轉世，卻經年累月地棄考，這才引得陛下欽點。」王意璞的語氣充滿了驕傲。
「你是說，你的詛咒，是以奎星現世為觸發點的？你命坐奎星？」王意如覺得今天受的刺激有點多。
「若奎星隱世，則詛咒不發，然而我明知逃不掉卻還是想逃。」陸羽昊有些黯然。
「這……」王意如無語了，本來她就奇怪，貪狼的詛咒消除人的一切命運，陸羽昊理應該無才且不賢，搞了半天他真的是讓了狀元而不是沒有狀元命啊！
「貪狼的詛咒甚是霸道，你命里該發生的事，一件都不會少的。」王意如忽然認真地說：「這是為什麼我想都沒想就拒絕與你結親的原因，血光之災和腦力衰退，將來必有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