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嗔九痴

貪嗔九痴

龐大的銀質膠體蟲類,堆積在寧宅的入口處,它巨大的身軀要比一層樓的彷彿要高那麼一些,卻又沒高出多少,這令它看起來像烤箱中正在燒烤的蛋糕,逐漸膨脹得要滿溢出來似的。

那樣的聚集物雖然身體邊沿部分顯得界限模糊,粘稠地向外延展着,但它仍舊存在一個總體的大致輪廓,儘管它灘成了一大堆,可顯然它還存在一個「頭部」——這一部分醒目地向外凸起,其形狀隱約是張人臉模樣。

徹底同人類長得一樣,或者徹底長得跟人類沒有相似點,都不如畸態的身軀上長出人臉更加讓人膽寒。

這隻銀色的「蟲」,在月光下舒展着身軀,那張人類的面孔迎向天空中的月亮。可突然間,就彷彿被熱水燙傷的人類那樣,那隻「蟲」的右半張臉毫無預兆地爆發出無數「水泡」一樣的腫囊,一個挨着一個,密密麻麻,這令它看起來更恐怖。

巨大的蟲子蠕動了一下身軀,朝着它的臉頰右側方向「看」了過去。

「他們在那邊。」

路知寧說完這句話,就隱去自己的身形,同時抱住了沈有餘,以正常人無法達到的速度,向著「巨蟲」所在方向移動。

而在這轉移方位的路上,沈有餘和路知寧在寧宅碰到了幾個倒地不起的人。這些人身體的細節被月光照得分毫畢現。宛如在水中浸泡過,他們身上濕漉漉的,有些面朝下栽倒,但也有一些面朝上。那些暴露了面目的人,他們都有一個統一的特點,就是這些人的面孔上沒有五官,只留下一張空白的臉,就像是一個沒來得及雕刻面目細節的蠟像——和沈有餘曾經獨自一人在蟲墓里遇到的,那幾具怪異不腐的屍體情況一模一樣。

果然,這樣的手法……阮君見就是當年蟲墓里的那個小孩兒。

當初帶着蛇吞鯨蟲墓里被感染「蟲印」來到阮家,沈有餘見到阮君見,他那時模模糊糊的,在不知道任何其他相關事件時,就覺得阮君見和那個「蟲墓」有關聯。他看着阮君見,腦中第一時間冒出的,就是村民口中提到的,比他們更早時候進去的隊伍里,那個盲了眼睛的小孩。

人的潛意識真是很奇妙,早就將那些零碎的線索整合拼湊在一起,得出了一個無比接近真相的假設。可是人的理性講求證據,需要有力的驗證才能得出最終結論,然而正是這缺失無法得到的驗證,讓人再無法接近本已無比接近的真相。

阮家的一對雙胞胎在幼年時被綁架,弟弟被救回,哥哥失蹤。透過返魂香提供的記憶,可以知道阮君見在失蹤的日子裏,遭到非人的虐待——他被人挖了眼睛,也被打斷過手腳,還被訓練成「家畜」去「踩點」。

蟲修一直以來,在普通人眼中,是神秘而恐怖的存在。尤其在久遠的年代裏,往往因恐懼被人極度尊崇著。所以他們生時通常有權有勢,死後按照古時風俗下葬的儀式,也是異常風光盛大。他們的墓里有數不清的奇珍異寶,所以後世的人們,尤其是同為蟲修的一部分人,追逐這蟲修內部的文獻記載,便做起了專盜「蟲墓」的勾當。

但這也伴隨着無限可能的危機,因為這些蟲修大能去世之後,會將生前豢養的「蟲類」封印,與自己一起下葬。這些蟲墓,在時間的沖洗下,有的變成了死寂的一座死墳,但也有一些,卻會生出些意想不到的驚人變化,催生出難以描述的新類蟲種,將墓室變成危險無比的蟲巢。又或者,被後人發現后再次利用重建,變成了古怪而恐怖的祭祀場所……

在過去,尋常的盜|墓|賊在盜|墓時會攜帶小型家畜。挖好通向墓室的「盜洞」之後,人們會先驅趕活禽進入墓室,以做試險用。可以想像當年阮君見,就是被當做差不多的存在,被驅趕進各種「蟲墓」里去涉險「踩點」。

蛇吞鯨的那個蟲墓里,沈有餘見到的殘缺日記本里,寫下文字內容的人,將自己虛化成「雞」這種存在,大概是因為古代被盜墓賊選中的家畜,通常就是雞,所以阮君見才會這麼選。

想必幾年前的那一次的「蟲墓」探索,阮君見得到了非常厲害的「蟲」,並使之認主,然後反殺了同行的其他人。沈有餘在蟲墓中發現的屍體,死得非常粗暴,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好像追殺者也很匆忙似的,可見當時阮君見還沒能完全掌握新到手的能力,只能勉強做到讓人去死的那種程度。

逃出之後的阮君見,狠狠報復了其他虐待過自己的人,隨後用自己被挖去眼睛的眼窩作為儲藏巢穴,來飼養「蟲類」,但他始終無法使之完全馴服為自己使用,所以一直沒回阮家,直到他確認自己足夠強大,阮家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沒有人能阻止他的血腥復仇行為,他這才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開始逐一實施自己的復仇大計。

路知寧帶着沈有餘從天而降,大灰驚喜地叫了一聲:「魚仔!」

擁堵在寧宅門口的音色巨蟲,已受到了一波來自人們有組織的攻擊,而這攻擊顯然激怒了它。它原本還能算是「溫和」,至少那一大團聚合物的身體,先前的時候,只是安靜地聚合在一起,並沒有別的作為。可現在它好像是憤怒了,那銀色凸起的人臉以一種畸形的姿態扭轉,充滿了惡意地對準攻擊它的人群,然後,那張臉上忽然浮現無數張彷彿嘴巴一樣的缺口,齊齊向著左右裂開,就好像突然生出了無數張詭笑的嘴。

「嘩啦」一聲,數不盡的銀色穢肉從那一張張里噴射而出,如同嘔吐物一樣傾落。大灰原本見到沈有餘變得驚喜的面部表情,在看到此幕情景之後,頓時驚恐到變形,一時間近乎扭曲。

但最終這些穢物並沒有觸碰到地面上的任何一個人,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它們攔截在了半空。

沈有餘腳踩住地面站定,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上方,一時間也表情也空白了一瞬。

銀色的一大片,半透明的膠體,全是些碎肉殘肢,它們是如此接近人類的身體器官,逼真得簡直叫人毛骨悚然,而它們又是如此隨意而胡亂地組合黏連在一起。有些是眼珠嵌在了大腦的表層,有些是腸子糾纏着膝蓋,有些是脖子上插入了數不清的斷指……關鍵這些東西還會動,帶着種難以描述的蠕動頻率,讓人生出頭皮被千蛛萬蟻啃咬了一遍的悚然感。

路知寧築起的靈力屏障,快速地包裹住這堆銀質穢肉,將其往無人的地方拋去圍困住。他聲音沉了下來,在沈有餘耳邊輕聲說:「這東西不對勁,它一點都不怕靈力。它喜歡靈力。」

明明散發出了鬼煞的氣息,但這銀質的「蟲」,卻在遇到靈力時,像餓了好多天後嗅到血腥味的野獸,貪婪地涌了上來。

眼前有形狀的穢肉,和之前的銀質流體,都是同源的東西。

這些分裂四散的「蟲」,主要以人體血肉靈力為食。其體內涌動的鬼煞之氣,恐怕主要是用來感知靈力的存在,接近流質狀態的「蟲」會根據遇到的靈力目標進行等量匯聚,以便「中和」目標。而在抹殺了靈力目標之後,如果死去的目標靈力濃度高,「蟲」就會繼續吞噬失去了靈力的目標□□。

或許,是一種進化模式。

流質是還沒有進食過的狀態,一旦吞吃了生肉,其形態就會變成與「入口食物」相同的模樣。這些在外行動的「蟲」,一切行動目的都是為了捕食。在完成捕殺任務之後,它們就會回歸於那巨大的「蟲體」之中。

當然,那些通過進食得到「進化」的部分,並不是單純地聚合在一起。

看這「蟲」逐漸凝聚出來的,巨大的人臉。恐怕它在吞吃了大量人類修者之後,正在慢慢消化自身獲得的信息,恐怕它正在研究自己體內那些大量混亂無序的散裝人體擬態器官,正在嘗試新的組合方式,試圖探索出適合自身的,某種更為強大的靈體形態。

沈有餘問大灰:「怎麼回事?」

大灰抹了一把臉,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王佑君碰到了阮君見,把阮君見身上的『鑰匙』激活了。他不僅激活了阮家的那把『鑰匙』,還把王家和路家的『鑰匙』也一起塞到阮君見體內激活,靈力亂流爆發,阮君見身上的『蟲』因此變異,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阮君見還活着嗎?恐怕已經被變異的「蟲」給反噬吞吃乾淨了。

沈有餘環顧四周:「家主婆婆在哪?」

大灰指了指上空:「她帶念念走了,念念能『辨靈』,看得到靈力流動路線。婆婆說三把被激活的『鑰匙』能量源太強,給了這條『蟲』用不完的無儘力量,她要把『鑰匙』拆開重新封印,不然沒辦法殺掉這隻『蟲』。所以,她帶着念念,打算找出『蟲』體內的『鑰匙』進行強拆。而我們——」

指了指周圍的人,大灰繼續解釋說:「我們這邊持續對『蟲』進行攻擊,來引走它的注意力,免得它去攻擊婆婆。」

話音剛落,月光之下,那隻巨大的「蟲」突然發出一種古怪而恐怖的叫聲,它好像是被激怒了,就如同刺蝟豎起身上的尖刺,它的身上冒出了無數「觸鬚」。可仔細去看的話,這哪裏是什麼觸鬚——那是一隻只揮舞著的,銀色的人類手臂!

顯然不止沈有餘認出那是什麼,大灰也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一張臉煞白了下去,似乎是想要吐又強忍住了:「我可以感知到王家的那把『鑰匙』,給我一些時間,我可以把那把『鑰匙』調動出來。」

王家保管的「鑰匙」,一直封印在神木林的神木體內。只是神木有了女兒之後,這把「鑰匙」,就被「遺傳」到了神木女兒的體內。但大灰出生時,卻並沒有從他母親那裏繼承這把「鑰匙」,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神木血脈實在太淺淡了,難以承受這樣的力量。

他原本也和這把「鑰匙」沒什麼關係,然而,在他多年前背着母親從神木林里逃出時,他母親為了能讓他成功逃離,為了增強他的靈力,餵了他一顆「珠子」。

……那是他母親的血肉靈力凝聚物。

「鑰匙」蘊藏在神木體內那麼多年,與神木的血脈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聯繫。這一切原本和大灰無關,他四分之一的神木血統無法與「鑰匙」產生過多的聯繫,可他母親死時做的這一切,就令事情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然而他與王家的「鑰匙」還不熟悉,當年獲得這股感知力之後,他就離開了神木林,離開了王家,他從沒直接接觸過「鑰匙」。而大灰現在直面「鑰匙」的力量,他無端的,就是知道自己可以調控那把「鑰匙」,可他對此太陌生,如果給他再多一點的時間嘗試,他應該可以令那把被王家保管的「鑰匙」脫離出蟲體,向自己靠來。

沈有餘封印着「鑰匙」的手突然被抬起,他有些詫異地看向路知寧。儘管現在路知寧隱了身,他看見的只是一團空氣。

路知寧說:「婆婆她失敗了。我們去。」

沈有餘想也不想,立刻答應說:「好。」又問,「我要怎麼做?」

同一時間,他手上的繃帶被解開,唇上被落下一個無形的吻。沈有餘心中浮起不詳的預感,他偏頭避開路知寧的「渡靈」動作:「我呢?我需要做什麼?還是說,你打算一個人去?」

沈有餘感覺到自己的臉被捧住了,路知寧沒有強迫將斷掉的「渡靈」繼續下去。他聽到路知寧在他面前輕聲地說:「我們一起去。我無法離開你太遠。」

「可你還是打算自己一個人把事情做掉,是不是?帶上我只是因為我們之間的距離限制。」沈有餘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可能被再次「拋下」的可能性,他整個人在瞬間變得不安而戒備,「你能確保自身的安全嗎?」

路知寧頓了頓,說:「我不會有事的。」

雖然看不到,在得到這一句允諾之後,沈有餘憑着感覺自主吻住路知寧,將先前進行到一半的「渡靈」繼續下去。分開之後,沈有餘小聲說:「你這次別再做那種決定。」

無形的靈力高台被築起,托著沈有餘升至高空。深吸了一口氣,沈有餘將沒說完的話繼續講下去。因為這一次沒有其他人在周圍,所以他的音量毫不控制:「不許再做出這種為了我好,就一個人去死的事情了。你敢死,我就敢後腳跟着你去死。」

在心裏藏了那麼多年的怨意,終於被他以一种放狠話般的形式說出口。

活下來有時候可能比去死要遭受更多痛苦。很重要的人為你死了,卻在臨死前讓你好好活下去,那麼活下來的那個,之後無論怎麼痛苦背負着無法擺脫的愧疚之心,都必須要活下去。因為被救回來的命不再單純屬於自己,而是被纏上了一道枷鎖,承載着死去之人的期望。

沈有餘面對路知寧永遠抱有一種隱秘的,惶然的不確定感。從「寧寧」到「路知寧」的這一個身份認知轉變,更是加劇了他的不安。

無論怎麼樣,總覺得無法徹底把握住對方。或許是因為曾經被丟下過一次。也或許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認知里的,他和路知寧從來都不是地位平等的。路知寧是他小時候管教、掌控着他的人,他從來都是仰望着對方。他依賴、敬畏、仰慕著對方,那樣的存在和感情寄託,本來就是不可控的。

路知寧以鼻尖輕輕碰了碰沈有餘,然後安撫性地在沈有餘的嘴唇上輕啄了兩下。

沈有餘心中的焦慮感稍稍得到平息,此時,同樣在半空之中,注意到這邊情勢變化的家主婆婆,面色凝重地帶着念念移動了過來。

「沈有餘,你怎麼在這裏?我不是讓你和你舅舅待着。」

「我過來幫忙——『鑰匙』需要拆開是不是?」

家主婆婆以審視的目光看向沈有餘:「三把『鑰匙』融合在一起了。確實需要拆開,我嘗試過,可是失敗了。這隻『蟲』的變異方向和行動原理,以前從來沒有類似的例子。我的『輪刃』在切入它的身體之後,被它同化吞噬——你來幫我,打算用什麼辦法?」

路知寧說有辦法,沈有餘就相信路知寧一定能做到,但具體怎麼做,他現在也不曉得。不過,知不知道操作細節不重要,反正,他儘力配合路知寧就是了。

「『鑰匙』在『蟲』體內的哪個位置?念念知道的,是不是。我需要具體方位。」

婆婆沉聲說:「那邊已經有三把『鑰匙』了,我不能讓你變成送上門的第四把『鑰匙』。」

沈有餘看向不遠處持續畸變的銀色「蟲體」,說:「我需要接近『鑰匙』,但我也不想白送去死。婆婆,你和我一起去——我不會亂來,你也肯定不會讓我變成送上門的『鑰匙』。」

此時王琦源和念念浮在空中,全靠腳下一塊木質的圓盤。那是王家一種靠注入靈力瑞鬆浮行的承載器,因為對靈力的精細操控要求太高,所以一直以來沒什麼會用。

王琦源看着沈有餘沒說話。因為害怕掉下去,始終抓住婆婆衣服的念念,此時開口小聲說:「婆婆,我們試試吧。」

「……上來。」

王琦源朝沈有餘伸出手。

顯然,這一個承載器要安置三人還是有點過於「擁擠」。沈有餘跳上去之後,差點被晃得整個人摔下去,還好念念眼疾手快抓住他。

念念從懷裏摸出激光筆,一道光線直射而出,在空中劃出紅色的筆直線條,為大家指明方向:「『鑰匙』位置又出現變動,我們要移到那邊去。」

王琦源拽住沈有餘的手:「你打算怎麼做?」

沈有餘在如此距離下,更加靠近了「蟲體」,他愈發清楚地看到了「蟲子」身體內部那翻滾著的,那些形式各異的器官內臟。「蟲子」體表先前冒出的那些手,並沒有收回去,相反,那些手上又長出了新的手,並且新冒出來的手更加混亂沒有規律可言,它們長短不一,有些像成年人的肢體,有些像小孩子的,此刻相比先前模樣,越發令人不適噁心。

「盡量靠近,然後——」

王琦源:「然後什麼?」

沈有餘說:「等我一下。」

「……好。」出乎意料的,看起來並不太好說話的婆婆,並沒有繼續追問細節,居然只是這樣簡單地同意了他,「但是如果情況不對勁,我會把你送走。」

她看了一眼沈有餘的手:「你的封印鬆動,雖然外泄的氣息不重,但也有可能引起這隻異變『蟲子』的意外反應,情況可能難以控制。」

念念的激光筆終於指向了最終目的地:「找到了,在這個位置。但這次不在表面浮動,它有些沉進去了,在『蟲體』比較深的地方。」

沈有餘感覺路知寧握著自己的手鬆開。

王琦源問他:「可以嗎?」

沈有餘點了點頭。

他有一點心慌,他看不到路知寧,不知道路知寧在做什麼,但他是絕對相信路知寧的。

等待的時間變得十分漫長而難熬,「蟲體」甚至在此又發生了一次畸變。那些生長出來的銀質肢體上,突然毫無預兆地裂開了一道道口子,無數眼珠子翻滾著長出來,有些口子裏甚至長出了四五顆,就像蛙卵一樣擁擠在一起。

那些眼珠劇烈轉動着,似乎還沒有適應長出來的感覺。然而,稍過一會兒之後,它們就穩定了下來。其中一顆眼珠晃動着,視線移動,開始還像盲人似的,但隨後它「眼神」變得清明了。於是,它鎖定住了近在眼前的沈有餘一行人。

有這樣一顆眼珠發現了沈有餘他們,隨後,千千萬萬顆新長出來的眼珠,它們都發現了沈有餘。唰的一下,它們在一瞬間扭轉視線,死寂中,一齊看着沈有餘三人。

某一種難以形容的壓抑和惡意在空氣中蔓延,幾乎凝成實質。

巨大的「蟲體」上半身緩慢蠕動,那張越來越明晰,越來越成型的人臉,在此刻對準了沈有餘!

在此之前,這張人臉還沒有長得如此完好,先前始終顯得朦朦朧朧,宛如還沒有發育完全的胎兒,五官只有一個雛形。然而此刻,這張「蟲體」上銀質的臉孔是如此清晰,他就是阮君見的臉!

沈有餘寒毛直豎。那本來就是寄宿在阮君見眼睛裏的蟲,會長得像阮君見也不算是太意料之外的事,甚至讓人有種「如果如此嗎」的塵埃落定感。可到底是自己認識的人,其面孔以如此非人姿態展現出來,還是給人帶來了巨大的恐怖衝擊力。

王琦源臉色一變,操控承載器就急速向後退去。

那張蟲體上巨大的人臉緩緩凸起延長,這令它有頭顱形狀,有了脖子,但它越來越長,越來越長,那已經不是人類脖子能有的長度了,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條銀色的,長著人類臉的蛇類存在。

它的伸展速度,在一開始的遲鈍舒展之後,得到了詭異的加速,猛地就趕超了沈有餘他們承載器的速度,這令他們之間原本還存在的距離差距越來越短、巨大的人臉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它居然裂開嘴笑了笑。

沈有餘以為自己已經見夠恐怖靈異玩意兒了,但這會兒還是被巨大人臉上這詭異的笑容,給笑得毛骨悚然。

然而下一秒,「咚」的一聲巨響,扭曲的人臉突然撞在了某個看不見的屏障上,同一時間,三把「鑰匙」直直地掉在了沈有餘他們面前。

王琦源眼疾手快,抄手一把接住了憑空掉落的三把「鑰匙」,避免了「鑰匙」高空墜落遺失的悲劇。她有些愣怔地看着這三把被重新封印住的「鑰匙」:「這是?」

沈有餘一個字都說不上來,他被親吻住了。靈力洶湧地倒流而出,與此同時,那隻巨大「蟲體」的四周,似乎樹立起了某種無形的圍欄,將「蟲子」牢牢地困死其中。

幾經變異的「蟲子」不甘地劇烈掙紮起來,但那個「牢籠」逐漸縮小,將困於其中的「蟲」給擠壓。令人牙酸的爆漿聲響起,「蟲子」掙扎地愈加厲害,但是無形的屏障勢不可擋地繼續擠壓下去,「蟲子」在肉眼可見地縮小。

沈有餘幾乎被吻到閉過氣去,他掙扎了一下,打斷了「渡靈」的進程。

家主婆婆握著「鑰匙」,她並不知道眼皮底下的發生的「渡靈」,她只是用一種十分奇異的表情看着沈有餘,因為她不知道沈有餘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沈有餘趁著這會兒,趕緊說:「婆婆我們下去回到地面上吧。」

當他們回到地面上的時候,那隻作亂的「蟲」,已經被壓縮得只有一個屋子那麼大了,並且還有繼續被壓縮的可能性。

大灰看到沈有餘衝過來:「沒事吧?」

沈有餘擺了擺手。

寧長豫也在場,他懷裏抱着柴犬,看到沈有餘的那一刻,原本擔心的模樣就變成了要發火的表情:「你是不是要把人氣死才行?」

沈有餘有氣無力地說:「這不沒事么……」

寧長豫果真很氣,他抱着柴犬走到沈有餘面前給了沈有餘一拳。沒分量,下落的時候,直接變成了虛張聲勢的一個動作形式。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寧長豫懷中的狗突然嘴巴張開。

有什麼血淋淋的東西從柴犬顧星辰的嘴裏爬了出來,電光石火間捲走了王琦源手上的「鑰匙」,而後撲向沈有餘!

——屍妖能夠擬態化形,它想變成什麼都行,如果可以的話,它甚至能變成顧星辰這條柴犬的模樣。但它身上的屍氣煞氣太重,直接替代偽裝,極容易被這些通靈修士們一眼看穿發現。最好的偽裝就像最好的謊言,需要真中摻假,所以它將自己壓縮躲在了顧星辰的胃裏,靜靜地,等待着一擊必殺的「黃雀在後」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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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外不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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