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

傾國

若兒?楊律賢意識到什麼似的,赫然回首,但見伊人香消玉殞的一幕,心口登時如受重擊。他昏昏沉沉地往情若魚那邊走了幾步,張嘴便咳出黑色的血沫來,隨即一頭栽倒,再也沒能起來。

「父王,母妃……」楊瑾懷揣國都來的聖旨,連續趕路幾個晝夜,豈料剛到玉煙便遇上這樣的慘劇,不由痴愣愣站在城門口,「太師父,你剛剛還說都會好起來的,怎麼會這樣?」

他身後的冷洵柝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答,只是靜默不言。

「還要我告訴你幾次?金陵王不是你父親。」冷浚斜睨那六神無主的少年,語音淡漠無情,「你姓蕭!」

少年打了個趔趄,聖旨「啪」的一聲掉落,展開在地面,將那足以撼動九州的消息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裕華皇朝三百七十一年五月初九,安帝駕崩,金陵王理所應當繼承大統。然而,這一代梟雄的猝然亡故又徹底絕了皇室的希望。

「裕華氣數已盡,改朝換代,天意如此!如今易兒才是九州之主!」蕭瑞坤在逆天盟將士簇擁下踱步而來,眼裡閃爍著熠熠的光彩。

冷洵柝仰起頭,不由苦笑一下,彷彿是默認了逆天盟當政的事實。

他收斂起楊律賢的屍身,悄然離開。昔年,他對義兄楊騰靖一片赤誠,楊騰靖對他卻只有利用欺瞞,他今日之行,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蕭離宸於周遭發生的事情全不放在心上,只凝眸端詳懷中如熟睡般的女子——那眉,淡淡蹙著,恍若一層愁雲遮在她的夢境里;那眼,輕輕閉著,長而密的羽睫覆在下瞼,封存了她所有的神思;那唇,微微張著,彷彿仍有不舍的話語要向他道出。

死亡非但沒影響她的容色,反而賦予她一種更為奪人心魄的美。

傾國之貌,終毀裕華。

林情若魚,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結局呵!薛准遙望著蕭離宸凄滄的背影,不知怎地,眼角竟滑下一顆淚來。

仇恨往往引起新的仇恨,在報復的過程中,悲劇循環上演。而他也終於明白,結束悲劇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及早放下。

「易兒,我知道你很難過,但逝者已逝,你……還是節哀吧。」蕭瑞坤嗟嘆著,寬大的手掌落在蕭離宸肩上。

「孩兒幼時常聽義父吹奏一首簫曲,您可曾記得?」蕭離宸抱著情若魚,緩緩起身。

蕭瑞坤不知他為何忽然有此一問,錯愕地答道:「那是你母親所授,我當然記得了。」

蕭離宸微笑道:「此曲系林禹島主為紀念亡妻所作,曲名『斷魂』。」

蕭瑞坤頓感不祥。

「至愛既逝,魂隨卿失;願墮幽冥,與情同殤……」蕭離宸反覆念叨這十六字,在情若魚頰邊輕吻一下,轉身就走。

「易兒,你要去哪裡?」蕭瑞坤高聲喊道。

蕭離宸停住腳步,雙肩微微顫抖,輕輕地道:「義父,孩兒往後不能盡孝了,您且善自珍重。」

直到消失在眾人眼界,他都沒有回過一次頭。

「他……當真連皇位也不要了么?」蕭瑞坤蹣跚了兩步,神色間一片茫然。

「該走的,誰也留不住!」冷浚長嘆一聲,悠悠閉上眼。再度睜開時,那雙淺灰色的眸子里掀起某種覺悟。橫塵高高揚起,劍鋒在他右肩上劃出一道清冷的弧線。

「冷浚,你給我住手!」花封喉怒吼著衝去阻止。

已經晚了。冷浚的整條右臂已被他自己齊根削掉,鮮血從斷處噴薄而出。

「你這混帳東西,做的什麼蠢事!」花封喉一邊大罵,一邊麻利的替他封穴止血。那斷臂尚可接上,日常起居不成問題,卻是從此再不能提起劍了。

「我執劍原本是為了保護她,人既不在,執劍何用?」冷浚痛得面色煞白,只搖頭苦笑。

花封喉手一窒,一時不知勸說些什麼才好。

浩昀冷眼旁觀一切,半晌方側過頭,對雅妮道:「這裡沒我們的事了,走吧。」

雅妮抽泣著應諾,抹去滿面淚水,緊隨他后。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再見了,中原!再見了,夢想!再見了,我愛的人……

或許,無所求,才是真正的無所不有。

上官振航咬牙拔去戰鬥時肩頭中的一支羽箭,心裡竟是空洞一片——幻沄宮散了,金陵王死了,他的復仇之路總算走到了盡頭,今後又該去向何處?

「上官將軍,傷的怎樣?」正彷徨無計,身邊卻有一個威嚴的聲音問。

蕭瑞坤已迅速從義子出走的打擊中走出,眼光更恢復了往日精睿。

「只是皮外傷而已,不久就能痊癒了,多謝征王掛心。」上官振航局促地躬身。

「如此便好,我的新王朝還要重用你這樣的將才呢。」蕭瑞坤昂首一笑,雙手平舉,鬢角斑駁的白髮泯滅不了那份一統山河的壯志。

上官振航注意到,他說這話時,始終在看著不遠處的一名少年。

蕭瑜臉上寫滿了悲傷與不安。悲傷是因為情若魚的辭世,不安則是因為另一名少年的沉默。

「大哥,留下來吧。」蕭瑜伸出手,拉住他的孿生兄長,「除了父親母親,你還有我和嫵兒啊。」

楊瑾搖頭道:「不用了。」

蕭瑜萬分不解:「為什麼?」

「我要『那個人』親口告訴我,我究竟姓楊,還是姓蕭……」楊瑾喃喃自語著四顧,可是蕭離宸早已不在玉煙。

他掙脫蕭瑜的約束,徑自循著蕭離宸離去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邁開了步子。

前方的山,那樣險要,那樣陡峭,他卻毫不遲疑地攀了上去。

山間飄蕩著柔和的簫聲,這一曲不是《斷魂》。

他知道他們就在最高處。

嶙峋的怪石,盤旋的飛鳥,輕薄的雲霧,火紅的夕陽……身邊景緻不斷更替,他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山頂。

璀璨的暮光中,他看見那寂寥的白影在崖壁旁一閃而落,墜入深壑。

由始至終,蕭離宸都緊擁情若魚在懷,嘴角噙著滿足的笑容。

「若兒,我早對你說過,黃泉碧落,必與你共。」

這一生,他註定離不了她。

山風拂在少年臉上,痒痒的、暖暖的,像是母親的手,撫干他悲傷的淚水。他想,這世上什麼都可能消逝,唯有愛才能永垂不朽。

※※※※※※※※※※※※※※※※※※※※

悲傷的大結局……心裡有些堵,計劃開新文出個後續,安撫自己對本文的意難平(*^__^*)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魂不歸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魂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