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肩
「父帥,你別晃來晃去行不行?我頭很暈了。」蕭瑜少年老成地皺起眉,不滿地抱怨在香雪廳里徘徊踱步的父親。
蕭離宸終於停下步子,卻一伸手揪起了他的右耳:「沒天良的小子,她都出門好幾個時辰了,你難道不會有一點點擔心?」
「哎唷!」蕭瑜疼的直叫喚,反駁道,「你那麼擔心就去找她啊。」
「廢話,我要是能找到她,還用在這裡瞎晃悠嘛?」蕭離宸氣惱極了,情不自禁地加重了力度。
蕭瑜眼淚汪汪地捂住那隻通紅的耳朵,不敢繼續頂嘴了。
「嗯?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父子倆正鬧騰著,談論中的那個「她」便一把掀開珠簾,入了大廳。
蕭離宸趕緊鬆手,拍拍胸口道:「剛才瑜兒耳朵里飛了只小蟲子,我幫他弄出來了。」
情若魚一瞥可憐兮兮的蕭瑜,半信半疑地問:「真是這樣的么?我瞧瑜兒挺疼的樣子啊。」
「瑜兒好著呢!」蕭離宸搶著分辯,不給蕭瑜半點「申冤」的機會,「別說他了,你出去也不和我招呼一聲,到底為了什麼事啊?」
「沒什麼,我都解決了。」情若魚垂眸看看空蕩蕩的左手食指,淡然一笑。她已將仙蹤島的蓮花指環交給了茂彥,用作承兌諾言的信物。然而這件事絕不能告訴蕭離宸,否則以他的性子,必會引發更大的紛爭。
除了漠北孤城,她還有一絲顧慮。薛准,這是個老謀深算的人,雖然失去了茂彥的支持,但只要他對冷洵柝的仇恨一天不滅,便可能給他們帶來無法預計的麻煩。
「解決了就好,別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蕭離宸留意到情若魚的異常反應,知道她一定向自己隱瞞了些什麼,他沒有多問,只是擁她在懷,無所謂地笑笑,「哪怕是天塌下來,我都幫你撐著。」
「離宸,你這般待我,我也願意為你做任何犧牲……」情若魚仰起臉,幽黑的眸中騰起一片水霧。
香雪廳的氣氛一下子凝結起來。蕭瑜知趣地站在牆邊,連大氣都不敢出。
「怎麼可能?她今年至多不會超過十七歲!」誰知就在這時,在這戒備森嚴的林府中,窗外竟傳來一個突兀且陌生的喧嘩聲。
蕭離宸橫目一掃,右掌幾乎是下意識地朝那方向拍去,窗欞不堪受此重力,連木架帶牆灰整個脫落下來。
情若魚不悅地輕咳兩聲,似乎是責備他太過魯莽,弄壞了她家那扇好好的紫檀木鏤空雕窗。
半晌,窗子下縮蹲的那對少年男女方站直身子,卻是保持雙手抱頭的姿勢,生怕蕭離宸再次出招。
「你是……」情若魚仔細看女孩兩眼,只覺她五官輪廓說不出的親切熟悉,待發現她脖子上的墨玉玦時,心內更是驚喜交加,「我的嫵兒!」
惜嫵沒有絲毫猶豫,甩了愣在一旁的齊越,直奔情若魚懷抱——分別了近十年,懂事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母親!
「母妃,你為什麼從不來探望我呢?」
面對女兒稚嫩而疑惑的臉龐,情若魚不知該如何解釋。她總不能告訴惜嫵,自己是因為害怕段太歲的亡靈才不敢踏入無瑕谷,唯有極力撇開話題:「外面那孩子是和你一起的么?」
「啊,對了!」經提醒惜嫵方記起仍站在窗外發愣的少年,趕忙招手喚他進屋,「他叫齊越,自小就在無瑕谷養病,從師娘那兒學了不少本領,可算是她的半個徒弟呢。」
「可以不要說我是病人么?」齊越委屈地辯解,路過蕭離宸時不由驚愕地瞪大了眼,脫口道,「阿嫵,你父王和你母妃真的一點也不般配啊——他是那樣的老!你看他的白頭髮!」
老?蕭離宸雙臂抱懷,嘴角牽動兩下,忍了好久才沒把手裡攥著的爆栗往齊越腦袋上招呼。
情若魚淡淡地道:「他並不是金陵王。」
「你們果然分開了。」惜嫵低下頭,語氣里充滿了許失落。
「你為了確認這件事而離開無瑕谷?」情若魚不由蹙眉。
「不,我本來只是想把師父找回去。他到谷外找什麼人赴約比武,很久都沒有消息。我挺擔心的,就硬拉著齊越哥哥溜出來,不料剛踏足江湖,便聽說了你和父王的變故。」惜嫵眸中泛起點點淚光。
「原來如此,可為難你了。」情若魚嘆了口氣,一雙眉蹙的更緊。
「此行雖然不大順利,也是不完全沒有收穫。」惜嫵勉強一笑,悄悄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
情若魚臉色頓變,拉過女兒就是一番打量,確認無恙才鬆了口氣,責道:「你連那人底細都不得而知,竟如此草率行事!」
惜嫵毫不以為意地拍拍腰間寶劍:「我只管幫你解決大麻煩,何況奪命橫塵的徒弟也不是好惹的呢。」
情若魚無奈地笑笑,面上不經意流露出幾分欣慰。
蕭離宸聽的一頭霧水,側目向齊越求助:「你知道她們在談論什麼?」
齊越雙臂抱懷,扁了扁嘴,百無聊賴地道:「大概是說阿嫵在全盛樓擒住的那癱子吧。」
薛准籌謀一生,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栽在兩個孩子手裡,更沒想到那萍水相逢的女孩會是情若魚的女兒。
惜嫵不由分說的一擊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昏迷,清醒過來時,那絕美的白衣女子正以一種類似於憐憫的眼光看著他。
薛准這才發現自己被綁在了床上。他心知茂彥必定失敗,便不再奢求外援,用力晃動身軀,卻無法擺脫束縛,唯有大聲咒罵:「林情若魚,你這妖女敢如此辱我!」
情若魚嘆了口氣,道:「軍師落到這等境地,實非我所願,若非你太過偏執,我也不用把你軟禁起來了。」
薛准一怔,道:「軟禁?為何不殺我?」
情若魚闔上眼瞼,好似非常疲憊:「留著你,讓你為我做個見證。」
「不知所云!」薛准忿忿地把頭偏向里側。
「終有一天,你會看到我那悲慘的下場。」情若魚低聲道,兩行淚水緩緩滑過她白皙的臉龐,落地成珠,「仇恨是柄雙刃劍,傷害別人的同時也會傷害自己。從前的我,不擇手段也要達成目的,但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做到了,又怎麼樣呢?在那過程中,我失去了太多太多,已無法彌補。」
持續了十二年的瘋狂,直至今日,她要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了。
薛准沉默著,不由聯想到自己——為了一雙無法復原的殘腿,放棄數十年的快樂,值得么?
他忍不住回首過來,卻只見一襲白衣飄然而去,那輕柔的語音逐漸擴散開來,最終消失:「到那一天,你會重獲自由。這是我欠阿觴的恩情,現在只有還在你身上了,望你好自為之,做出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