忤弒

忤弒

「事有急變,請宮主速歸!」

情若魚心神不寧地將那看了無數遍的紙團揉碎,及至金陵城中,仍不明白璐兒為何會寫來如此短促的飛鴿傳書。

幻沄宮外值守的宮女顯然都被特意遣散了,比起往日里分外冷清,只有楊瑾守在地宮過道的入口,一見她便哭出聲來:「母妃,冷伯伯說我不是父王的兒子,我不相信……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別鬧。」情若魚側目看到倚牆而立的冷浚,思緒紛亂如麻,輕輕掙脫開愛子的拉扯。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冷浚嘆了口氣,只是沉默地對她招招手,往幻沄宮聖殿走。

情若魚心內忐忑不安,竟毫無由來地害怕去到那裡。但她又沒別的法子,唯有亦步亦趨。

顏飛在殿門口不斷徘徊,眼眶紅腫,璐兒則抱膝蹲在他身邊啜泣,悲傷的連向宮主行禮都不顧上了。

情若魚恍恍惚惚地推開大門,步入那無比熟悉的地方。

白玉台上的十八顆夜明珠大放異彩,空蕩蕩的大廳中間比平日多了一樣擺設——一張石床。

而蕭離宸就躺在那張石床上,雙目緊閉,氣息全無,原本俊朗的面容呈現出一片代表了死亡的灰白色。

「怎麼可能……」情若魚一陣暈眩,雙膝無力地跪軟,若不是冷浚眼疾手快地來扶,她已當場癱倒。

楊瑾緩緩踏進殿內,目睹母親流露出那樣反常的神情,漸漸瞭然一切。原來冷浚說的都是實情,他真的不是什麼尊貴的小王爺,只是個普通人,現在,他更成了個作下了弒父大孽的罪人!

他無法理解這樣的變故,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他腦中還有千千萬萬個疑問在翻騰,直攪得頭疼欲裂。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情若魚回過身,眸中忽然綻放起一絲祈盼,「他曾經答應過我,沒有經過我的允許絕不會死,你們一定是在聯手捉弄我!」

「小姐,他是真的走了。」冷浚攬住她雙肩,試圖把她帶回殘酷的現實,「你須得顧好自己的身子,不然他放不下你,更無法安息。」

「離宸,你快醒醒,別和我開玩笑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問你啊!」情若魚不理會冷浚的勸解,自顧伸手撫摸蕭離宸臉頰,可觸碰到的是徹骨的冰冷。她呆坐在石床沿邊半晌,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揭開他衣襟,又猛然站起:「只有胸前這一處傷口,究竟是誰害了他?」

世上能一招殺死蕭離宸的人屈指可數,何況是正面出擊,無怪乎她會如此激動。

「是我暗算的他,母妃若要替他報仇,儘管一掌斃了孩兒吧!」楊瑾不知何時靠近了石床,只在情若魚身邊冷冷地笑,無視顏飛和璐兒像尖刀一樣刺來的眸光。

到了該擔當的時候,他反倒不怕了。

「竟會是你,竟會是你!你這個孽障!」情若魚厲聲喝斥,舉手給了他重重一記耳光,「我說過的話,你就忘得這麼快?」

楊瑾仰起頭,擦去嘴角的血絲,挺直了腰桿:「我沒忘!母妃,你不許我直呼這個人的名諱,不許我對這個人不敬,可你從來就沒告訴過我為什麼有這些『不許』!我在金陵王府生活了十三年,都是父王在悉心教育我——教我如何效忠裕華皇朝,教我如何對付逆天盟!你自己向我隱瞞了最重要的原因,還指望我對敵軍元帥手下留情么?」

情若魚料不到他會這般反唇相譏,一時手僵在空中,無言以對。

「還有,我長到這麼大,你把所有心思放在三舅的事情上,卻從不在乎我!我得到的關心呵護幾乎全是父王給與,雖然他並不是我的生父,至少他真的視我為己出,哪怕那份情感僅僅是出於他對你的愛!」楊瑾發泄完多年來的怨念,眼神掠過情若魚,慢慢落在蕭離宸身上,頰邊浮現出淡淡的悲哀,「如今我大錯已鑄,你才知道要把真相告訴我,讓我背負天下人的唾罵、陷於大不孝的境地,你……你可真是個好母親!」

情若魚蹣跚著後退幾步,重新跌坐回石床上,目光又變得空洞起來——是啊,一切惡果都是她為林氤奇之死、報復逆天盟而造成的,她才是始作俑者,憑什麼把罪責推脫給一無所知的孩子呢?

見她如此失落,冷浚不無擔憂地長長嘆一口氣,對楊瑾道:「瑾兒,你母親或許對你關注少了些,但她是非常愛你的,無論何時何地,這一點你不可否認。」

「愛我?」楊瑾撩動一下鬢邊垂散的髮絲,嘴角悠悠一撇,魅邪之態盡現,「對,她是愛我的,可她的愛是無葯可解的斷腸毒,只會給每一個被愛的人帶來痛苦和災難,就像我和我這位所謂的父親。冷伯伯,你該慶幸她並不愛你,不然你的下場必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的樣貌分明肖似蕭離宸,但說話的神態簡直是和楊律賢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此情此形,詭異至極。在這個瞬間,縱是無所畏懼的冷浚亦不由產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你錯了!」

一個相同的聲音回蕩在聖殿里,卻是清明無比,把聖殿里壓抑的氣氛通通驅散。眾人詫異地望去,只見一名少年手執玉簫,凜然立於大門外,那等風姿氣度,便與蕭離宸本人無異。

「瑜兒……」情若魚輕輕叫喚,蒼白的容色間終於恢復了些許神采。

一對雙生兒終究是迎面相逢了!

楊瑾警惕地打量對方許久,沉下臉,冷哼一聲,道:「我哪裡錯了?」

「外人誤會詆毀也就罷了,可你身為人子,怎能說出這樣讓母親心寒的話?」蕭瑜徑直走到他跟前,毫不畏懼地正視那雙陰翳的眼睛,「你身處母親的嬌寵中卻不知福,做錯了事不但不悔改,竟然還要埋怨她。我告訴你,她的愛不是毒藥,是怡人的甘泉,我因她愛我而覺得幸福和快樂!」

楊瑾哆嗦著雙唇,叫道:「騙人,騙人!你和她接觸的時間加起來都不會超過三天,她從來沒有對你盡過母親的責任,你怎麼會幸福,怎麼會快樂?」

「是,她未曾有機會照顧我,但是……」蕭瑜淺笑著側首凝望情若魚,將手放在心口,「那份沉甸甸的愛,我這裡可以感受到啊!」

情若魚拉住他右手,撫摸一下他腕上墨藍色的小痣,欣慰地點點頭:「看來正義與邪惡並不是生來就決定的,我當初留你在離宸身邊真是做對了,他把你教的很好。」

「可惜我們一家四口竟沒有安享天倫的機會。」蕭瑜哀愁地嘆了口氣,屈膝跪地,雙手奉上玉簫,「父帥彌留之際叮囑我千萬把它交給你,請你替他好好保存。」

那支玉簫常年被蕭離宸把玩,四處摩挲得圓潤光滑,情若魚將它握在手心,念及二人舊時相處的點滴,淚水止不住顆顆滑下。鮫人淚化作的明珠敲擊在玉簫上,發出微微的脆響,隨即散落滿地。

見情若魚和蕭瑜之間這般默契親密,楊瑾又是嫉恨又是不甘,重重一跺腳,狂奔出去:「母妃果然憎惡我這弒父的罪子了,好好好,我索性去找父王!」

「大哥,你回來,不許再投靠那個壞人!」蕭瑜變了臉色,起身就要上前追趕。

「不必管他。」情若魚伸手一阻,攔下蕭瑜,任那哭喊聲漸漸遠去而不動容,「瑾兒做慣了養尊處優的小王爺,他的心在楊律賢那兒,就算強行扣下他的人又有什麼用?」

「為了富貴榮華,那小子連自己姓蕭還是姓楊都不顧了!」冷浚憤憤地握緊了拳,恨不得把楊瑾拎過來痛打一頓。

「權貴原是一場煙雲,瑾兒遲早會從中省悟的……對不對,離宸?」情若魚呢喃著,牽起蕭離宸有些僵硬的手。

冷浚等人知趣地離開,給這對陰陽兩隔的怨侶留下最後的獨處空間。

聖殿里一下子安靜極了。

「離宸從不做無意義的事情,他把這貼身之物交給我究竟是為什麼呢?」情若魚若有所思地反覆撫摸玉簫,小指指尖無意探入簫管內壁,只覺有幾處略為突起。她忽地領悟到其中玄機,嘴角邊綻放出一絲嫵媚且凄楚的笑容,俯下身子,頭靠在蕭離宸涼透了的胸前,柔聲喚道:「你好啊,夏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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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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