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里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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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告示是張捕頭命人所貼,稱這幾日槐樹里賊人猖獗,接連發生幾起夜盜。

有兩個偷兒則是在姬朝安家外被當場抓獲,雖然未曾查出贓物,但張捕頭素來穩妥,特特囑咐永誠書鋪及周邊各戶人家查一查家中可有失竊,將結果報與巡捕。

姬朝安嗤笑一聲,垂下帶着濃密睫毛的眼瞼,「我才走了幾日,這就迫不及待了,也不怕打草驚蛇。」

他進了門,將西廂房收拾出來,給兔子獨居。

既然打定主意,要收留兔子到他足以自立,總要耗費些時光,短則兩三年,長則七八年,端看這次高槐何時能當真解了雙重的封印。

他在房中的木床上,用舊被褥堆出舒適的窩,叮囑道:「雖然還是兔子精,但你根骨優良,遲早是能煉化人身的。從今日開始,便要學着靈族過日子。食宿分開,進窩前務必清潔腳爪和皮毛,過得體體面面,自己也舒服。」

他頓了頓,又道:「總要有個稱呼。我姓姬,名朝安,取的是上拜神明,以求安寧之意。你……」他沉吟道,「既然家住槐樹里,往後就叫你小槐樹。」

灰兔耳朵抖了抖,兔眼瞪得渾圓。

一則是驚訝於命名的巧合,二則卻是震驚於姬朝安取名竟如此隨意。

小槐樹?

堂堂上古凶獸,名諱自帶凶煞。當初持國公為他弟弟取名耀,給他取名卻是陰木之中最不祥的槐,未嘗沒有詛咒之意。

儘管是個不祥之名,卻是灰兔同人世僅有的一線聯繫。

儘管日復一日仇視「高槐」之名,卻不得不依賴此真名鞏固心智,否則漫長歲月里無人問津,他早該退化成了混沌蠻荒的低等禽獸。

然而,小槐樹?

灰兔一時間竟分不清哪個名字更叫人生厭些。

等他回神要抗議時,姬朝安已經走出西廂房大門,揚聲道:「小槐樹,你先歇歇,我有事出門一趟。」

姬朝安衣襟上沾滿了泥水和兔毛,全拜那兔子所賜。他回東廂房換了衣裳,在廚房尋到干荷葉與草繩,挑了四條魚包紮起來。

隨後凝神回想,當年對着馬老二一家,他究竟是什麼表情。

隨後揉揉臉,做出天真爛漫的十歲孩童尋常神色,便去了隔壁敲門。

門開得比料想更快,彷彿早有人在門那邊候着。

開門的正是馬老二,盯着姬朝安的眼神陰沉而猥褻,笑道:「是朝安哪,幾日不見,去了什麼地方?」

姬朝安將干荷葉包捧在手裏,怯怯道:「馬二叔,那日阿爍在我家中摔了一跤,可好些了?我……家裏什麼也沒有,想來想去,就出城捉了些魚,給阿爍補補身子。」

馬老二打量荷葉包的眼神滿是嫌棄,卻還是接過來,自以為和藹地笑道:「你們小孩子家玩鬧沒個輕重,二叔不怪你。阿爍就在房中,不必客氣,快些進來。」

馬老二伸手拉他,姬朝安反倒後退一步,笑道:「方才張捕頭叫我去一趟,就不耽誤阿爍休息了,我明日再來看他……」他頓了頓,又擔憂道,「此事雖然純屬意外,只怕阿爍往後,再不肯去家裏看我了。」

馬老二兩眼放光,忙道:「多慮了,多慮了,我家那臭小子總念著朝安哥哥,比對他老子還親,明日我就叫他去你家裏。」

姬朝安頓時放下心來,堆著滿臉笑意道:「馬二叔寬宏大量,是我想左了。」

說着便拱了拱手:「明日他若不肯來,我再去瞧他。」

告辭后遂往巡捕房方向走去。

馬老二在他轉身後,一點笑意頓時褪得乾乾淨淨,綠豆小眼淬了毒般緊盯着那小童身影。

馬二嬸走上前來,抓過他手裏的干荷葉,將魚肉扔到地上,啐了一口,「呸!沒爹沒娘的窮酸鬼!狼心狗肺!老娘恨不得拔他的翎、剝他的皮!」

馬老二一耳光抽得那婦人暈頭轉向,險些跌倒,罵道:「蠢婆娘,你敢亂來,壞了大人的好事,老子就休了你!」

那婦人穿着水藍的舊裙衫,襯得膚色黯淡發黃,身材浮腫,捂著半邊臉,哭嚎了起來:「殺千刀的,只想着銀子,兒子被人害得險些進了鬼門關,仇人在眼前也不管,你還有沒有良心!我苦命的阿爍啊——」

馬老二氣極,一把捂住那婦人的嘴,怒道:「給我閉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叫你忍耐幾日,先將大人的事辦了,再與那小雜種算賬不遲。」

馬二嬸嗚嗚掙扎,狠狠咬了男人的手,馬老二痛嚎出聲,換了手劈頭蓋臉地朝婦人打下去。馬二嬸不甘示弱,也反手朝丈夫臉上扇去。

一時間屋裏雞飛狗跳,桌翻凳倒,駭得大女兒躲在一旁房中不敢露面。

直到馬爍厲聲喊住手,夫妻二人這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馬爍雖然年幼,在父母跟前卻說一不二,此刻額頭纏着繃帶,臉色有幾分蒼白,言語卻依然鎮定如常:「娘,聽孩兒一句勸,你姑且忍耐幾日,茲事體大,千萬莫要輕舉妄動。那小雜禽遲早落在我手中,到時候搓圓揉扁,是賣是殺,都由你處置。」

馬老二聞言搓了搓手,眼神閃爍,「那……倒不如留下來……」

馬爍看穿了父親欲言又止下藏着的淫邪之意,眼中厭惡一閃而逝,仍是笑道:「全憑父親做主,他敢傷我,我就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磋磨夠了,再賣去窯子裏……那小雜禽血脈不值錢,那張臉倒還值些錢。」

馬老二哈哈大笑:「說得好,不愧是我馬老二的兒子!」

馬二嬸仍是滿臉疑惑,問道:「什麼滋事、什麼大?我不懂這個,兒啊,你同你爹說了許久辦事,究竟是要做什麼?」

馬爍道:「娘,此事越少人知曉越安全,你就莫要追問了,信我便是。」

馬二嬸依然半信半疑,馬爍卻捂著額角,傷口又隱隱作痛,他眼神愈發陰狠,死死咬着嘴唇,尋個借口回了房中。

馬老二跟在兒子身後也進了房,低聲笑道:「那個蠢貨,正愁沒機會,他竟主動邀你去做客。」

馬爍坐在床邊,恨恨道:「這就是天助我也,活該他爹娘橫死,自己也遲早橫死!」

馬老二轉了兩圈,低聲道:「朱……咳那位大人倒是大手筆,只是偷個房契,就給出雙倍的報酬,那鋪子可真值錢。要不然,咱們把鋪子也賣給他?賣他雙倍價格,再去別處買個鋪子,豈不是白賺一間鋪子的錢?」

馬爍微微皺眉,看向父親的眼神如同看街邊野狗,又急忙收回視線,說道:「那位大人要的是永誠書鋪,咱們這鋪子白送他也看不上,爹,切莫貪心不足、因小失大。」

他同馬老二說話的語氣,倒像他才是爹。馬老二卻習慣了兒子早熟,連連應是,末了忍不住又道:「那鋪子究竟藏了什麼玄機?竟是不擇手段也要拿下?」

馬爍打了個哈欠,往後倒進床鋪里,懨懨道:「爹,貴人們的事,與我們何干?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馬老二一家亂成一團時,姬朝安已經去見過巡捕報了平安,迴轉家中,與小槐樹吃了烤魚充饑。

第二日,姬朝安放棄去錙銖坊趕早市,特意留在家中等著馬爍來做客。

馬爍倒也知趣,提着幾個食盒,二人讀書讀到中午,順帶吃了頓全素午膳。

再之後姬朝安睏倦得撐不住,回房打了個盹兒,待他醒來時,馬爍已經收拾乾淨食盒離開了。

姬朝安則提着滿竹簍的魚乾姍姍來遲地去錙銖坊擺攤,到散市時也賣出去幾條,賺了幾十文錢,正好買些米面蔬菜。

這之後幾日無話,姬朝安用槐樹枝幹削成的木劍,晨起練劍鍊氣,一面練一面同小槐樹講解要點,帶着灰兔一起打坐吐納,雖然兔形時修鍊法皆無用,先叫他記熟了再說。

他又買了紙墨筆硯回來,修鍊完就教灰兔識字。

上一世,高槐讀書極少,群臣奏章若是寫得深奧晦澀了,便看不懂,他倒是聰明,全部扔給姬朝安替他讀。

若是大事,便將事情提上議程處置了,順便將寫奏章的臣子打頓板子。

若是小事,非但事不能成,寫奏章的臣子還要被處罰,輕則降職丟官、重則砍頭。

令得朝堂上文武百官戰戰兢兢,每次上朝都如履薄冰,私底下愈發對開元帝同助紂為虐、狼狽為奸的「妖妃」姬朝安恨之入骨。

那些書香門第出身的重臣、貴族,骨子裏對高槐是鄙薄的,民間隱匿流傳著一些小調、戲劇,都在嘲諷他的凶獸血統、不學無術、野蠻粗俗。

也難怪這等粗鄙之徒,只看得上姬朝安這等只有美色過得去、其餘一無是處的卑賤無用灰毛雉。

——高槐不學無術,連姬朝安也被連累了。

上一世無可奈何,這一次姬朝安卻不願再見高槐被捉住這些把柄——凶獸血統、讀書少,皆非高槐之過。

兔形時無人教,待打破封印后,他又元神受創極重,又要療傷又要與各方敵人廝殺,哪裏來的閑暇時間讀書練字。

然而灰兔不懂這些,只覺得兔生過得愈發艱難——一日三餐雖然管飽,然而姬朝安備的兔糧葷素搭配,肉要吃光,蘿蔔白菜也一樣要吃光,每次都守在一旁軟硬兼施。若是不吃光,下一頓便沒肉。

不僅如此,還要讀書習字,他身子還沒一支狼毫筆長!

姬朝安雖然口口聲聲為他好,實則虐兔虐得令人髮指。

馬爍突然變了嘴臉,再也不上門尋姬朝安。

他樂得輕鬆,一人一兔打打鬧鬧過了幾日,出了上元節,榮武十七年正月十八這日,終於有人敲響了永誠書鋪的大門。

一個年輕男子的嗓音響起來:「打擾了,可有人在家?」

姬朝安正在給兔子畫像,聽見聲音時長舒口氣,歡喜道:「可算來了,再等下去我都要長毛了!」

遂放下筆,朝大門走去。

行走時腳步雀躍,只差蹦起來。

灰兔跳下桌子,好奇跟在身後,要去看看是什麼好事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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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槐小朋友:我只是一隻小兔紙,可是肩頭承擔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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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帝君養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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