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八十章

齊甘露元年,這個冬天,發生了許多事情。

魏國相國翟黃向外公示了與齊國簽訂的貿易條約,魏國與齊國的戰事在名義上首先宣告結束,其後在齊地阿城,沒有撤退的魏軍遭遇大敗,一敗再敗,魏軍放棄在齊地的城池,返回魏國,齊國與魏國的戰爭實際上也便是結束了。

韓國名將暴戈信於延津城主府中為安平君田昌意拳殺,為韓軍副將的韓氏兄弟在齊人脅迫之下籤下了與魏國無甚差別的誓書,與齊國互通有無,韓國不死一兵一卒,戰事休矣。

秦國由殺神白芻率領的十萬秦軍在向齊國進軍的途中突遇山火,十萬人不存一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譽為天下第一關的函谷關在數日後遭遇了黃河水位下降的惡果,失去了原本的功用,三良將僅存王隨一人,相國應侯權傾秦國,軍權和相權再難形成平衡,衝突將起,再無心與齊國戰事。

楚國新王初登位,持隔岸觀火之態,一直未曾參與與齊國的戰事。

趙國王室則是在與齊國對峙之時,國內義軍突起,不僅丟了河山,也丟了王位,新王登位后重心在填補因起義導致的民生困難問題上,在邊騎主將為所謂的『秦國刺客』刺殺之後,便是順利成章地退出了和齊國的戰爭。

最後便只剩下燕國,燕國舉全國之力復滅國之仇,在薄姑城下斬殺齊國馬服君呂丘懷,一度兵臨臨淄城下,但好運氣就到頭了,據傳齊國為了應對這次燕軍來襲,臨淄城中凡是有一官一職在身的人都被抄了家,只留下度日的口糧,便是連公主宮中的廚子也沒放過。齊國持戟之士向來為賞金之勇,重賞之下,燕軍自與齊國開戰以來第一次打了敗仗,這之後,齊人一鼓作氣勢如虎,竟然在半月之內又將燕軍趕回了北部長城之外,燕將軍伯之在燕國與齊國握手言和之前,自刎於那長城之下。

但最重要的消息卻不是這些足夠動搖天下局勢的戰況,而是齊人的天子之治竟然不是妄語。安平君田昌意拳殺暴戈信便是算了,聽說趙國新王登立也有他的影子;公主目夷最開始為世人所知時,是因為齊國新王登位時宣讀的登位詔書,挑動了天下與齊國為敵,但今時今日更加過分,那甚囂塵上的流言便是說,所謂天子臨朝,天子指的便是這齊國公主陳目夷。

有無數鄉野百姓質疑,但十三國中卻無有一名君主加以否定。

戰事既歇後,無人得見安平君田昌意,也有人說他早死在了趙國王室更替時的那場邯鄲大火中,不然怎得那天降大雨……再也無人能見公主目夷,若是為天子,拾階亦為雲端,七國主君得其臨朝時,所見也不過一團雲霧,那五小國的主君更是只能在夢中聽得些言語,想看一團霧也是看不著。

沒有昭告天下的天子,齊國也沒見如何高於其餘諸國的地位,除了每季的例貢都是照常從諸國國都運往齊國臨淄之外。誰也難以知曉這所謂的『天子之治,當在齊國』究竟是能給齊國帶來什麼好處。

但也許,有那麼一位天子在齊國,管他是男是女,已然是對齊國最大的好處了吧。

此時,傳聞中無人得見和再也無人能見的兩人正在韓地宜陽韓氏兄弟府上做客,正是說來年春日,來此賞梨花。

但在此之前,陳目夷還須得去完成每三月一次的差事,先去韓國王宮臨朝聽政。這自然是不好帶著田昌意的。

韓卓正是捧著肚子在笑:「哈哈,你是田昌意?笑死個人了,你怎麼變得那麼小?」他本來是沒打算笑的,但是田昌意坐在這石亭席上,但凡是要抬箸夾菜,因著盛菜的小鼎甚高,便是小鼎就在木案上,等閑間也是要一手拉著袖子,直起大半個身子,才能吃到這韓地的美味。

田昌意沒說話。

韓昭也須得上朝,此處便只有身為弟弟的韓卓作為東道主來招徠田昌意了。

韓卓不笑了,索性現在兄長不在,他單拿著一根玉箸敲了一下碗:「打個商量,你就不能把你那蒙眼的帶子取下來?醜死個人了。」

田昌意現在完全就是一個平常富貴人家的孩童,穗褂小朝靴,手足戴著平安扣,脖子上掛著如意鎖,不過和尋常孩童有些區別的是,她雙眼蒙著三指寬的金色帶子,就看前面的部分,帶子外面罩著一層鏤空雕花的金飾,裡面則是墊著一層柔軟的絲綢,而後面的部分則是被已有些長的頭髮遮蓋,看不大清楚。就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光是要取下來,至少也要經過三步。

「她不許。」田昌意搖頭,脖子上掛著的如意鎖鈴鐺響了好幾下,她的語氣甚是平淡,聽不出多少喜怒,「倒是沒發現,只是三個月不見,你這脾性倒是沒什麼變化。」

「你家公主讓你戴的?」韓卓停下手,露出好奇的小眼神,「可是生了什麼病,弄壞了眼睛?」

此時席上就他們兩個人,韓卓問話也是自然。

「單單就是不許罷了。」田昌意自認為還沒和韓卓熟到那個份上,能不回答就不回答。

這種等待的狀況下實在是無聊,韓卓左右看了看,感覺一時之間陳目夷和自家兄長皆是回不來,便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摩拳擦掌,好一個躍躍欲試,他扶案起身,看著田昌意道:「那日你揍的我的臉腫了大半個月,今日我這一回找個場子回來,想必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饒是田昌意,也沒想過這人會是如此無恥至極,她心下一沉,只是面上不顯:「今時不同往日,我現下只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七歲孩童,你是韓國領軍的一軍將軍,這般和我計較,不好吧?」但一隻手已然是落在墊子上,隨時欲走。

韓卓可不會有一點不好意思:「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戰場之上只有你死我活,若是今日放過了你,往後誰知還能再有機會?」

「……你敢向我動手,陳目夷不會放過你的。」田昌意再不敢坐著,兩條小短腿半蹲著,她摸索著環帶相扣的縫隙,做好了準備。

「那也是之後的事情,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要讓你好看。」說著,韓卓便是像老鷹抓小雞那般,舉起雙手,在空中成爪形,朝田昌意撲了過來。

一場碾壓之局轉瞬便是要成事,韓卓已經預想到自己是要怎麼提著田昌意的小頸子,晃悠著對方,讓其哭爹喊娘了……

「韓卓,不要鬧。」首先響起來的聲音是屬於韓昭的。

「讓開。」之後的聲音則是屬於陳目夷,她一隻手握著田昌意準備解下環帶的手,但話卻是對韓卓說的。

言出法隨。言辭一出,因果自成。

相比已然安坐在席上正是細細品茶的兄長,韓卓可算是知道什麼叫做是神明了,在陳目夷兩個字的話音才落下,他便完全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前傾的身體重心硬生生地在半路被打住,摔倒都是頭朝下,屁股朝上的。

頭磕在石亭的石板上,發出一聲悶響,也證明了這的確是一顆好頭顱。

韓昭根本不去看自家弟弟的慘狀,他目光看向亭外:「不知這宜陽梨花比之甘露殿的木蘭如何。天子可為下臣解惑?」

陳目夷正在幫田昌意布菜,她沒抬頭,忽然有一陣風吹過,那植根在這院落之中的千棵萬棵梨花樹便是陡然盛開,花瓣緩緩開綻,葉片也如雪花那般紛落,地面上的積雪早已消融,它們便是成了新的覆蓋地面的雪花。

「花開的再好,也是要有人來看。」陳目夷看著有些已然飛出牆外的梨花花瓣,她話外有話,「不然,就算開的再好,又有什麼用?」

「這變法新政之事,下臣會和王上好好商量的。」韓昭點頭,也不再開口。

一餐飯飽后,陳目夷牽著田昌意的手,直接消失在了漫天的梨花漫卷之中。

韓卓這才敢問兄長:」變法新政,是說什麼?」

韓昭慢條斯理地給魚挑刺:「鑄劍為犁,我們韓國要琢磨著怎麼賣農具了。」

「那刀劍都不要了?」韓卓一下子急了。

「只是惠及諸民罷了,刀劍弓/弩可是韓國立國之本……」

這些話,田昌意都是不知曉的,她要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陳目夷對她遇事要取下眼罩的事情十分不滿。

「我說過你的眼中只能看得見我的身影。」陳目夷說。

「若是如此,為何不使我雙目失明?」

「因為我也想在四下無人之時,讓你看看我所在的這個世界。」陳目夷幫田昌意取下眼罩,那雙如明鏡般澄明的眼睛,漆黑空凈。

看著這雙眼睛時,陳目夷就想要將時間的流逝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稷下學宮我打算重開,田昌意,你可做我的第一個學生……同學也給你選好了,相夫氏的孩子,還有馬服君的幼子……你可不能在其中顯得太笨了……然後……」

這會兒,陳目夷給人的感覺也不再高高在上,可說普通,普通至極,但她說的話絕對不普通:「讓我們一起見證萬物歸藏之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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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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