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過,像這樣的壞結果也不是完全沒有預料過的。

就像那些光芒延伸出來的道路,可能只有一條是正確的,也有可能沒有一條是正確的。從誕生伊始,田昌意就不明白,應該說當她決定去明白一些東西時,結果就會馬上背離事實,所以漸漸地她就什麼也不明白了,也可以說,什麼都明白了卻再也不去想明白了。

神明是無所不能的,換個方向來想,神明也是一無是處的。神明是無所不知的,但也是一無所知的。

看吧,就像現在,想要有個人來殺了自己都做不到。連眼前這個人在想什麼,也不知道。

神明要是能夠像人一樣,想死就死就好了……

田昌意沒說話,她猛地起身,一下子讓攻守之勢立轉,與陳目夷十指交纏的那隻手只是從下方轉到了上方,而另只手則是沒忘記固定陳目夷那隻隨時都有可能亂動的手,免得讓談話無法進行下去。

陳目夷的眼睛亮晶晶的,這一刻她的目光也變得熱烈起來,讓田昌意暴露在外面的皮膚憑空變得灼熱。有點疼痛。

心跳慢慢恢復了正常,田昌意無視血液中對於陳目夷那股親近的衝動,她的長發先行掙脫的發冠的束縛披散下來,掩住她的神色:「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對面很寂靜,聽不到任何聲音,時間也許過去了很久,也許也沒有,還是田昌意先行失去了耐心,她有點不敢轉過頭去直視陳目夷,所以她只能以言語繼續發問:「你現下是齊國的公主,宋國的遺孤,天下的共主,千萬人之上,神明的神明……為什麼不能捨棄對於我那麼一星半點的屬於我欺騙你才得到回應的喜歡呢?」

難道真的不知道嗎?還是說知道了根本不敢承認呢?就像人臨到為難之時才能明了自己的軟弱或者堅強一樣……神明也總是會在自己不了解的異域失去自己對於常理的判斷。

「那日你說,再為人後,所有人嘴裡提及的,眼裡看見的都是田昌意。所有人都想要公子昌意活下去,但是卻沒有誰想要神明昌意活下去。至今為止,願意和神明沾上關係的人,都只是因為神明所擁有的力量而已。」陳目夷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擺脫了田昌意的桎梏,她的手指順著田昌意的手臂一路攀沿,最後落到了田昌意的嘴唇上,她摩挲著田昌意沒什麼唇紋的唇瓣,像是要從其中尋求什麼能夠讓她堅定信心的證據,「但我不一樣。」

田昌意聽到這裡,語氣不由得嘲諷起來:「怎麼不一樣?你是說你沒要求我讓你的家人死而復生,還是說你對我無所求?在我看來,都一樣。」

「一樣的,你們人,在我眼裡,都一樣。」田昌意語句中間頓了好幾下,她的臉一下子變得非常憂傷,「如果是無所求,那一定是更大更多的有所求,就像現在這樣,我能做到的事,你已經都能做到了,你當然不一樣了。你已經不是人,你是,你已經是我的神明了。」

「當然了,我是你的神明,我正是想要告訴你,你讓我成為天道的原因。」

「我死之後,這個人世還需要神明,以及,我需要一個能夠殺死我的人。」田昌意說。

但陳目夷搖頭:「錯了。」

「什麼錯了?」

「你讓我成為天道的原因錯了。」

田昌意當即皺起眉頭,從這一天和陳目夷見面開始,她就不知道皺了多少次眉,但這次她是有些惱怒的,轉過臉,她終於主動地和陳目夷對視:「哪裡錯了?」她倒想知道陳目夷為了不殺她到底是要編造出什麼樣的借口來。

「你讓我成為神明的神明,並不是出於什麼,你需要有人殺死或者這個世間需要神明來維持秩序這樣的漂亮話。」陳目夷眯起眼睛,目光中帶著笑意,而這笑意卻讓田昌意有了種被嘲弄的煩躁感,「那種事誰都可以做,並不一定需要我。也不用說什麼我最合適。我最是知道我這個人的性格。朝無定形,暮無著意。你最合適的人選確實是像姜奢那樣的,並不會因為一府一家之仇就輕易著了相,不會像我這般長到十五歲,還是處在過去的陰影中,難以脫逃……」

這是陳目夷故意編造的借口,陳目夷的品性是怎麼樣的,她難道不知道么?田昌意並不想在這方面過於糾結,她便是順著陳目夷的話說:「那你說說,我是出於什麼原因選擇了你?」

「你認為,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應該是與眾不同的。如果是我的話,就該處於上位,將一切都納入掌握之中。比起自己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你更想要那個無所不知的,無所不能的人是我。田昌意,比起單純地喜歡我,你更喜歡我俯視天下蒼生的那副樣子,你也更喜歡,被我俯視的那副樣子。」陳目夷說罷,已然將田昌意壓到了身下,她的目光開始變得居高臨下起來,她俯視田昌意,語氣中帶著一種無可辯駁的信服力,「聽我說,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已經將你腦海中擺在明面上你所知曉的以及沉在底處你難知曉或者不知曉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關於往昔你所說的那些話,是的,儘管你已經活過了太久太久的時光,一直無夢的的你確實是有想死的必要性,你想死,要死,我都管不著,因為那是你的事情。但是如果你要我同意你的想法,讓你去死。很抱歉,雖然這身力量全部拜你所賜,但我不會這麼做,也許可能,大概從今以後的永恆,我都不會同意。我是一個按照你的設想成長起來的人,你說過,在打敗仗之前,沒人會討厭勝利的滋味。田昌意,雖然取得勝利的果實會需要一定的代價,但如果這個代價的犧牲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而且這之後取得的將是長久的回報,一般很難會有人拒絕,更何況,我也不覺得能夠讓你按照我的想法去活著。」

「是你教我的,身為一國主君的必要素質。」陳目夷的手指開始移到田昌意的嘴角,她描繪其中的輪廓,想象著它會形成的笑容,她笑,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種難以明辨的情愫,彷彿這間氈帳中已然燃起了什麼催情的香料,她聲音喑啞,「為了達到目的,就不要害怕留下惡名,倫理道德不是必須遵守的人生信條,暴力就該去解決某些非暴力無法解決的事情,如果談判能夠拖延時間,那就談判,如果善良能夠帶來好處,那就善良……手段是達到目的的方法與途徑……一個真正意義上,能夠為國考慮的君主,一定是巧言令色,口是心非的偽君子。」

田昌意閉了閉眼:「是,這是我教你的。你學的很快,但是在這裡談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你並非是我的君主,我也非是你的臣民。我們的關係……」

陳目夷卻在這時候打斷了她:「不,你早已在從高唐回來的那夜,與我自稱臣下了。你說過十年之後會再和我說話,你會期待著那一天。」

田昌意搖頭:「那只是騙局中的一環。」

「在這之前,你也答應過太子哥哥,無論什麼情況都要站在我身邊,不可以背棄我。」

「那也只是……」

「那就以你個人的身份背棄你的謊言。」陳目夷再度打斷田昌意,「就像你以個人身份背棄你的國家一樣。」

「未免太不講理了吧,陳目夷。」到這裡,田昌意竟然真的笑起來了,「你不會真的以為你是什麼花容月色,閉月羞花之貌,能夠讓我做一國公子時將國家一手奉於你,做神明時也甘為你的牛馬,忘記自己的初衷么?」

這話放在哪裡都是足夠傷人的,倘若在有情人之間,便是更加傷情,會因為幾句言語而導致恩斷義絕的,這世上從來都不在少數。而以言語傷人來達成兩全其美的結果這樣的做法,向來也最下作。便是以陳目夷自以為的行為下作,也不曾說出這樣的話來。

倘若陳目夷不能夠看到田昌意的想法,不能明了田昌意的心聲,哪怕她再自以為了解田昌意,也難免不會就這樣的話語心生芥蒂。畢竟就她的人生準則裡面,如果是知道了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出於為對方的考慮,她一定是會跑得遠遠的,再不會打擾對方一分一毫。

但可惜,她就是看見了,也明了了。

她手上的力道加大,直到田昌意那玉石般的臉龐上染上了一層由她引致的情/欲之色,她說:「你沒有將該殺死的猰貐殺死,而是豢養起來的原因是什麼?因為他們中的確曾有些是你的友人。你還有些不忍心。那不是錯的。而你喜歡上我,也不是什麼錯事。做我的牛馬么……若你真的是這麼想的,那也無妨。因為為奴為隸,為囚為豢,在我眼中,唯你一人而已。」

也因為除了田昌意之外的世間萬物根本不配被她看在眼中。

神明的眼淚,當是只為她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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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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