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太子道：「二哥，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真的不是我！我從來沒有下過那種命令！」

老二閉上眼睛轉了頭，似是憤怒得不願再去看太子，也似是在極力壓抑瀕臨失控的情緒。

小公主再次嗤笑，這次笑的是太子，他道：「太子哥哥啊，二哥哥說你蠢，還真沒說錯。」

太子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小公主。

小公主道：「人這一輩子啊，總會在一個特別的時候遇到一個特別的人，這個人在外人看來可能普普通通，可能毫不起眼，可能一點兒都不重要，可是對於那個覺他最最特別的人來講，他在，世界便格外美好，天是藍的水是綠的，活著是那麼讓人驚喜，時時都帶著雀躍，那個人不在了，也許周圍人不會有一丁點兒的感覺，但只有失去他的那個人來講，從那一刻起，世界便再也不一樣了，萬物都失去了應有的顏色。」

太子聽著，靜靜地聽著，然後他抬眼看著正在說話的小公主。

還待著嬰兒肥的臉頰柔柔的，一派嬌憨可愛，乾淨明媚的像一個偷跑下凡的小仙女，不似凡間應有。

忽地心內一動，隨即立刻低頭，掩蓋了全部神色。

此時研秀小公主身後三步遠處，低頭斂目，看不見太子的臉。

謝必安在老二身後五尺遠，正在低頭夾菜。

雖是武者，但能成為九品高手的武者，不可能是個毫無頭腦的莽夫，還是有腦子這種東西的。

謝必安知道，眼下這頓飯局涉及皇家辛秘，裝傻充愣低頭猛吃才是正經，可是不能滿是好奇地四處亂看。

至於眼力最好的燕小乙。

他正在宮牆上盯著外面楊芳刺客，根本就沒往裡面看過。

所以沒人注意到太子的異樣。

不過直到此刻，太子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老二會因為一個大理寺小官兒子的死，而如此恨他。

如果有一天，有人害得安樂慘死……

「所以啊，不管是不是你下得命令，我那麼寶貝的人不在了，總得有人為此付出些代價才是。」安樂接著道。

如果有一天，有人害得安樂慘死，哪怕只是間接的、無意地，他也必然將其誅滅九族、挫骨揚灰。

太子明白了。

然而一明白過來，卻覺得嘴裡都快苦出汁了。

他這是什麼運氣啊！？

真要是他做的他也認了！

可不是啊！

這事兒出了后，他反覆自查過，那個姓鄭的似乎確實是因為酒樓里其他人械鬥，被無故殃及的！誰讓那個酒壺好巧不巧就砸在了那個鄭小子的腦袋上了呢！

太子覺得他太tmd冤了啊！

「鄭諾的事情，監察院在查。」小公主道。

這話讓太子打了個一個激靈，也讓老二睜開了眼，看向小公主。

他們兩人都敏銳察覺到小公主的言下之意。

如果真的只是一個意外，沒什麼蹊蹺，監察院應該早就結案了，現在還在查就意味著很可能這件事情不是一個意外。

「還沒出結果，但是我保證一旦監察院有了一個結果，不管他們公不公布，我都盡我所能讓你知道真相。」小公主這話是看著老二說的。

老二看著小公主，半響沒說話。

小公主有些無力地道：「你真的一口都不吃？」

老二低頭不語，許久，回了一句：「真的不餓。」頓了一下，又解釋了一句，「你差人來的晚了些，我就剛用過點心。」

笑了笑，小公主似是也不計較老二這話的真假，挺挺肩，晃晃頭，一副拳擊運動員要上場時抖擻精神做準備的樣子，最後拍了拍手道：「好！我吃飽了，你們一個不餓不肯吃，一個明顯沒心思吃裝著樣子強塞，不為難你們了，說正事兒吧。」

太子與老二都愣了一下。

他們本來以為小公主請吃飯是來說和的，所以剛才討論的那些不就是小公主口中的正事兒嗎？還有其他的「正事兒」？

老二幾乎立刻想到御書房裡的探子報來的消息，神色一凜。

「對，你猜的沒錯。」小公主是笑著說這話的，但隨即面色冷了下來，看著老二和太子，聲音堅定清晰，道，「太學歸我了，你們兩個別打主意了！」

太子皺了眉，道：「別胡鬧，你一個女孩子，太學怎麼歸你？」

「呵呵。」小公主冷笑道，「姑姑也是一個女子，不也一樣管了內庫這麼多年！？」

太子咳了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不一樣……」

「不用再多說什麼了，我不是來和你們商量的，我是來告知你們的，如果不同意太學歸我，和我開戰就是了。」小公主此時的神色很平靜，淡淡地道，「忘了說了，不僅太學，監察院和內庫，以後也是我的。」

這話讓太子和老二真的緊張起來。

因為他們二人都明白，與內庫和監察院相比，太學實在算不得什麼。

掌握了內庫就等於掌握了天下財權，掌握監察院幾乎就等於掌握了天下所有的秘密。

從來只有慶帝擁有這兩項權力，一旦這兩項權力非慶帝所有，那麼……

不是帝王勝似帝王。

怎麼可能呢？

慶帝怎麼可能允許這兩樣權力旁落！？

但稍微一細想，太子與老二同時驚覺，這並非不可能。

內庫不用說了。

慶帝老早就說過，等小公主長大了，內庫就會交給他。

而監察院……陳萍萍疼愛小公主是不說盡人皆知，但在皇室里卻不是什麼秘密，即便監察院最後不會落入小公主的手中，未來的監察院長站在小公主這邊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遠大過倒向他們二人中任何一個的幾率。

不僅如此，這時兩人立刻又想到了，貌似監察院著意培養的那個很有繼任可能性的言冰雲，和他們妹妹的感情是不錯的，萬一以後安樂招他為駙馬……

「想明白了？」小公主含笑看著太子與老二臉上七起八落、變換的神情。

老二這會兒有些人忍耐不住了，道：「你想幹什麼啊？你摻和這麼多圖什麼？」

「我圖什麼？」這話讓小公主臉色瞬時冷了下來，一股冷冰冰的怒氣浮現，看著兩人，小公主冷笑道，「我圖我不用眼睜睜看著我的兄長們兄弟相殘，最後只能活下來一個！」

最後的幾個字，小公主近乎是吼出來的，吼得太子與老二都沒聲了。

也不是他們不想表現的這麼慫，實在是從小到大在小公主的粉拳教育下養成的條件反射。

小公主一旦真發火了，兩人確實打怵——因為怕挨打。

「其實這些年來，不知道你們自己是不是已經看清楚了，爹爹不希望在他之後的慶國會出現一個孱弱的皇帝。世人都說我慶國是當世第一強國，可是他們都忘了，慶國上下習以為常的強大不過也就是這二十載的事情，我們北面的北齊，論起根基要比我們慶國深厚得多，只要四顧劍還在，東夷城我們幾乎就啃不動。」小公主忽地提起了當今天下的局勢。

太子有些沒明白小公主為什麼忽然會轉移了話題。

老二卻有所察覺了。

五年前，他想不明白為什麼父皇蓄意挑動他與太子相爭。

現在他想明白了。

卻還不如想不明白。

慶帝把他當成太子的磨刀石，等到刀磨成了，自己這塊石頭就可以作廢了。

心寒啊。

親生父親將他自己這個親生的孩兒利用到這份兒上。

又恐懼。

因為他看清了自己目前這九死一生的危局。

如果不是又心寒有恐懼，他那樣容易被單純的鄭諾打動……

「如果……如果父皇比四顧劍，也比苦荷先死，你們想過會發生什麼嗎？你們覺得我們慶國就一定能抱住我們當世第一強國的位置嗎？不僅如此，因為一直在準備北伐，所以我慶國軍中將領的輪換不多，昔年跟隨父皇打天下的那些軍中老將，已經十幾年沒有大的變動了，父皇在一切好說，父皇不在了，一個孱弱的帝王能不能壓得住這些老將悍將？」小公主道。

老二與太子都很安靜。

其實這些他們不是不知道，只是火燒眉毛顧眼前，朝堂上的相爭他們考慮得是最多的，其他這些還遠著呢，不是不關注，只是得往後面排。

「父皇啊，父皇是個明君，什麼是明君？把江山社稷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才是明君。所以他顯示帝王，其後才是父親，所以他樂於看到他的兒子……他的兒子相互競爭，然後更強大的那個存活下來繼承帝位，對內能壓制群臣，對外，如果天下不能在他手裡統一，父皇肯定希望能在他的兒子的手中統一，這是父皇想要的。」小公主道。

「那你呢？你想要什麼？想要監察院和內庫？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是怎麼有野心的人？」老二道。

「我？」小公主又掃了一眼老二和太子二人，笑著道，「我希望……我知道我勸不了父皇，也勸不了你們，但我希望你們兩人不論誰贏了，都能饒過對方一命，如果太子哥哥贏了，就建個書院，讓老二去編書，如果二哥哥你贏了，就建個畫院讓太子哥哥去畫畫。朝堂上最後的清算也別太慘烈了，不管誰贏，也都記得他對面的那些不是敵人，是我慶國的人才，不是自己派系的貶謫就行了，別殺人……別殺太多人。」

老二似笑非笑，轉頭又看向了小池塘，只是此時他的似笑非笑少了點兒平時慣有的不屑，多了點兒哀傷。

太子看著飯桌，沉默不語。

「這是我的希望，我想要的，可是要實現我這種希望得到我想要的，靠哭靠求是沒用的，李家的男人，只聽得懂拳頭，所以我想好了，不僅太學我要搶，內庫和監察院我都要搶，哭、求、勸沒有用，但是等到贏的那個人登基為帝時，他要麼饒輸的那個人一命，要麼他就面對監察院和內庫不聽他指揮的危局，如果他有本事，把我和輸的那個都宰了，那我也願賭服輸，無話可說，九泉之下，我也囑咐這位哥哥他能江山永固，開開心心地做他一輩子的孤家寡人。」小公主靜靜地道。

老二閉上了眼，良久，嘆了口氣，道：「不管最後誰贏，都是你的哥哥，你的父親是皇帝，你的哥哥也是皇帝，都能保你一生的榮華富貴，何苦牽扯進來？」

「一生的榮華富貴？」小公主笑了，看著老二道，「二哥哥，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容易被收買？要收買我，價碼可貴得很呢！我的價碼就是，我就要我大慶皇室在我這裡，兄弟不鬩牆！為了皇位也不鬩牆！」

這個宣告，讓老二與太子徹底無言。

氣氛一時詭異的安靜。

安靜了很長時間。

因為沒有人開口說話打破這份安靜。

直到……有個小太監匆匆行至安樂宮門口，燕小乙飛身躍下，那太監不知道和燕小乙說了什麼又遞了一個上了火漆的摺子，燕小乙轉身進了院子，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

小公主見狀會意，起身走至燕小乙身側，燕小乙將摺子遞給小公主，小公主當場就開了摺子細看起來。

這一番動作都沒躲著老二和太子。

因為今日飯桌是擺在安樂宮主廳的陽台上的，也許是安樂想學御書房的樣子吧，陽台前就是那個院子里新開的小池塘，從陽台這裡既能看景也能把安樂宮的整個院子收入眼中。

太子和老二都發現了，小公主在讀摺子時，手指不自覺地在用勁兒，瞳孔微縮。

但這種變化很細微，當小公主收起摺子時，神色如常，幾乎看不出他剛才有什麼異樣。

小公主回到餐桌旁重新落座，對老二道：「鄭諾的死因查清楚了，四顧劍的徒孫那天正好也在。」

太子詫異道：「是東夷城下的手？為什麼啊？他們害一個大理寺小官的兒子幹什麼？」

小公主問太子道：「是啊，東夷城無緣無故為什麼對一個大理寺小官的兒子下手？」

太子腦子一轉便想明白了，道：「為了挑撥我與二哥的關係？」

老二依舊沒說話。

等到這場飯局結束了，太子與老二一起邁步出了安樂宮，老二才開口，道：「也不知道我們這一起衝突，安樂就拉著我們來一起吃飯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了。」

太子對老二道：「二哥覺得這是個毛病？二哥不希望安樂拉著我們一起吃飯嗎？以前我們都很喜歡的。」那時喜歡的原因很簡單，安樂宮裡的東西好吃。

老二似乎也想到了以前的時光，笑了笑，道：「人生終究有比享受美食更重要的事情。」他們都長大了，已經過了單純的因為好吃的東西就開心起來，然後就傻傻地和好的年紀了。

太子自然領會了老二的意思，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道：「二哥，你也聽到安樂說的了，那鄭小公子的事情，許是東夷城在蓄意挑撥。」

「你信嗎？」老二問太子道。

「可真的不是我……」

「我信不是你，但我不信是東夷城。」老二冷冷地道，「安樂在蓄意遮掩什麼。」

太子聽得此話，立刻回想起方才在讀摺子時，小公主那一瞬間的異樣，有些疑惑地搖頭道：「安樂說他會竭盡所能地讓二哥你知道真相，以安樂的性子，他既然說話這話，應該就不會騙二哥你的。」

「這隻能說明，真相實在太過驚人，讓安樂不得不選擇騙我，然後撒一個最能安撫我，也讓我們兄弟關係緩和的謊言。」老二道。

其實說到此處，老二心中已經隱約有了答案。

雙手插進袖子里，老二對太子道：「太學我放手，還有……他叫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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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飯局的情節挺不好寫的，所以拆成兩章。

很重要的一處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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